明明是夏末,可是仍然燥热。
我心底被这层热度烧得有些焦虑。
江汓把我扶回车上,抽了纸巾给我擦眼角的泪水。
“校长会把他照顾好。”
我点头,吸了吸鼻子。
儿子才六岁,就要离开家人到学校去,从此吃饭穿衣都是他自己。
虽然我知道,他比同龄人要能耐。
可他毕竟是我儿子,哪有母亲会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够料理好一切。
尽管我信,但我也还是免不了担忧。
“快要生第二个宝宝的人,怎么还跟孩子一样。”江汓低笑起来,“还以为你是冷漠的人,没想到二十七岁,还哭鼻子。”
是啊,我们都不年轻了。
也已经没有力气再折腾。
但愿之后平平淡淡。
江汓说:“不可能太过平淡,我们注定不是可以拥有平淡生活的人。”
他的话很直白,也很真。
说的没错,我们不可能有平淡的生活。
当时我认为他危言耸听,直到我生宝宝那天,谢红来了。
生宝宝那天是在晚上。
二十二点的时候,肚子剧痛,
江汓的本来再外面应酬,喝了点酒,接到小枝的电话他让她把手机放在我耳边。
我躺在床上,听他在电话里哄我。
他说不要怕,他马上到。
听出来他的声音,是喝酒了。
可腹部剧痛让我是在难忍,汗水直接往外,像出雨一样。
“老婆,很快,五分钟,五分钟我到家。”
他也有些语无伦次,我们都没想到比预产期提前了五天。
我能回应的,之后呼吸声。
大概是三四分钟之后,他就出现在我面前,一向不会慌乱的他,发际线边有了一层薄汗。
他没有犹豫,把我打横抱起来。
“回来晚了。”他说完又对小枝说,“你也跟上。”
一路上,我在后座,小枝一直给我擦汗,握着我的手,她不敢讲话太多,也一直忍着没有大口呼吸。
疼痛让我汗水如豆。
————
过程艰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强行拉回来。
我恢复意志的时候,仍然感觉到有疼痛。
江汓过来坐到旁边,握住我的手吻了一下。
“辛苦。”
他表情轻松,我也终于松了口气。
“是……男孩还是……”
“是女儿,很健康,六斤二两。”他又吻了吻我,然后把我的手放进被窝,“小枝和护士在照看,我陪你。”
我眼泪一下就滑出来了。
不过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
喜。
喜极而泣。
“不要哭。”江汓手指穿过我头发,替我整理好帽子,“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动不动就哭?”
“名字取好了么?”
“江婧。”他语气风轻云淡,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婧,有才有品的女子。”
我不比他读书多,也不比他有文化。
所以,他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他取的名字,无论是怎样,总有它该有的样子。
“好。”
那日起,江汓推掉所有的工作,在病房陪着我。
我偶尔下床走动,他寸步不离。
小枝和护士也把我照顾得很好。
可是,幸福的日子总不会太长久。
谢红过来问我要人的时候,江汓刚好不在病房。
世上总有这种你接受不了的巧合。
她仍旧趾高气昂,尽管她已经将近六十。
从未见过这种,连眼角都是霸气和孤傲的女人。
尽管快六十了,但她仍有妆容,仍旧不减气度。
刻薄,也是写在脸上的。
“你真行啊,我儿子不但碰了你,还让你怀孕了,给江家添香火,你倒是积极!”
谢红说话阴阳怪气,连鼻孔里冒出来的都是趾高气昂。
“你来做什么的?”我并不客气,“没有人告诉你不能随便进这间病房吗?医生呢?医生……”
大喊也没有用,没人进来。
谢红虽然年纪大了,头发都开始花白,但她眼里可并不混沌。
“我儿子把江津帆送到学校去了,没人陪我,你……刚好生了个孩子,不如给我?”
“不可能的!不可能!”我拒绝得很干脆,“江婧是我女儿,我不可能让她再有江津帆一样的命运!”
谢红眉头很紧,手背上的皮肤起了褶子。
“你想知道,白家那两个女人为什么遭殃?”
白姨?
我预感不好,但还是的尽量平复心情,一遍想着江汓为什么还没回来,一边防范着谢红。
“她们,都不在了么?”
对于这家人的事情,我知道得甚少。
“是……”谢红下巴挑高,“我,和江汓的父亲,是青梅竹马,本是一段佳话,但是江汓的奶奶,认为他们家门槛儿高,娶我不合适,所以,给江汓的父亲安排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姓白!”
简单几句话,我脑海中已经有了纠葛的故事。
可是……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江汓提到过他的父亲……
只有几年前在山上,他说他爷爷,是个淡泊名利的人,然后父亲好斗。
寥寥几句,我也听不出所以然。
“江汓的爷爷是个淡泊的人,不喜欢你争我斗,也不喜欢家长里短,争不过江汓的奶奶,也就任由江汓的奶奶把姓白的两个女人给了江汓的父亲。我丈夫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青梅竹马又怎么样,对他来说,有多少他愿意要多少。”
谢红以前,也是不争斗抢夺的性格?
她现在为什么跟我提起江家的往事。
“你以为我天生争强好胜?”谢红冷淡一笑,“要不是我,江汓也走不到现在!我把他生下来,那两个姓白的女人一个霸占我老公,一个霸占我儿子,他们把我逐出江家,有替我着想过?”
会有这样的事情?
难怪,难怪谢红一直没和江汓生活在一起。
我记得,当年七八岁,我初到江家,似乎见过他的父亲。
但是二十年前的事,实在遥远。
“所以,她们一个去了山上,一个留在江汓身边……”我低声,说出我的猜测。
谢红表情幸灾乐祸。
“还好,那个短命鬼死得早!这就是报应!”
落地有声的字眼让我害怕。
短命鬼,死得早……
一般人死了丈夫,不应该伤心难过么?
她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来,是兴奋。
原以为她已经波澜不惊,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很在意。
很在意前尘往事。
“这些,跟小辈无关。”我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也开始跟她讲道理,“这些和江津帆还有江婧无关,你没有权利因为自己受了委屈,就让我也遭受儿女远离的下场。”
谢红的心理已经扭曲。
她终究是因为年轻时候遭受的一切,而变得心理扭曲。
“不行,这世上人那么多,凭什么让我一个人这样。”
说完她毫无征兆地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被她猛地一掐,喉咙被窒息感笼罩。
“江荼蘼,我告诉你,你生下来的,是江家的后代,我是江家唯一有资格说话的人!你以为江汓会拒绝我么?他不敢!”
他不敢……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说。
不敢……
“你出去!”
江汓推门进来,我急忙看向他手中。
还好,江婧不在。
应该是小枝在育儿室照顾着。
谢红见江汓上来,表情温和:“江汓,我儿媳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没让我知道?”
但现在不也知道了么?
脖子上的手松了。
我咳嗽几声,把手放在脖子上舒缓。
江汓过来半挡在我面前:“不要动我的人。”
“儿子,把江婧给我,让江婧陪陪我好吗?”
谢红的语气忽软下去,她看着江汓,像个很渴望爱的母亲。
跟刚才的嚣张跋扈根本就不同。
判若两人。
“不行,没得商量!”江汓拒绝得很干脆。
“我很孤单!”
她的四个字,也表达了我的心声。
难道我不孤单吗?
人生来就是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世上找个伴。
江汓语气冷漠依旧:“我并不想,再多重复我的立场,你怎么对我,无所谓。但你不能再动我身边的人。”
话已经说到位,谢红也没有争执,而是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被她这一眼看得心惊胆战。
好在江汓安慰我,说他不会再把孩子扔到谢红家里。
可我一直,一直心绪不宁。
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梦见孩子没了。
每次从梦中醒来,我的心跳都速度极快。
四十多天之后,江汓带我回家。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八九成,多亏了小枝的照顾。
虽然,她比我年轻,但她确实比我贤惠。
抱着孩子回家,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总算心里踏实了。
算算日子,江津帆也该寒假了。
我跟江汓说:“儿子快寒假了,我们之后一起去接他回家,好吗?”
江汓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小枝。
他摸出烟来就靠在门口点燃。
现在已经很少抽烟了,尤其是在我跟前。
“明天开始会有人过来煮饭,小枝就照顾江婧。”
我把额头抵在他肩上:“我们现在,儿女都有了,算不算人生美满?”
他没有回答。
现在十二月已经见底,我看到了寒风起,灰云散。
再几天,就又是第二年了。
二十五岁之后,日子不再是日子,是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