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起风了。小毛驴儿的硬蹄子在被风吹净了浮土的路面上“嘚嘚”作响。夜风中透着寒意,刚刚长出新芽的树梢在夜风的裹挟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呜呜”声。风起沙飞,天上的星月渐渐模糊起来,空气有些黏稠,喘气时鼻子有些发痒。
神姐儿吴翠玲起初坐在小毛驴身上也没多想,走了好大一阵子后,小毛驴还再蹄声“嘚嘚”地往前走。吴翠玲有些疑惑了:来人说的庄子没有那么远,走了那么长时候咋还没到呢?她转头问:“病人到底在哪个庄住?”
“孙庄,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牵驴的头也不抬。
“孙庄在西边,咋还没下高陡?”吴翠玲四下看了看:“咱咋往北走了?这不是往大河底去的吗?”
“神姐迷路了,再走几步就下高陡了,咱就是往西走的。”跟在小毛驴身后的汉子说。
吴翠玲不再问了,她深信有梨山老母的保护,凡人是不能把她咋着的。她把衣服裹了裹坐稳驴背,又困又乏的她眯着眼打盹儿。迷迷糊糊中不知又走了多远,这时前头牵驴的人说:“神姐,醒醒吧!这就到了。”吴翠玲睁眼抬头,前方好像是一片黑乌乌的村落,吴翠玲有些悬着的心放下了,但耳中听不见庄子夜间常有的狗叫,刚放下的心又立马悬了起来。再往前走,吴翠玲害怕起来了,那黑乌乌的原来是一片很大的树林。吴翠玲疾声厉色地大声问:“恁想上哪儿去?恁是啥人?恁到底想干啥?”
两个人不说话,一个驴头一个驴尾快步往前走。刚进树林,牵驴的“吁”的一声拦住驴头,猥琐下流地笑着说:“神姐,咱们到了。兄弟也不想干啥,只是一般的女子也睡过了十多个,还没跟神仙睡过觉,今个儿就是想跟神仙姐姐睡一觉,看看神仙和一般人有啥不一样!”话音刚落,跟驴的汉子伸手把吴翠玲拉下驴背,双手抄住她的腰。牵驴的快速将驴缰绳拴在一棵小树上,顺手把驴背上的褥子揭下来,弯腰抬起她的腿,快步往树林里面走……
不知是不是神仙有了感应,羞于看这难以启齿的一幕,把本来就不咋亮的月亮一把塞进了一大团黑云里,树林里更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里,谁能想得到一直都是风光无限的神仙姐姐能遭此厄运?吴翠玲又羞又怕,想喊,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想挣扎,身子因惊吓软得像根面条。两个年轻人把她抬进树林,找了块平地,把褥子随便一铺,开始扒翠玲的衣服……直到他们都心满意足了,才慢慢地系上裤腰带,牵着毛驴儿甩甩拉拉地哼着:“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边呀,两道眉毛弯又弯,好像那月亮少半边。哎哎哟,好像那月亮少半边……”一步三晃地朝故黄河心走去。
黄河故道神仙多,一棵老柳树、老槐树,不知年月的老梨树,一只黑嘴嗅或白尾巴尖的黄鼠狼子,一只并不常见的狐狸子都有可能修炼成仙。成了仙的它们附在男人身上,男人就是神汉子,附在女子身上,女人就是神妈子。有些小病小灾日子过得疙疙瘩瘩的人家就请他们驱驱鬼,撵撵怪,求得身家平安。
黄河故道虽然不能说每个庄上都有不靠医术靠仙术给人看病的“神仙医生”,但也是普遍得很。“医术”高者有之,李小楼的神姐儿吴翠玲,就是在这个行当中挂得上头牌的。方圆三五十里内没有不知道她的,每天鸡叫后天还没放亮,她家的小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更有周边城镇及大码头徐州府的富贵人家坐着轿子赶着车前来求吉问凶。有时候也会被人用重金接走,看阳宅、看阴宅,查看一家老少的命运前程,一走就是三五天不着家。吃香的喝辣的,送回来时还有大包小包的谢礼,小日子过得十分红火。
吴翠玲作闺女时,温文尔雅,端庄俊美,未语先羞,一说话脸就红,还在村里上过三年的小学。吴翠玲十五岁那年,家里刨一棵不知哪辈子栽的老梨树,翠玲给爹搭手时,被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剐蹭了一下,当时就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不能动了,面色灰白,不言不语。爹娘吓坏了,看来看去,没看到碰破一丝油皮。翠玲她爹匆匆把梨树推倒后,就慌忙去请郎中。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郎中用修长的手指给翠玲把了脉,反复问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用长长的银针扎了几处穴位,翠玲一点反应没有,郎中只好满面羞惭地让翠玲爹娘另请高明。三天过去了,吴翠玲两腮开始下陷,气若游丝。翠玲爹娘千喊万唤也听不见闺女回音,两口子急得直推磨。
这天傍黑快喝汤(喝汤:吃晚饭。)时,翠玲的二叔走进屋子,对愁眉不展的大哥大嫂说:“庄里来了个算命先生,在咱门前踅摸来踅摸去就是不离开,咱是不是让他给玲儿看看?”翠玲爹娘此时已经没有啥咒可念了,这时候管他是啥人?只要能给闺女看好病,啥条件都不是条件。翠玲她爹快步走到院外,看见一个五十多岁面目黧黑的高瘦男子,衣着不像平常的庄户人,身上有一种神神乎乎让人很难接近的感觉。翠玲她爹客气地把男子请到屋里,男子说自己住在西北方向百里之外,受人指点专来此地给翠玲看病的。翠玲爹娘这才知道来人是个神汉子。这时候哪还管什么神汉子神妈子?能把闺女的病看好就是大罗金仙!
翠玲她爹急忙安排兄弟办饭。神汉子说荤腥不吃,滴酒不沾。简简单单几盘素食后,神汉子用小蜀秫秸为骨糊上白纸扎了个大幡。三更前后神汉子在院子里挑着大幡走七星踏八卦兜圈子,口中拖着长音念念有词,地上点燃香烛焚烧纸钱,弄得整个院子神神秘秘的……
一顿饭工夫,吴翠玲嘤咛有声,既而翻身坐起,直说饿得慌。翠玲爹娘喜出望外,直呼那汉子活神仙,提出要重谢恩人。神汉子摆手婉拒,说:“恁不必谢我。我是替梨山老母来收徒儿的。从今往后,恁家闺女就有了仙体,可以救苍生、治百病。这是梨山老母可怜你们这一方穷人多,派个救世主来的。”说罢,分文不取,双手一拱飘然而去。
这件事确实离奇,但并没有人去仔细查究这事儿的根棵。有时候民间造神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件无中生有的事,也会给说成有花有朵,就像说话人亲眼看到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十天半个月,吴翠玲有仙体的事就在周圈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接二连三的就有人赶来央求救命之术。翠玲爹娘对于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进进出出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的房间,总觉得不是个事儿,怕时间长了传出不好听的话来,就托媒人匆匆忙忙把闺女嫁到了李小楼的李家。吴翠玲神姐的名声嫁到李小楼后更响了!神姐这个名就是吴翠玲在嫁到李小楼后得的。
吴翠玲嫁到李小楼后,一开始也没有啥异象,就是庄上刚过门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媳妇,见人低头含羞,招呼长辈轻言慢语。过门几个月后,翠玲要回娘家,外人(外人:男人,丈夫。)牵着小毛驴儿,吴翠玲偏坐在毛驴儿身上的褥子上。走到半路时,小两口看到一家人哭得悲悲切切地抱着一个匣子慢慢地往前走。吴翠玲让外人把驴停住,问路旁一个拄着锨把往那看的中年人是咋回事儿。中年人叹口气说:“这家人五代单传,到了这孩子时,还是凑不成双筷子。这不,孩子还不到八岁又殇了。这孩子一走,香火头就灭了。这可叫一家大人老小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