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班主任老师说孩子像是受了打击,变得不爱与人说话,也不正面沟通,学校让我带孩子去看精神科医生。纬恒一直都很健康,以前活泼好动,每周还去踢足球。这一年他容易感觉累,懒得动弹,自己要求不再去踢球课了。班主任还说他的成绩也不稳定,有时正在考试他却看着窗外发呆,一个字也不写,到交卷的时候上面才只有几行字,许多题目他都会做,能答出来。不知道他是胆子大,还是故意捣乱。可是代课老师都反映他并没有恶意,问他,他就说不想写,说话时眼睛也不正视人家。”
钱芳忙问:“开始发现时,学校没有通知家长?”
“通知了,近一年都是爷爷奶奶帮忙带他,我辞职后每天去上课,对孩子疏于关心,加上我的心情也很不好,常常会对他乱发脾气。后来他奶奶提到学校有过一次通知,只是提醒他们注意,并没有说情况如此严重。他奶奶自从林麦花与她娘的事情之后,性格多少也受到影响,加上年纪大了变得很爱啰嗦,抱怨的话一大堆,如果我自己有时间也不让纬恒住在爷爷家。林振自从升任地区市场总监,变得非常忙碌,时常出差在外,就算能正常下班回家,也要很晚。”
“林振知道后怎么说?”钱芳真心替这一家人担心,心疼林纬恒,钱溢的脸实际上有些浮肿,遇上这种事日子还能好过么!
“我先悄悄带孩子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成长期的挫折感,又说他是有自闭症的初期症状。我问纬恒感受到压力太大么?他说没有,医生却说孩子一时无法调整,造成了心理障碍,回避问题。医生又说得很复杂的一堆专业诊断话,还说是初步诊断,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检查。”
“能治好吗?”钱芳担心。
“说可以治愈,又说不出具体治愈的时间。我将诊断书交给学校,学校竟然建议我们先帮孩子办理休学治疗,以免影响到别的学生,这是什么狗屁学校?根本没有一点人情味,不关心孩子,还出口伤人!”钱溢抬头看着钱芳,眼里尽是悲愤与怨恨,还有自责。
钱芳的眼眸里也全是忧心忡忡。
钱溢继续说:“林振后来知道,嘴上虽然没有责备我,可是此后一直由他来主导对林纬恒的治疗,他说要带在身边,他帮孩子办理了休学,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林振的工作又很忙,他的身体也会吃不消,脸都变得瘦长了!”
林振一定也受到巨大的冲击,孩子出现这种情形全部是大人的过错,钱芳竟然也有一丝自责堵在胸口。
钱溢看到钱芳完全站在担心孩子的立场,丝毫不见恶意,才请求她说:“你帮我跟林振说一说,让他不要这么独断,把孩子交给我来照顾。”
钱溢没能时刻陪在身边,关怀林纬恒的一点一滴成长,可是林振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这几年的家庭气氛一直不太正常,不是钱溢一个人的过错,父母的感情失和,爷爷奶奶之间又闹矛盾,一切在无形之中影响到小孩子,大人却完全不关注孩子这种细微的变化,或许林纬恒在这种压抑的气氛里,早就受到了打击,只是他无法表达。日久造成他内心的压力,又不能沟通,无法排解。原本林纬恒是多么健康活泼,受人宠受,众星捧月一般,如今大人却各顾各的,冷落了他。
钱芳万万没料到,钱溢会说这样的话,一下子放低姿态,请她出面跟林振说。钱芳解释说:“我和林振真的没有什么,很少联系。”
钱溢仿佛不能理智,反应剧烈地说:“我现在并不在乎,我只要纬恒能平安无事!我要每天见到孩子,时刻关心他。我是他的母亲,只有我才对他最有帮助!
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没有什么比孩子受到伤害更教人揪心!钱芳感同身受,很难过,“事情不该是这样子,你们应该一起好好照顾林纬恒,大人再怎么闹矛盾,也不该对这么小的孩子置之不理!”
“我没有置之不理,我只是想保住他的父亲,保全这个家!”钱溢此时转嫁悲愤,以质问的口吻,盯着钱芳问:“你觉得是谁造成的?”
“钱溢,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血口喷人将罪过推到我身上?元宵节那晚我是见过林振,那又如何?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你就小题大做,还害死了丁丁,也就罢了,各人生的孩子各人负责,你那么毒地说我的小芮,小芮是不是也该出事呢?”
“难道不是因为我威胁小芮,还毒死了你的狗,你在心里咒骂我?林纬恒才会出事的?你肯定觉得我活该,是报应!”多少个夜晚钱溢睡不着,一想到林纬恒就淌眼泪,深深的黑眼圈用脂粉也掩盖不住,眼泪冲洗不掉她心里的悔恨,“如果我错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受伤的是孩子呢?”皮肤上的黑斑点来,憔悴而衰败的一张脸,钱溢再无神采去精心打理。
“丁丁无辜死掉了,我是很气愤,那也不至于要去诅咒林纬恒,你以为我是你么?会拿自己的小侄子作为诅咒的对象?”
“你不需看在我的份上,你就当看在林纬恒,劝一劝林振吧?”钱溢被逼疯了才想出这种逻辑来。
“你们还是先照顾好孩子,父母一起同心携力。男女情爱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我说过我早就放下了,你们却不信。既然你如此请求,我就当你的面打电话给林振,遇到孩子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未必肯听我的劝说。”
“我也想开了,拼命学习,真出了国,举目无亲,一切从头开始打拼我也害怕。如今林纬恒这样,我早就灰了心,以为我一直爱着林振,总有一天他会感动,领悟到我的好处,会追悔莫及地来找我。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纬恒能健康快乐,恢复成一个正常的孩子,我愿意放弃林振!他是与我离婚也好,和你复合也罢,我都不管了!我只要我的林纬恒健康快乐,像普通的孩子一般长大,我别无所求!”
钱芳几乎沉默,不知如何安慰这个要了丁丁狗命,又曾一直辱骂欺负自己,还拿小芮的性命相威胁的女人,她是自己的妹妹,却形同仇敌。此时同样身为母亲,钱芳怎能还记恨?同情心向她那一边倒,并且为她祈祷呢!“会好的!孩子会好的!只是初期就发现了,抓紧治疗,别耽误,一定很快就恢复!多关心他,纬恒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我所爱的也只有这俩个人,既然父亲留不住,儿子我总要留住,怎么也不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要不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以前都是我不懂事,过于执着!”
钱溢的话一语双关,她如今顾不上再去狠毒,她的性格刚烈,硬也脆,经不起风雨摧折。
钱芳诚心诚意地说:“你别想太多,我与林振既然分手了,这些年都过去了,也就再不可能走到一起,岁月是不能重头来过的!我跟他始终有缘无分。也许我的出现只是为你们牵线搭桥,当年不是我带林振回家,你也不会有机会认识他,也不可能爱上他,或许我只是你们缘分的开始。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所有的夫妻都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才会纠缠。恩爱夫妻不到头,反而是冤孽夫妻得长久!你们体谅宽容吧,别再拿我当作夫妻不合的借口,自己的问题,两个人商量解决!”
钱溢没料到钱芳会发自肺腑,如此大度,会说如此局外的一段话。钱溢疑惑地问:“你真要和那个比你小的男人结婚?就是那个房地产公司姓黄的小老板,他家里会同意吗?”
原来钱溢也听说过黄祺月,若是以前,按照钱溢的性格,肯定挖苦钱芳一场,极尽恶意的讽刺。
钱芳并没有下定决心,只随口说:“一切随缘吧?有些因缘躲不过,有些姻缘也拆不散,求不得!”
这么多年,钱家姐妹第一次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钱溢依旧吃不下,任盘中食物变冷,变硬。钱芳也不再劝她,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后来钱溢说:“林振找了著名的儿童专家给纬恒看病,我想你能劝他,让我在家照顾。稳定一段时间之后,我想带纬恒到无锡来住一段时间,我们自己有房子,住在妈家也可以。你到时让小芮来陪一下纬恒,他们以前感情一直很好,能处得来,几年不见,不知会不会生疏。”
“不会,小芮一直很想念弟弟,孩子们比大人更能接近,也更容易交心,一切会好起来。如果你担心纬恒耽误学习,可以帮你找有关系,让纬恒到小芮的小学里同级旁听,和同龄的孩子一起,会开朗起来。那所学校我刚好有认识的老师可以拜托,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报一点辅导课也行,接触一下同龄朋友。”
“嗯,我并不想他成绩有多好,也不寄希望他成为杰出的人,只希望纬恒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健康我就心满意足。林振很优秀,可是我觉得他的压力很大,杰出的人往往比普通人多承担责任,身担重任,也更辛苦!我也看开了,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才最幸福。”
钱溢能看开,真是难得!她能体量林振,真正心疼林振,只是林振看不见。过去钱溢太要强了,对一切志在必得,做事偏执,害人伤己。
钱芳在劝她同时,也躬身自醒,觉得该珍惜眼前人,且不说自己是否深爱黄祺月,只要想到如果永久地失去这个人,钱芳心里会不舍,并且觉得无人能替代。
钱芳打电话给林振时,林振对她也十分不舍,他们避而不谈黄祺月的事。钱芳表达对林纬恒的关心,林振一时情绪低落,竟然在电话那头哽咽。
一个俊朗豁达的男人,一个父亲,在一个女人面前露出软弱无力的一面,若不是信任,就是对钱芳有很深的感情,才会放弃盔甲与伪装,真实地袒露自己的懊悔与内疚!
一段沉默之后,钱芳柔声地安慰林振:“你也不要为难钱溢,这一次她来找我,没有找我麻烦的意思,完全是为纬恒而担惊受怕,她是纬恒的母亲,谁也替代不了,让她时刻陪在身边才是对纬恒最大的帮助。钱溢也在替你担心,你自己多加保重,工作那么忙!”
林振虽未出声,明显是听进去了,再加上他确实需要有人分担,他太累了,肩上的担子太重!
林振清掉声音里的沙哑,恢复清爽利落的声音,“我知道。你也多加保重!”
放下电话,钱芳从心理上将林振一并放下。
更强烈地想要珍惜眼前的一切,得之不易的平静与安稳。她甚至想到,若是黄祺月相亲成功,真的娶了别人,钱芳并非无所谓地淡然,反而是十分介意:以前那个合伙人,和有妻子后的男人,再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再与钱芳保持那种亲密无间呢,钱芳担心失去黄祺月。
她与黄祺月关系转变中,黄祺月一直在做出努力,他未尝不是也觉得尴尬,形式感太强,原本他们是水道渠成,十分自然的感情,不需如此生硬地表白,钱芳觉得这一段时间太为难黄祺月,于心不忍。
钱芳忧心林纬恒的病情,辗转难眠,更想起黄祺月对万芮真的种种好处,日常点滴,重头审视这些年的经历,无处不充满了黄祺月的身影,无时不在地影响并帮助钱芳和女儿,她对黄祺月早就萌生出难舍难分的感情,不只是抹不开面子,心理上觉得配不上黄祺月,畏首畏尾,才会矜持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