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不会为狗悲伤太久,人生还在继续。
隔天晚上有应酬,黄祺月叫钱芳赶过去,没料到邱大斌在座。
邱大斌屁股没离席,举起手向钱芳示意:“哈喽,老同学,好久不见!要不是再三请黄总打电话给你,还真难见你一面!”
钱芳愣一下,马上堆笑与邱大斌打招呼,自从冰释前嫌之后,他们退回到普通同学的位置。同在无锡城,难免在房地产业内场合碰面,双方都很坦然,只是邱大斌还是那么油腔滑调。
黄祺月在自己右手边,加出一个位置给钱芳,并向在座的人介绍钱芳。有一半以上相认,黄祺月十分抬举钱芳:“这是我的合伙人钱芳小姐。”
邱大斌故作夸张,怪模怪样地说:“钱总,你这可不够意思,瞒着我们搞投资,也不带老同学一份!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看上非常有实力的黄总。黄总年轻有为,公司一经包装就能上市,到时赚中国股民的钱,可就大发了!”
别人听了邱大斌的夸张也对钱芳刮目相看,有人说:“要不是今天逼着黄总打电话,还真请不动你这幕后金主。”
邱大斌挤眉弄眼,又说:“早知咱俩合作一把,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黄祺月问:“我怎么就是外人了?我可是钱芳一个银行的同事,我们的合作是水到渠成。”
众人跟着邱大斌称钱芳为“钱总”,他言过其实,钱芳摆手叫大家甭客气,“我不管事的,大家随便一点,还是叫我‘钱芳’吧。”钱芳年轻又随和,众人改口叫她“钱小姐”,黄祺月向来是直呼其名。
大概邱大斌从叶静那里听过枕边风,眯眼笑得鬼祟,猜测黄祺月与钱芳的关系。邱大斌倚老卖老地抬举人,说:“投资这行跟对人最重要,黄总可是无锡房地产界的后起之秀,这次沁芳园楼盘的开发一定会大赚。”他咬字“跟对”两字特别着重。
黄祺月并不谦虚,说:“托邱总吉言,大赚之后,就更能证明邱总说得对,钱芳是有眼光,跟对人!”他抿嘴笑,也加重“跟对”两个字。小胡子翘起来,特别有一种诙谐。
邱大斌以前没认出黄祺月,以前在银行见过,也没留意。恐怕黄祺月的外形与气质变化太大,留起胡子像一个漂亮的男演员。头发和胡子都像打上蜡,苍蝇飞上去都要打滑,像杜莎夫人腊像馆里的名人腊像一样,十分考究。黄祺月刻意扮相老成,目光也随之深邃,一口白牙藏于短须,抿唇之间透出任由打量、无所谓的淡然。
这世道,人喜欢老实人,因为好欺负,却喜欢与聪明人结伴,可以狼狈为奸。今晚的主题就是“狐狸、狼和老虎”一起商量如何发展这蓬勃的房地事业,正是野心家们握手言欢的舞台。
“钱芳,陪在黄总身边,眼看你可就成了一代富婆,一定要关照老同学。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钱,有钱大家一起赚!”邱大斌举杯与钱芳套近乎,他喝了不少。
史小姐出言打趣邱大斌:“邱总,你多陪女同学聊天,别光顾抢着喝酒。头发可不像树叶,春风一度就又发起来了!”
邱大斌是油皮肤,油头发显得一根一根发亮,以发长来掩盖下面稀少的真相。钱芳赞同,“说得就是呢!树浇酒多了,叶子也没了。”
分明是邱大斌搭台,史小姐唱戏,钱芳不能不捧场。钱芳说出来又贴切,又十分悦耳。邱大斌又装作有旧情,恨得牙痒痒,说:“你要是真关心我,就替我代一杯酒,这样我能少喝一点!”
黄祺月半替钱芳回答:“她是我的人,我被你们灌了这么多,她后加入,要代酒也该替我代酒。”
史小姐捂嘴笑,用手在脸颊上划着羞臊黄祺月。
史小姐在钱芳未来时,一直与黄祺月撩骚,眉来眼去,全桌的人都看出史小姐青睐于他。乍见钱芳还未知底细,不敢轻言。这会子观察一阵子,史小姐便笑着接言:“黄总,你这话让人生疑,你是夸自个儿比邱总年轻帅气?这不是故意让邱总这盘老腊肉下不了台!”
史小姐和邱大斌一般都是市侩中人,又是一个公司里的,说是双簧也行,说是仙人跳也照。邱大斌也有意向着史小姐,“要死,刚才你灌黄总酒啦?我们可没看见!”挑拨钱芳与黄祺月的关系。
黄祺月并不装聪明人,只糊涂地应付,说:“史小姐是八面玲珑的灯人儿!”
“这话内涵很有丰富啊,就是容易得罪人!”邱大斌故弄玄虚。
史小姐没听懂,却说:“男人之间也像公狗见面,嗅一嗅就要打起来。先要打上一架,分出了胜负,才能在一起玩耍。我建议邱总和黄总喝一个,不打不相识么!”
邱大斌皮糙肉厚,拍着微凸的肚皮说:“史经理,这个提议不错,以后和黄总打交道机会多呢!只是别学狗玩意儿,拔屌无情就是了!”
“没听过嘛,人心不如狗,狗心都比人长久!”史小姐约莫二十七八岁,精明伶俐。一头摩卡色的长发及腰,红唇涂得明艳,著粉色的连衣裙,颇有点儿仿范冰洋的造型。细长的手指涂着雕花的丹蔻,却没戴戒指,明摆是未婚的身份。
史小姐眼尖,早留意到钱芳手上也没有戒指,不言而喻,既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至少证明黄祺月还无主。史小姐左手拢了一只品牌昂贵的镶嵌珠宝的宽手镯,右手摆弄的手机是某品牌宝时捷版,壳面缀着亮晶晶的石头。史小姐紧挨黄祺月,坐他的左手边,方才一直与黄祺月调//情,眉来眼去。钱芳后来者居上,突然抢了她的风头,故意忽视钱芳,还与黄祺月小声嘀咕。
钱芳身穿葡萄紫色套裙,耳塞是小粒白珍珠,金色耳线摇荡,衬得皮肤莹白胜雪,相比之下史小姐肤色暗淡,好似泛黄的旧书签。史小姐今天不该穿著扮嫩的粉色,与染过的长发颜色不搭配,浅粉近乎于白,特别挑人,脸小肤白的人穿上才会显嫩,若皮肤不够白皙,反而显得气色暗哑,透出乡气。
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史小姐鄙夷钱芳,如今不流行苍白的肤色,不白那才叫洋气!
若粉色穿在钱芳身上,定然不俗,一定会抢人视线。女人见面,并不是比五官长相,是先敬衣裳后敬佛,先比试一下全身的行头,似红袍加身才比较粉饰后的美貌,就像拍照时使用美颜十级,花钱装备一会能出来大美女,谁还能看出有多大水份。
好在,钱芳并不吃亏,她胜在气色红润,肤色明亮就是最佳化妆品,品味不低。
史小姐猜不出钱芳的年龄,听邱大斌点破他们是高中同学,便觉有年龄上的优势。瞅一眼邱大斌肥头大耳的货色,史小姐自觉比钱芳年轻一筹,与黄祺月更加般配,难免有得意之色,举止亦轻浮。这种假借青春的活泼,反而给人是放荡之感。
钱芳立即明白黄祺月为何叫她过来,想借她摆脱史小姐。
钱芳知性优雅,和颜悦色,全无矫揉造作,尽显女性的温柔。对比之下,史小姐小意殷勤,一瞅便知高下。史小姐越是不服气,反倒证明她不自信,天秤上分明倾向钱芳,往往人就输在气势。
史小姐是对手公司的人,她在交际场上也颇具套路,没什么新鲜招势,若是黄祺月这么容易被拿下,那早就是别人囊中之物了。商场竞争又不是看脸,史小姐使出胳膊肘往外拐的献媚,对黄祺月大放其招。邱大斌一付等着瞧热闹的表情,有意从中挑拨。
与邱大斌那魁梧显肥壮的体型,一张油光俗气的大脸相比,黄祺月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风雅不拘。一来二去,钱芳就听出宴会里的名堂,今天不是黄祺月做东,而是郭嘉房产请客,请规划局的一个小干事,没有实权的,顺便叫了这次的竞争对手——两家小公司,包括黄祺月的恒越地产,他们如今共同竞争同一块地。单拼资金的话,郭嘉地产无疑实力雄厚,他们借势显摆自己的实力,想让两家知难而退,同时处于竞争的小公司也能帮他们陪标,许下一些未来合作的空头好处。
这其中的好处,不知是否包括史小姐。史小姐此时不给规划局的小干事灌迷魂汤,风向转向对头公司的黄祺月呢。
史小姐颇有些姿色,又常抛头露面,交际上毫不怯场,任职郭嘉房产的公关事业部经理。即便是芳心垂涎于黄祺月,身份上也未必能高攀得起,钱芳看得清楚,邱大斌分明也是这样想的,越使劲撺掇史小姐。
假如黄祺月只是紫金一号会所的小开,那么史小姐这种吊膀子的行为,还是有希望的。
黄祺月却对钱芳调侃,说:“我们恒越房产可就靠你的福星高照啦,我就喜欢吃软饭,只配是给钱总做个助手。”
不等钱芳接下,史小姐却接住,叹道:“现在的女人真利害,看来我也要加倍努力,赚小钱还不行,一定当富婆才能泡上帅哥。”
邱大斌说:“你们可别小瞧我们郭嘉房产的史经理,也是年轻有为,马上可要提升了,行政总监的职位不是专为你空出来了吗?跟着郭嘉房产,不会让你没人要!”
史小姐笑得花枝乱颤,“你才没人要!”
邱大斌挤眉弄眼与规划局的李干事,奸笑说:“听说女人嘴大,那个地方也大,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干事都被带坏了,挺不上路子,故意追问:“哪个地方。”
邱大斌拿史小姐取笑,望向黄祺月,说:“你看黄总就知道,人家知道就是不说,这才深藏不露。”
黄祺月并不为史小姐解围,酒桌上的女人原是为了取乐的,很难让人尊重。黄祺月认真地问邱大斌,“你怎么知道我嘴大?我特意用胡子挡一下,这叫风水。”
邱大斌又说:“俗话说男人嘴大吃四方。”
史小姐抿嘴不接,此时接话碴,就表明听懂邱大斌是在借机奚落她。
黄祺月一问一答,说:“果然邱总也是研究过风水的,能看出这藏源纳采!”
史小姐反唇相讥,将刺头引向邱大斌,“邱总,都在传你有家妻外妾,两房能摆得平吗?嘴这么小,一定吃得少,身体这么虚!”
“史经理,小看我了,加上你,我也能一起摆平!不信你躺下,看我能不能将你收拾舒坦。”
史小姐“嗳呀”地羞叫,扭捏地作势要去打邱大斌。打不着,便扔纸巾砸他,被躲过。史小姐不肯罢休,有意揭短说:“前一阵子听说闹离婚,可闹得凶。赚得那么多,才够这两个女人分家产的,我再插一脚哪够分?”
李干事也不是好鸟,作势去拉架,趁机揩油。
“所谓狡兔三窟,你没听说过嘛!三分之一归你!”邱大斌并不让开,心里虽责怪史小姐人前揭他的短,也不惜将私事拿来供众人取乐。
“钱小姐,你听一听,你们的老同学怎么是这种人,满嘴脏话,还往别人身上溅脏水。不但口水有毒,屁股坐过的地方都不生草。我要是有钱,岂能嫁这种人?自己过得舒坦些,省得弄一帮子妻妾来分我的钱。”史小姐故意加重“钱”字,她猜钱芳是离婚。
“我哪有一句脏话?我句句都是文明话,我口水有毒?你尝过么?话不脏,是你思想脏,你要往脏了想,可没有人拦得住。”邱大斌不依不饶,与史小姐打起嘴架来。
史小姐向右手边的黄祺月撒娇,推他一下,嘟唇撅嘴说:“你们都来评评这个理嘛,你们满桌子男人就瞧他欺负我一个人,没人帮一下!”
“我有‘欺负’你么?这可要说清楚,别便宜没沾上,惹了一身骚气。”
李干事来打抱不平:“叫你天天洗被子!”
“我不能注意一点啊!”邱大斌起先还在意钱芳在场,行为有所收敛,现在完全放飞自我,嘴里不干不净。
黄祺月装蒜,为邱大斌接上一句:“你乱起来还能注意啊!”
邱大斌说:“你说得也对!”话越说越低俗。
难怪黄祺月没打算让钱芳来这种场合,非必要,钱芳不会出现在酒席上,以免别人拿她取笑。自古以来无烛无女不成宴,酒桌上的女人原是拿来取笑的,调戏了就调戏了,调戏不成也不伤脸面。只是邱大斌再三要求,才又叫上钱芳过来,这些人嘴里没有把门的。黄祺月一般在应酬大领导时才叫上钱芳,那些人有身份,不会太低俗。
李干事还年轻,已经露出腐败样,也喜欢风花雪夜,好奇地问邱大斌:“那么传闻是真的喽?邱总外面真的有女人?你肯定为了生接班人?”
邱大斌狠狠地瞪了史小姐一眼,不怕越描越黑,说:“你都说是传闻,她的话哪里还能当真的呢?家里的母老虎都还应付不了,哪有精力跑外面去鬼混?”
史小姐不怕他瞪出张飞眼,笑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
另一家房产公司的老总,四十出头,过劳而显老,也神叨起来说:“都说是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许生一个,不过是口号。实行计划生育这些年,平等的只是平头老百姓,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高高在上,从来都不要平等,还是会想方设法生儿子。就算家里生闺女,外头照样找人生儿子,不然送国外去生孩子。何止邱总,神不知鬼不觉。什么时代都有达官贵人,就说咱们国家领导人,外面没有个把私生子?我不信,国内没有,国外也肯定有。就说张艺谋可是中国电影的大腕,人们对他在外面有几个老婆几个娃都说不清呢。”
李干事算哪一门子的高官呢,抬举他,说:“影视圈里不是说张艺谋是葫芦娃的爹么?”
又有人添舆论:“听说苏州一个大园林是他们家,好几个孩子呢,黄总是苏州人,可知道?”
钱芳一直不说话,生怕邱大斌多疑,怪她多事,她对叶静的事可是守口如瓶。
黄祺月贯于随波逐流,入乡随俗地说“要生男孩子也可以理解,自古以来都是男子顶门立户。户籍制度自古都只登记男子,当年计划生育政策实行得太过粗暴,也应考虑到传统,可以每一家生到男孩子才加控制。”
邱大斌赞同:“像我这样单传,一旦没有儿子,连姓都没人继承,祖坟都没人拔草了!女儿再孝顺,能孝顺几代下去?”
黄祺月又说:“就遗传学上也说得通,一个家族的男性遗传同样一条Y染色体,就是说同姓一源的男性的Y染色体是一模一样,孔子与他的第76代嫡孙孔令贻的遗传密码中Y是一样,这是认定后世子孙的最好办法。这是巧合吗?也太绝了,你们说古人怎么知道一家的男人才能传下这么个密码?那时可没法检测,为什么只传男不传女呢?所以古代人是有神秘了不起的地方,许多谜至今都无法解开。女性的两条都是X染色体,依靠X染色体来认亲,情况会变得格外复杂,又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