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下,抬眼瞅见,小狗子丁丁正躺在地上打滚,不像正常的玩闹状态。
钱芳心里咯噔一声,冲到近前一瞧究竟。
丁丁正口吐白沫,十分痛苦地四肢抽搐,如同烧开的水一身不断翻滚。方才的吵闹烦绪一下子抛诸脑后,钱芳抱起丁丁,惊叫起来:“这是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丁丁,丁丁,你这是怎么搞了?发生了什么事?”
丁丁呕吐物沾在她手上,钱芳全然不顾,用手抓起疑似食物的残渣,查看是否异常。
钱芳大惊失色,对狗发生兴趣的邻居们早就散了,大概是回家准备午饭去了。钱芳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半个人来问,怎么才能解救它,她慌张地乱了阵脚。
可怜的丁丁,大而圆的乌眼珠里翻出白眼珠,极其痛苦地望着钱芳。
钱芳痛不欲生,捧着它的圆脑袋,失声大叫:“是谁,谁对丁丁做了什么?来人啊,救救它,救救它。”恨不能将身代替。
钱母听见楼下可怕的呼救声,又有邻居的纷纷议论,众人也是被钱芳悲切的呼救声吸引出来。钱母心想大事不好,也赶紧下楼,看到眼前的情景,手足失措,不知如何帮忙。“这是怎么搞的?刚才还好好的?钱芳,怎么回事啊?”
邻居提醒赶紧报警,钱母慌得返回楼上去拿手机,拨打给110。
钱芳大声呼嚎:“丁丁,你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了?谁喂给你有毒的食物?”
邻居们在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对此情况提出质疑,“不会是小区里谁家用毒鼠药,狗不小心吃了药死的老鼠吧?”
“现在禁止卖毒鼠药的,最近没听小区保安说要进行灭鼠啊!狗是拴着的。”又相互之间表明自己不在场的证据,急于排除嫌疑。
钱芳费尽全力,托起瘫软的狗头。丁丁发出极不舒服的呜咽,有气无力,乌黑的眼珠上下翻出眼白来,眼泪也滚下来。
钱芳想救它,抱着沉重的小狗,只行走几步,简直像软脚虾,她和狗一起跌倒路旁。
有围观的邻居提醒钱芳:“你的手机响了,包里有电话。”
钱芳瘫坐地上,都快哭出来了,慌乱地打开手包,接通手机。
传来黄祺月的声音,她如获救星一般,沙哑声地喊道:“丁丁,我一定要救活你!黄祺月,不得了啦!丁丁好像中毒了,全身不能动弹,嘴里吐出泡沬,你赶快过来救救它吧!”她的声音颤动,带上绝望的哭腔,似乎黄祺月是如今唯一可以诉求,唯一能求救的人。
黄祺月一向冷静,先叫钱芳镇静下来,呆在原处,他马上就赶过来。
十分钟,很漫长,屏住呼吸,钱芳祈求时间能停下来,好延长丁丁的生命,直到救援赶到。
小狗四肢颤抖,痛苦地挣扎,它像一只吐泡泡的鱼,离开了水面,干涸而绝望的眼神。钱芳尽力用手指从它嘴里掏出残留的食物,接过邻居递过来的矿泉水,冲狗嘴里灌,想清除干净,以减轻它的中毒症状。即使在巨大的痛苦之下,善良的小狗也舍不得使劲咬她的手,只是轻轻地咬合,不能吞咽。它太痛苦,连表达对主人的爱与信任都困难。
任何能想到的急救知识,钱芳都一一做过,丁丁却更加痛苦。痉挛一阵比一阵紧迫,又一次大小便失//禁。钱芳再也抑制不住哭声,似悲嚎的母兽,抱着将死的幼崽。围观邻居也为她焦急,悲叹这一起令人意外的惨剧,凑近看小狗到底吃进了什么东西。
钱母回到现场,搓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只盼望钱父能带着小芮赶紧从超市回来,有男人在场还能拿个主意。
黄祺月比警察与救护车更早赶到,钱芳抓住他,他此时是救命的灵丹妙药,嚷着,“你快救它,它会死的,它这样子真的会死的。”
黄祺月不顾弄脏西装,抱起小狗,请周围的凑热闹与添乱的大婶大爷和小朋友们让一让。钱芳这下有了主心骨,跟随其后,赶上前为他打开后车门。黄祺月将丁丁放置在车后座上,钱芳腿软,费劲地爬上车,坐进后座,将丁丁搂在怀里。丁丁无助的眼神望着钱芳,有口说不出。钱芳焦急的眼神催促黄祺月,黄祺月万分心焦,镇定地发动车辆。
钱芳按下车窗,给丁丁透气。一刹那,她瞥见站在树下的钱溢。钱溢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眼里除了恨,还有得意洋洋,分明在向自己示威:“这只是给你的一次警告,下一次就是你的女儿。”
钱芳以为自己看错了,被泪水蒙住了双眼,天下怎会有如此狠毒的人?太可怕的女人,竟然对可爱的动物下杀机,并且是亲自动手。
钱芳在车发动的那一瞬间,大声地指认,喊道:“是你,是你给丁丁下了毒!”
黄祺月闻言,回头看时,钱溢已然退进围观人中间,消失不见。汽车赶紧驶出小区,找到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
医生尽了全力,可是中毒太深,毒性太强,大概是氰化钠那种剧毒性药丸,抽搐已经缓慢,药石不入,医疗条件太有限。长睫毛的大眼睛,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留在它涣散的眼神中最后的画面是钱芳悲伤的脸、焦急的泪和黄祺月爱莫能助的忧虑。为它送行的这两个人,是它最亲爱的主人,永远定格在它的命中。狗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却是懂得一切情意的美好生灵,那一刻它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直至丁丁停止呼吸,钱芳久久不愿放手,还要救它。它死在钱芳的怀里,死不瞑目,大眼睛失神地睁着。
钱芳痛哭失声,此刻,但愿从不认识林振,从不曾与可怕的钱溢结怨,与任何人都毫无瓜葛,她不愿意付出这种代价。钱芳的恨随之而升,钱溢和林振这两个人给钱芳太多的痛苦,改变她人生的轨迹,让她尝尽世间冷暖,最后还要夺走她身边的一条无辜的生命。什么,钱溢还威胁要伤害小芮!
钱溢就是山里的五步蛇,毒极了!钱芳此时恨极了!
黄祺月将钱芳从丁丁身边拉开,问宠物店要来一个纸箱,将丁丁入殓。先将装丁丁的纸箱放进车的后备箱,随后将瘫软的钱芳抱在怀中,扶她出来。
钱芳靠在黄祺月的肩头,软弱无力,先是呜咽,最后伏在黄祺月的胸口嚎啕大哭。痛苦与悔恨全化作倾盆大雨,为他们的小狗丁丁送行。
那天,黄祺月和钱芳一起,将阿拉丁埋在湖岸边的树下,真是一个让人悲痛欲绝的清明节。没有下雨,天空却湿在钱芳的啜泣之中。
钱母目送黄祺月开车带走钱芳与小狗,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钱溢也尾随她身后回来。钱母疑心地问:“钱溢,你没走?刚才在楼下,看到钱芳的狗了吧?”
钱溢冷笑,不作声。
钱母怀疑,问:“该不会是你对小狗下的毒药吧?”
钱溢无所谓,干脆不否认,“看一看谁是心头肉,谁是好惹的!”反而问她妈:“刚才那个小胡子男人,是谁?什么人啊?”
“和钱芳一起的人?你关心这个干嘛?是你爸现在工作的房产公司老板,钱芳老早就认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赶过来。”
“他俩关系不错?钱芳第一时间就叫他过来。”钱溢讥笑。
“听说以前还是银行的同事。我不清楚,钱芳不叫我们管她的事情。你刚才一直没走就呆在附近?”钱母突然厌恶钱溢,“该不会是你对小狗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钱芳的狗是你害死的?”虽是她亲生的女儿,这种歹毒也让她心惊胆寒。钱母不喜欢养小动物,可是不得不承认丁丁确是一条漂亮又聪明的狗,很听话,又温顺,让它坐,它就坐下,端端正正。
钱溢哼了一声,鄙夷地说:“为了一条狗,你看钱芳那悲伤的样子,真比死了亲爹亲妈还哀痛。”
钱母耷拉下脸,不满地问:“你是在咒我们死啊?一想到今天是清明节,又死了狗,真是晦气!”双手合什,心里默念佛祖的七字真言,瞥钱溢的眼神也有点古怪。
钱溢说:“哪能啊。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你不觉得很不一般么?那男的长相还不赖,你说是爸的公司老板,应该挺有钱的,开得车也不错。钱芳是一直跟他在一起么?”
“狗都死了,哪有心情问七问八呀!这个时候你还关心这些!”钱母恶狠狠地说,想起钱溢还威胁要抱着小芮一起投井,真是怪吓人。
钱溢斜睨她,说:“你怎么学钱芳,同情心泛滥呀,你不是不喜欢阿狗阿猫嘛?你不是被村里狗咬过,最讨厌狗了嘛?你先同情同情一下你的女儿——我吧!”
“那也不能将好端端的一条狗给弄死,这未免太歹毒。”
“你就不想一想钱芳对我做了什么事!这家简直是一分钟都让人呆不下去!”钱溢抓起包,再一次冲出家门,防盗门哐当一声甩上,吓了钱母一大跳。
钱溢心里很不舒服,也气恼自己下手狠毒,尤其是被人当面指出来。没人肯站在她这一边考虑她的心情,使钱溢更加愤恨自己的狠毒,也恨别人无情,孤立无援。钱溢没想过要变成让别人害怕的人,她是不由自主,此时也有点儿后怕。
丁丁死了,钱芳咬牙切齿,扬言要替丁丁报仇。黄祺月问她要不要报警,看样子是有确凿的嫌疑人,杀狗也是毁坏别人财产,与盗窃一般可以定罪。丁丁的身价一万不止,足可以立案侦查,至少要将杀狗人拘留十天半个月。
钱芳雷声大,雨点小,又在抽鼻子。怎么报仇,难道去杀人?黄祺月递刀给她,她也不敢。钱芳却恢复了理智,阴沉地说:“丁丁不是财产,它是一个生命,怎么能对活生生的小家伙下手,她怎么能丧心病狂至此?”
钱芳想起钱溢在车外,怨怼的眼神,钱溢充满怨气,还扬言要抱着她的小芮投井。
钱溢真是恶毒的人,偏偏击中钱芳的软肋。好人是软弱的,天生斗不过恶人,因为她们不够心狠手辣,做不到不择手段。钱芳不具备死咬不撒口的斗志,不会去缠斗,不然也不会被万汉辉折磨好些年,钱溢和万汉辉这种人天生就是钱芳的克星,物种有天敌,人性有相克。对钱芳的人性来说,不可纠缠恋战,唯有避开锋芒。
黄祺月无言地旁观,两次看钱芳痛哭都是为了狗,她曾那么坎坷,却没见过她为自己擦天抹泪。她过得惨时,只会不好意思。黄祺月未尝不为丁丁之死而难过,他一向好强,无理还搅三分,得理一定不饶人。若是报仇,他也是有些手段,经验丰富的。他知道钱芳不会真去报复,她斗不过钱溢,根本连惹都不敢惹,与其说她惹不起,不如说她放不下,她的软肘太明显,钱溢一踩一个准儿,连离了婚不相干的万汉辉,有时也能打电话骚扰她,她听那些难听的话也生气,却总担心小芮会难堪,一直忍下来。是为爱而生,而不是因恨而生,所以钱芳很难有骨气去还击,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家里所有关于丁丁的东西,狗用品一律被黄祺月扔掉,不留一点念想。小芮回来,免不了又是一场大哭大闹,喋喋不休地追问细节。一时凄风惨雨,令黄祺月怪难受。
黄祺月心里也失落,丁丁是他带回这个家,送给钱芳母女。这期间他与钱芳母女共同抚养小狗,早就在玩闹饮食之中与小狗产生了感情,丁丁只有八个多月,健康聪明的小家伙,却死于非命,纵然他是铁石心肠,也感觉心被这母女两给哭化了。丁丁治愈了他迟钝的爱心,钱芳和小芮的善良使他更心软,他变成感情丰富的人,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也分不清。
丁丁因私人恩怨而亡,钱芳心里过不去。钱芳吃不下,自责的情绪挥之不去。黄祺月亲自下厨,煮了白米稀饭配小菜,劝她吃点稀饭。
钱芳很懂得人情冷暖,默不作声地接受关心,绝口不提小狗的事。
黄祺月安慰她,说:“以后再养一只就好了,代替阿拉丁。”
提起丁丁,钱芳忍不住又一脸哀戚,觉得不祥,说:“我以后绝对不再养狗,养一只就祸害一只,我再也不想养狗了,每一次只会带来一场伤心,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黄祺月赞同,却担心她偏激的心态,说:“对,咱不养狗,如果实在想养,你就把我当狗来圈养得了。”
钱芳听他不正经,却透出满满的人情味儿,忍不住破涕为笑,觉得对不住尸骨已寒的丁丁,绷紧脸,小声嘀咕说:“你怎么能和丁丁比?它多可爱!”
“我连一只狗都不如啊?”黄祺月大嚷,很受伤的样子。挑眉瞪眼,胡子颤抖。
自从他留起小胡子,总让人觉得搞笑。钱芳不理他,埋头喝粥,嘴角稍许舒展开一些。
黄祺月故意夸她,“不梳洗还能如出水芙蓉,果真天生丽质,底子好,基因好,肯定对下一代的遗传有利,幸亏小芮天天都有洗脸刷牙,是个正常的孩子。”
钱芳听他打趣,也就不再提旧话,毕竟当着小芮面,钱芳还是要装作坚强。
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拉拉,还有死在她怀中的丁丁,钱芳将心里一丝对林振的不舍与眷念都斩断干净,似乎内心里也牵怒于他,发誓再也不会与林振有半点瓜葛,这个人彻底退出她的感情与未来,这是钱芳的自责结果。
陶圆圆听说丁丁死了,大骂钱溢歹毒,劝慰钱芳道:“这世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这事就算了,和钱溢相干的千万不能沾,跟毒痰一般,一旦粘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陶圆圆说得还怪恶心,钱芳皱眉嫌弃,不算了又能怎么样?钱溢还敢拿小芮来威胁,姐妹做到这个份上,也只能当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