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床养病,不用昏定晨省,方庭春倒觉得更加悠闲清净。孙玉也来看过一两回,嘱咐人好生照顾,便也没再多说。
大概过了二十来日,李信外出回来,得知孙词夫妇受伤,便到孙府来探望,却在孙府门口碰上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子。
“老伯,您帮我通报一声,我们是贵府孙夫人的姐妹,特意来看望她的。”
那门房一阵纳闷,又看她们穿着简朴,叱呵道:“我们孙夫人就没有姐妹,你是哪里来的骗子,赶紧滚蛋!”
李信见那女子身量高挑苗条,面容清秀,远远看去,透着一股子高洁清雅的味道,便上前相帮。
“有什么事么?”
“李大人!”李老头匆忙行了个礼。
“大人,也不知这哪里来的骗子,硬说是我们孙夫人的姐妹,可您也知道的,孙夫人独身一人,哪里来的姐妹?”
李信此时方细看那女子,一张秀丽的脸,一双清澈的,带着淡淡忧丝的眸。李信好像一下就被这双眼给吸了进去。
虽然她好像根本没在认真看自己。可是这双眼睛,与他过世的夫人,真的好像。
“姑娘,你说你是孙夫人的姐妹,可有什么证据呢?”
“这。”木姑娘有些犯难。
“哎,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呀。你说你是你父母的儿子,可有什么证据?你说你是你老婆的相公,可又有什么证据?”
小玉叉着腰说道。
“这。”李信瞧她这个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笑道:“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的。”
转而,李信又对他们说:“正好我也要去看望孙少爷孙夫人,我和孙夫人说一声。如果她真有你们这两个姐妹,就让人出来接你们。你们看如何?”
木姑娘淡淡一笑,道:“那就谢谢公子了。”
李信朝里走去,又时不时回望一下,只见木姑娘站在那儿,一切都很清淡,淡淡的容颜,淡淡的情绪。
李信心中一慌,差点被门槛给绊倒了。匆忙拉了下衣角往里走去,小玉见状,噗嗤一声就笑了,木姑娘却似乎没见着一般。
过不了一会儿,梅心便从里头跑了出来,迎接木姑娘。
“好你个李老头,孙夫人的客人你也敢拦。”
梅心一步从里跳了出来,边跑边说道。
“呦呦,还真是孙夫人的姐妹啊。实在对不住啊,李老头不知道哇,我也是尽个本分,不能让生人进去呀。”李老头匆忙去和木姑娘赔罪。
“不要紧的。”木姑娘微微笑道。
“哼嗯。”小玉边走还要边回头,对李老头挤眉弄眼。
“木姐姐~”方庭春半躺在床上,一见着木姑娘,便觉得十分亲切,正要坐起来。
“哎哎。”木姑娘匆忙制止道:“你别起来。还是躺着吧。”
“哎。”方庭春叹道。
“其实我的伤早就好了,只是她们觉得还没好,一天到晚让我躺着,却不知道这样,更不容易好。”
“孙夫人这话可冤枉我了。”兰心说道。
“你前几日不是还下床来着吗,只是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我看那布上都有血,孙少爷说了,不能让你再下床。”
方庭春无奈,便在屋子里,把木姑娘以及小玉,介绍给兰心梅心认识。
“孙夫人人好,交的朋友也都是这样温和淡雅的人物。”梅心笑道。
“梅心,你最近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你这名字可白取了,一点都不像梅花一般有傲骨呀~”方庭春打趣道。
“孙夫人不知,这溜须拍马呀,是丫鬟们的日常之一,和傲骨不傲骨什么的呀,沾不上边的。我梅心可是个有骨气的人,等将来出了什么事呀,定要叫孙夫人看看梅心的忠心和傲骨!”梅心说道。
“呸呸呸~”兰心匆忙阻止她。
“你说的什么胡话,将来能出什么事?你就收好你那份忠心和傲骨,好好做事吧。”
梅心方知说错了话,嬉笑着退了出去。
木姑娘与小玉二人陪着方庭春一日,方庭春觉得十分的轻松惬意,好像她们真是自己的娘家人一般。
“天色已晚,我们就先走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木姐姐,你们就住在这儿好不好?”方庭春依依不舍。
“哎。”木姑娘说道:“不了,我们今晚去住客栈,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们明日便回元和县去了。”
“啊!”
方庭春却顿时如晴天霹雳,她好像真的把木姑娘当成了自家姐们,听她此时要走,心中酸楚。
“木姐姐,你留在南京好不好?”
方庭春匆忙挽留道:“你们可以住到庭春台里去,那里也只有你们,很安静的。然后我时不时就去看你们,这样也近一些,好不好?”
方庭春近乎哀求,木姑娘心中想了一下,便也应允。方庭春一下就又欢喜了起来。
此时孙词带着李信前来辞别,见木姑娘也正要离去。
“不知姑娘住在何处,天色已晚,你们两个姑娘家一路怕是不太安全,我送你们回去吧。”李信说道。
方庭春对着孙词说道:“阿词哥,我让木姑娘和小玉住到庭春台里去,这样我去看她们也方便些,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呀。”孙词一笑,木姑娘和小玉一来,方庭春也更有生机了。
“不过庭春台久没有人住,明日我让人去打扫一番。不如木姐姐和小玉今夜就住在府里?”
方庭春看了木姑娘一眼,只见木姑娘轻微地摇了摇头。
“府中人这么多,木姐姐住不惯的,你带她到外边,找一家安静一点儿的客栈吧。”
孙词知道木姑娘不爱见生人,孙府里人多,礼仪也多,听方庭春这么一说,便会意。一会儿与李信二人带着木姑娘小玉二人离开。
日子又这样过了一两个月,方庭春终于下地行走了,感觉像找回了自己。
“沛儿~”方庭春见孙沛坐在长廊上,对着湖水发呆,便叫道。
孙沛回过头,见是方庭春,又转了回去,没理她。方庭春觉得有些纳闷,明明上次已经和好了,为何她如今又是这般?
“你怎么了?”方庭春坐在她身侧。
孙沛却站了起来,就要走。方庭春尴尬地坐在那儿,进退两难。
自此,孙沛总是对方庭春视而不见,方庭春心里也不畅快,也不再搭理她。
方庭春总算出了府,她去找木姑娘。
再次走在庭春台前的石阶上,方庭春却觉格外的依恋,如果他不是孙府的孙少爷,那该有多好,如果他们能一辈子住在这庭春台里,那又该有多好。
一萧一曲,一顾一盼。曾经的日子,想起来都让人心跳。
方庭春走了进去,却见李信居然也在。他正在屋顶上头鼓捣着。
“李大哥,你怎么来得比我还早?”方庭春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点感觉,这李信为何会在这里,便浮现一抹笑意。
木姑娘脸上有很轻微的一抹红晕,轻到难以察觉。
“李叔叔天天都来呢,不是送吃的就是来干活。你看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李叔叔送来的。”小玉在一旁帮腔道。
方庭春一笑,拍了下小玉的脑袋:“叫李大哥!叫什么李叔叔。”
“可上次在你家里,我听你叫他大叔的呀。”
“今时不同往日,你太没眼力见儿了。”方庭春笑道。
“庭春!”木姑娘微微有些气恼:“昨日有只老鹰,掀掉了屋顶几片瓦,李大哥才过来修葺的,你不要乱说话。”
“哦。”方庭春吐了吐舌:“原来如此。”
不过一会儿,李信弄完了,便从屋顶上下来。
“大哥,过来喝茶啊~”方庭春招呼道。
李信一见木姑娘,就有些紧张,匆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
说罢,李信往外走去。
方庭春又坐了回来,仔细看看这庭春台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一切都是她梦中的样子,一草一木皆有情。
方庭春看小玉,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长高了许多,已有个姑娘家的模样。
“小玉,孙词有个妹妹叫颖儿,和你差不多大,改日呀,我带她出来,和你一起玩儿。”
“好呀好呀”小玉笑道:“木姐姐平日里说句话都难得,这附近的人我又不熟,我都快闷死了。”
木姑娘的厨艺越来越好,方庭春望着一桌子的菜,笑意盈盈。
“庭春,你以后别再给我送东西过来了。”木姑娘道:“我和小玉两个,做些女工,也能养活自己的。你在孙府里也不容易。”
“木姐姐。”方庭春放下筷子。
“那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
“话虽如此,可孙府大户人家,我也不想你被人议论。”
“木姐姐,不知为何,我却真当你和小玉是我的亲姐妹一般,你不知道那日在孙府见到你们,我觉得我都快哭了,好像真的是娘家人来探望一般。”
“我也是。”小玉一遍吃着饭一边说道:“木姐姐方姐姐对我最好了,就像我亲姐姐一样。”
木姑娘淡淡地笑了笑,眼中也亮了起来。
“不如!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姐妹好不好?”方庭春忽然灵机一动。
“就像戏里面那样么?”小玉欢喜地道。
“是呀,你我三人皆是孤身一人。不如就学戏里头那样,结拜为姐妹。如何?”方庭春兴奋地说道。
“好啊好啊~”小玉兴奋地道。
木姑娘没有说话,抿着嘴一笑:“还结拜什么,心里当成亲人就好了。”
“哎呀。”方庭春走过去,拉着她从凳子上走了下来:“还是要有个仪式,这样隆重一点。”
“小玉,你跟我去找点东西。”
不消一会儿,方庭春与小玉便搬来一个香炉,放在大厅的天井边上,正对着中门。方庭春又点了三支香。
“你看这样对不对?我看戏里头都是这么做的。”方庭春问小玉道。
“好像是这样,但是要不要贡品呀?”小玉眨巴着眼睛问方庭春。
“我不记得了,看戏的时候,好像是有摆什么来着,但是不知道摆的什么。”
方庭春匆忙将桌上的菜拿了三叠下来,待将一切摆好。二人伸手将木姑娘召了过来。
木姑娘也有些激动,手里拿着香,和她们一同跪下。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方庭春。”
“我,赵小玉。”
木姑娘抿着嘴,心中哽咽。方庭春与小玉二人撇过头去看她。她们好像头一次看到木姑娘这样激动的神色。
“我。”木姑娘咬着嘴:“我木明珠。”
“三人结为异姓姐妹,从今往后,守望相助,生死不渝。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三人同气同声,天地为证。
后来,三人又坐了回去。
“原来,木姐姐的名字,叫明珠呀。”小玉笑道。
好像到了这里之后,一直都只听得木姐姐木姐姐,却从来不知她的名字。
当时方庭春把她从那户人家里救出来的时候,方庭春有问过她的名字,可她却怎么也不肯说,只说她姓木。
木明珠双眼失了焦,无奈地一笑道:“小时候爹爹给我取名叫明珠,说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庭春想起第一眼见到木明珠的时候,心中就觉得一阵酸楚。
“木姐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掌上明珠。这个名字就当成是我们帮你取的,你看如何?”
木明珠哽咽着点头,轻声说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