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词抱着方庭春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山崖一旁有个很高的瀑布,他们跌入了潭底,孙词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明知死不掉也逃不了,他也不知道为何还要义无反顾地跳下来。只是那一幕心惊动魄,令曹安国也心惊肉跳,又止不住的心血澎湃。
他紧紧抱着方庭春,二人沉沉地往下坠,生怕一松开手,就丢了她。
时间好像凝固在此刻,水里的一切都很纯净,方庭春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眼泪爬入水中,泯然消散,不知道还有没有一点点咸咸的味道。
孙词拖着方庭春爬出水潭,要往远处跑去,可是没过多久,曹安国的人也追了上来。
“孙词!”曹安国说道:“你不要再跑了,方庭春身负重伤,我这里有上百人,你们怎么都逃不掉的。”
从水潭里出来,孙词有点儿冷,他提着剑,对着曹安国,听不进去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孙词……”方庭春红着眼,扭曲着脸,伏在孙词肩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方庭春将眼睛哭得生疼,孙词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手举着剑,一手搂着方庭春。曹安国看了很久,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孙词……你走吧!”方庭春说道。
“我不走!”孙词负气地答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们重新来过,我不再骗你。我们从头再来!”孙词如痴如狂。
“孙词~”方庭春不停地去抹脸上的泪,咸咸的眼泪侵入手上的烂肉里,是很独特的滋味。
“庭春。”孙词心里翻江倒海,他替方庭春去擦脸上的泪:“你不要哭,你不要哭。如果他真的要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
“孙词,你不要让我为难。”曹安国说道:“你让我把她带回去,我会和大人求情,留方庭春一命。”曹安国这句话,出自真心。这亡命鸳鸯的模样,令他动容。
“不,我不相信他。”孙词想起昨日孙玉命人一箭射死那个人质的模样,他绝对不能让方庭春落入孙玉的手中,孙玉一定会杀了她。
“孙词~”方庭春说道:“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全心全意地恨你?你为什么要让我这样痛苦!”方庭春很虚弱,这几句话,好像耗尽了她的精力。
“你也一样,也是你让我这样痛苦。”孙词痴痴地说道。
天不老,情难绝。这缠绵悱恻的场景,曹安国下不去杀手。
良久,曹安国心中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方庭春,你走吧!”
孙词听他这么一说,还来不及欢喜,曹安国又说道:“你只能一个人走。”
“孙词,你不要逼我,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从今往后,便只当这方庭春死了吧。”
孙词不甘心。水迷了眼睛,又酸又涩,孙词使劲地眨着眼睛,试图将方庭春看得更清楚些。
“孙词,你看清楚这局势,你还能做到如何?”曹安国说道。
方庭春泪眼朦胧地望着孙词,孙词再难抑制,他一把将方庭春抱在怀中。
过了许久,方庭春开口道:“孙词……方庆一的尸首就在方府中……”方庭春忍不住了,带着一股哭腔。是为分离而哭?还是为方庆一而哭?
孙词说不出话,这是能救下方庭春的唯一方式。
“孙词……木姐姐是个苦命的人,你们不要为难她。”方庭春叮嘱道。
孙词哭了:“那你呢,你去哪里?”孙词的眼泪落到方庭春颈上,流入背中,被那一道道的口子吞噬,温热又刺骨。
“孙词,几个月前,我学了一句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不知这一句,用在此时,好是不好。”方庭春不知道自己是爱他多一些还是恨他多一些。
方庭春翻身上马,她回头看了一眼孙词,转身便策马而去。
从今往后,鸿雁在云鱼在水。
昼夜马不停蹄,孙玉先行一步,将方林一家带回南京,关入牢房。随后,曹安国在方府中挖出了方庆一的尸首,也运回南京。
方沁文坐在牢里的墙角,抱着双膝,不吃不喝,像傻了一般,她母亲去推她,她也是一动不动,精美的衣服上,全都是泥。
一会儿,几只老鼠跑了出来,方夫人惊恐地避了开去,只方沁文还愣在那儿,那老鼠似乎瞧见了这美人,爬上了她的膝盖。方夫人吓坏了,尖叫起来。
方沁文却瞎了一般,看不见。
“啊!”忽然,她回过神来,又吓飞了魂,惊声尖叫,一把抓住老鼠的尾巴,朝墙上扔去,那老鼠差点被砸死,又回过神来,咯吱咯吱,机灵地跑了。
“啊!啊!啊!”方沁文不停地去扯自己的双手,恨不得将那双手剁掉,将自己杀死。
方沁文像疯了一般,尖叫崩溃,她紧紧抓住牢房的木门,拼尽了全身力气,去拉扯,去逃离。
“沁文~”她母亲哭着,想去安慰她。她一碰到方沁文的肩膀,方沁文就如被雷电击中般,尖叫跳脱。她拼命去抓自己的双手,直到指甲把双手抓出了血。
“沁文!”方夫人吓坏了,她拼力将方沁文抱在怀中。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温暖,方沁文才恢复回来,她在方夫人怀中,放声大哭。母女两抱着,哭在一处。
直到再也哭不动,方沁文才恢复了神智。
孙沛来牢房里看方沁文,眼见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变成这幅癫狂的模样,孙沛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方小姐。”
“哼~”方沁文哭着冷笑一声:“这里有什么方小姐~”
孙沛不知该说什么,她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方沁文红着眼,双眼布满血丝,她直勾勾地盯着孙沛,让她不敢抬头:“孙沛!你们是不是早就谋划好的!”
“没有!”孙沛又害怕,又愧疚:“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爷爷要抓方庭春,他只是让我去方府探探情况,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地上的老鼠还在咯吱咯吱地到处乱窜,方沁文哭着躲到了墙角,去躲避那些丑陋的老鼠。
她瘫坐在地上,只顾着哭。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沁文像哀求般低声哭道。
“方小姐,你别这样。”孙沛道:“是你爹,与箜音谷的贼匪勾结,残害百姓,贪污腐败,以权谋私,还杀了人。”
“你胡说!”不等孙沛说完,方沁文便喝止了。
“我没有胡说,你想想,你爹上奏说方庆一父女已死,可是,方庆一的尸体在你家里,方庭春也被关在你家里。”孙沛说道
“因为她砍了我哥哥的双手!”方沁文怒道:“她是我们家的仇人!”
“不是这样的,方小姐,我爷爷说是你爹想要她爹手上的那一份财宝。”孙沛还没说完,方沁文便抓起地上的杂草,哭着朝孙沛扔去,她不要听她说这些话。
孙沛一下没注意,被她扔中,但心里仍对她有愧意,孙沛忍住喉中哽咽,将一篮子点心放在牢外。
孙沛交代牢头,给方沁文母女换了好一些的牢房。毕竟做错事的是她父亲,并不是她。
“六姐?”段泽允见孙沛从牢里出来,有些诧异:“你来做什么?”
“嘘!”孙沛紧张,匆忙将他拉过一旁:“你小声点,不要让我爷爷遇见。”
段泽允朝四周看了看:“你?是来看方小姐?”
孙沛点了点头,难掩心中落寞。段泽允见她如此,回想起当初在箜音谷方庭春质问自己的模样,他明白这种心情。
“你别难过了,这些事,不是你的错。”
“可是,方小姐也没有错,她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孙沛有些激动。
“大人明察秋毫,不会为难她的。”段泽允道。
“还要怎样为难!”孙沛道:“你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她那样一个千金小姐,和一堆老鼠住在一起,真的很吓人!”
“六姐,如果她是清白的,她就不会有事的。”段泽允安慰道。
“段二哥,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爹做错的事,却要她也受这些苦。”孙沛道。
“六姐,很多事,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你昨日也见到了方庭春,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受那样的罪?”段泽允问道,回想起来,都觉浑身战栗。
“那不一样!方庭春是山贼,她受的罪是她咎由自取,可方小姐是无辜的,她是千金小姐,她们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孙沛道。
“六姐!”段泽允不欲与之争辩。孙沛见此情形,也不想再争辩下去。
“哥哥回来没有。”孙沛转而问道。
“还在路上。曹安国会带他回来。”段泽允摇头。
“哼~”孙沛一声冷笑:“哥哥,怕是被人勾了魂,再也回不来了。”
“六姐,你不要这样。”段泽允不太习惯孙沛这样尖酸的语气。
“我怎样?我没有去抢劫,没有去杀人,我怎样了!”孙沛冷笑着质问段泽允。
“色字头上一把刀,真希望这方庭春就这样死了,好叫大家都有个清净!”孙沛看着段泽允,冷冷地说出这句话,从前她不敢这样对他说话,好像去了一趟苏州,连胆子都大了起来。
孙玉抓了方林的消息传到京城,孙玉的折子也到了皇帝手中。皇帝震怒,一方巡抚竟如此不堪,命孙玉全权彻查方林一案。
方林的养女,方思文,闻此消息,匆忙去求十七王爷,王爷也是十分为难,他不敢在这个关头去做什么。
“王爷,父亲自小将妾身养大成人,还来不及报这养育之恩。父亲年迈体衰,怎受得起这牢狱之灾,您去求求皇上,将父亲放了吧。”
“思文!你真是糊涂,你爹犯的哪一条不是死罪?我如今去求皇上,不仅救不了他,还会害死我的。”十七王爷不敢。
方思文跪倒在地上,哭成了泪人:“王爷,父亲一定是冤枉的,你去求求皇上,让他先放了父亲。”
“箜音谷的汤远伯,梁老五都在孙玉手上,连方庆一的尸体都埋在你家。还有你家里搜出来的那一大堆金银珠宝,人证物证俱在,还怎么冤枉得了你爹!你爹这胆子也真是太大了!”十七王爷叹道。
“如今,是要看如何保全你我!万一皇上将罪牵连到你我身上,那就真是糟糕了!”十七王爷勾着背,很是焦急。
方思文绝望了:“王爷,即便一饭之恩,也当涌泉相报,父亲养育我成人,如今身陷牢狱之灾,我怎可为求自保而弃之于不顾!”
“思文,你好糊涂啊!”十七王爷怒道:“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救得了你爹吗?保全你我,或许还能将你娘你妹妹救出来,如果把你我都搭了进去,那就真没人能救你家一人了!”
方思文抽泣着,不知所措。
十七王爷与方林的关系不浅,他受过方林不少贿赂,也给过方林不少好处,如今,他只求将与方林的一切关系撇的干干净净。他想过休掉方思文,却又舍不得她柔美的模样。瞧她哭的样子,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
京城里像十七王爷这样的人不少,这方林一被抓,睡不着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大家都忙着毁掉那一点点证据,只求这事儿快快过去,不要引火上身。
第二日,十七王爷便带着庶福晋方思文,进宫面圣,方思文深明大义,与方林断绝父女关系,只是一双弟妹却是无辜,求皇帝网开一面,放过方建宇兄妹二人。
方思文声泪俱下,皇帝感其姐妹情深,准许方林一案,不牵连家人。
“京城那边状况如何?”段泽允问道。
“还能怎样,人证物证俱在,十七王爷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保他。”孙玉道。孙玉眯着眼坐在书房,他疲惫地用手去捏鼻梁骨,思虑万千。
“南河总督那边,有什么情况?”孙玉问道。
“没什么情况,方林这一倒,江南一带都是怕了,人人都急着撇清关系,这夫妻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大人不必担心。”徐建邦说道。这徐建邦就是江苏按察使。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徐大人,这江南,可是水深火热啊。”孙玉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徐建邦心中吃了一惊, 孙玉的语气十分难以琢磨。
在江苏查出这样的事,他这个按察使心中也十分不安。
孙玉看出徐建邦的异样,又站了起来,笑道:“徐大人何必惊慌,皇上虽然命孙某彻查方林一案,可徐大人毕竟是按察使,可偷不得懒哦~”孙玉笑了笑。
他这一笑,徐建邦心中更是毛骨悚然。
“大人,此事下官定是不敢怠慢,只是,大人英明,小人有什么不足之处,还需大人提点提点。”徐建邦小心谨慎的说道。
孙玉跺个脚,江南颤三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