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苏大人同秦富虽说是师生关系，可男未婚女未嫁，长此以往住在一个府中。”蒋大人狠了狠心，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沉声道，“皇上，秦富已经在外颠沛流离十几年了，当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她，以后的日子，我只想好好弥补，好好对她，还请皇上明察，请苏大人成全。”
龙川用手扶着额头，面上看不出喜怒，他穿着长青色掐金丝常服，眉心两道褶皱深深，一晃几年，岁月到底没有轻饶了谁，他也蓄了胡须，眼窝深陷，看上去老迈了许多。
“秦富？”龙川在嘴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仔细思索了一下，看着苏佾问，“如果没有记错，秦富在几年前不是失踪了？苏大人一直在暗地里寻觅，看你们现在的样子，看来是找到了。”
王同在门口侯着，到这时候才端着托盘上来，将温度正好的茶摆在御桌上，毕恭毕敬的等龙川端起来轻抿一口，这才退开，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龙川用茶盖挡开杯子里的茶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侧身看着苏佾，“怎么朕记得，秦富是个男人，怎么几年不见，就变成了蒋大人的女儿？莫非是朕记错了？上次朕留你在这里问话，你可没有告诉我秦富是女子。”
苏佾，“皇上您并未问过臣，莫不是臣记错了？”
其实龙川就隐晦的问了问外面的谣言，苏佾也就模棱两可的回了几句，也不知怎么就达成了共识，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位阴沉的帝王误会了什么。
然后是蒋大人，他既然敢来，就已经想好了说辞，所以不慌不忙的回话，“回皇上的话，秦富小时候被人拐走，就是当作男孩子教养的，她对男女之分本就没有什么直观印象。这件事情袁家也是知道的，当初秦富就是被袁家抱回家的，您若是不信，可以传袁大人前来问话。”
“哦？那她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呢？”
“是臣，是老臣看着她面善，与我家妻主很是相像，就起了爱护的心思，后来听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觉得蹊跷，就私下里让蒋锐去查，没想到得老天眷顾……”
“哒！”龙川将茶盖搁在茶杯上，一脸凌厉加冷笑，“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那秦富是女子，她还跟苏大人有了孩子！你们却伙同起来瞒着朕，将朕耍的团团转！还让朕给了她侯爷的称号！好！真是好的很！”
话未说完，气极将茶杯砸到了地上，蒋家本来就跟苏佾有着师生的关系，私下里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又有秦富存在，两家直接成了亲家的关系，以蒋大人爱护女儿的心思，对自己的忠诚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这种关系早就存在了，如今自己在朝堂上举步维艰，说话做事处处要看人脸色，而自己的处境将愈发制肘，不然秦富回京，自己不会事后才知道消息，还要装作不知道，暗地里还希望两家不要将这种关系在自己面前挑明。
当皇帝当到这个地步，还真的是窝囊啊！
蒋锐跟苏佾也跪在蒋大人身侧，只道，“微臣不敢！”
蒋大人冷哼一声，冷着脸告状，“回皇上的话，俗话说的好，要成秦晋之好，必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良辰吉日，八抬大轿宴请宾客！今日微臣斗胆问苏大人一句，您口口声声说秦富是您的妻主，怕不是您一厢情愿，蒋家玉蝶族谱上可并无您的名字，如此说来，倒是您显得轻浮了些。”
蒋锐微微蹙眉，看一眼一语不发的苏佾，看一眼咄咄逼人的父亲，无奈开口，“父亲……”
“你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吃里扒外的东西，自家亲妹妹都不要，还要向着外人，我可当不起你这声父亲！”
苏佾，“蒋大人，当初我与子君在一起，还并不知晓她是您的女儿，所以不存在什么父母之命，至于媒妁之言，我父亲曾请了上京最好的媒人作媒，至于族谱，秦富虽说是您的女儿，但她却姓秦，当初我只当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所以早已将她的名字写进了我苏家族谱……”
“苏佾！”蒋大人剑眉倒立，显然气的不轻。
“好了。”龙川淡淡开口，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他看着下面跪着的三人，沉默片刻后开口，“这件事情虽然说是你蒋家与苏家的家务事，可秦富却不是普通人，她在瘟疫之中救青州百姓于水火之中，让百姓对她奉若神袛，同时她也是朕亲封的小侯爷，手中又握有丹书铁券……”
底下三人眉头同时一皱，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所以，还是等明日朕亲自召见了秦富，再行定夺吧！”
三人同时开口，“皇上……”
龙川眉眼一耷，“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王同，替朕送三位大人出去。”
三人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应声出去了。
王同送人出去后，很快又折返了回来，就听龙川略有些焦急的嘱咐，“你去内宫一趟，找到李主子，告诉伺候她的奴才，就说苏大人进府了，顺便透露给她，就说秦富是女子，不日后可能会迎娶秦富……”
“喳。”王同火急火燎就往外走，出了外间扯住一个端污水擦洗外殿的小奴才，说，“端着这盆水泼在苏大人身上，机灵一点，少不了你的好处……”
苏佾跟蒋大人蒋锐已经出了殿门，正为明日秦富进府的事情暗自思索算计，就听身后有争吵声，还不待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背一凉，一盆污水尽数泼到了三人身上，木盆“咕噜噜……”一路从台阶上翻滚而下，直跌在最下面。
“哪里的不长眼奴才，御书房门外吵吵闹闹，是嫌脑袋多余，还是嫌命太长！”蒋锐冷着脸甩甩袖口上的水珠，转身厉声呵斥。
这水泼的也着实巧妙，三个人苏佾是走在最前面的，偏偏是他身上的水最多，半个后背都给浸湿了，走在后头的蒋锐跟他爹，倒是要少很多。
只见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地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世子，两位大人责罚！”
苏佾侧头不着痕迹的跟蒋大人对视了一眼。
“王同呢？”蒋锐皱眉，看着王同弯腰哈背从殿里匆匆小跑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两个奴才，凉凉说道，“冒犯大人，死罪一条，且自去慎刑司领罚。”
两个小太监身子一僵，冷汗“簇簇……”从后脖颈往后背淌，却始终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句。
苏佾，“他们也不是有心，再说也只是湿了衣裳，重新换一身便是，王太监，死罪就免了吧。”
王同一笑，浮尘一扬道，“苏大人好善心，今日就便宜这两个玩意儿了。”侧身就冷着脸对两个小太监道，“死罪可免，可活罪难逃，还不快下去！”
两个小太监齐齐松了口气，谢恩过后退下了。
三个人表面看着水火不容，所以蒋大人冷哼一声后，分别被小太监带下去换洗衣裳去了。
苏佾小时候曾是皇帝的伴读，再加上后来入朝为官，碰到要紧的国家大事，同龙川在御书房彻夜商讨也是有过的，所以特意得了皇帝的恩赐，在御书房旁边的偏殿有了一个供他随时休憩的房间。
伺候的人都是脸生的小太监，苏佾也不在意，他换了衣服坐在暖炉旁，等着伺候的人洗好衣服熏干，这里隔间的百宝阁也全是他平日里喜爱的东西，很长时间不曾来过了，用手擦过木格，尘粒未沾的样子。
香炉里放的是他平日里闻惯的味道，茶水也是刚刚好的温度，苏佾的食指轻轻划过摆放整齐的书籍，最好忽视藏在暗处那双冰冷的，窥探的目光。
《林志杂谈》，记录的是林志一生的所见所闻，从人文故事，到地理动物，都有涉及。小时候龙川就说过，看这本书最是不务正业，他不认同，又不愿意趋炎附势，为人臣子，也不能太不在乎皇帝的喜好，所以就暗自将这书裹夹在佛经中，如今……苏佾将这本书从佛经中抽出来，翻到其中的某一页，踱步在软塌边，懒懒的仰躺了上去，无聊的翻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书本砸地的声音吓了一跳，苏佾睁眼，隐约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他仿佛睡糊涂了，伸手去拉，“子君？”
那女子也将手递了过去，只是还不待两只手触碰，她就看到对面的苏佾眼神渐渐清明，也开始变得寡淡冷漠，“原是皇后娘娘，微臣失礼了。”
下榻，拱手行礼。
凑着这个动作，苏佾朝外间看了看，熏衣服的小太监早不见了人影，衣服还搭在屏风上，看样子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李静思双眼哀怯，“苏大哥，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我很想你，我偷偷溜出宫去找你，为何你不愿意见我？”她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而动，“外面的小太监我已经差遣出去了，这里不会有外人了。”
苏佾并没有看李静思，只当屋子里没有她这个人，他拾起地上的书放在桌上，转而再次朝李静思行礼，“天色将晚，微臣这就告退了。”
明明是如兰如梅一样风光迤逦的男子，该是柔情似水笑脸相迎的，为什么他要对自己作出这么一副冷冰冰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呢？他还要自己怎么做呢？
一墙之隔的龙川面无表情的看着屋子里的两人，嘴角嚼着一丝痛恨的冷笑，“贱人！”
他心早就被李静思伤的七零八落了，早些时候先皇就对自己说过，自古深情留不住，你越是付出越是珍惜，别人越是轻贱越是践踏。世上的好男儿那么多，没有哪个会愿意为了一个人放弃更多的艳遇，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选择，大人们会贪婪的想拥有更多。
更何况是成为皇后的那个女子，普天之下的尊贵荣华她都有了，看得多的见得多了，就算开始是爱着，后来也会渐渐不爱了。可能她在某些时候是爱着皇帝的，可同时这个国家的律法也在约束着她，只能让她守着皇帝一人，呵……先皇面容苦涩的对自己叹，对皇后，心里有对妻主的敬爱就可以了，爱情跟依赖，碰了就是毁了自己，女子的心思最是难猜，你信了，便是输了……李静思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就要离开的苏佾，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苏佾却像触电一样掰开她的双手，转身将人一把推开，他没有留力气，眼睁睁看她倒在地上，也没有准备去拉一把。
“还望皇后娘娘您自重，不要再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微臣已是有家室的人了，让别人看到对微臣的声誉有损，再者，微臣也不想妻主误会伤心，微臣告退。”转身又要走。
龙川看得冷笑连连，扭头对一旁战战兢兢的王同道，“把药粉吹进去，咱们助朕的皇后一臂之力。”
王同心下恨李静思背叛了皇上，此时此刻竟也想骂一句下贱，小心翼翼捧在面前的真心不要，对她厌恶脚踏的她反而念念不忘，女人呐……“苏佾！你站住！”李静思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挡在苏佾面前，她发鬓微乱，双眼撑大，一副震惊绝望的模样，“我才是你的妻主！我们一直就说好的！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苏佾后退一步拉来两人的距离，明明也就三步的距离，偏他双眼的焦距落在自己身后的门框上，偏他下巴矜贵的仰着，衣襟翩翩，一丝不苟，陌生的让人浑身发抖。
“皇后娘娘严重了，本世子倒不记得什么时候跟您承诺过什么，现在夜已深了，本世子要出宫了，如果娘娘再横加阻拦，就别怪本世子无礼了！”
“你威胁我！”李静思像被针扎一样跳了起来，她扑过去抓住苏佾的衣襟，死死不放手，“她秦富算是什么东西！不男不女！她不配跟你在一起！如果当年我没有负你，现在我才会是你的妻主！”
转而脸上表情一变，又凄凄哀哀哭了起来，“苏大哥，你带我离开这里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皇上他不爱我，只有你才是真的对我好，是我不懂得珍惜伤了你的心……可你也惩罚过了我了，我过的一点也不好，我很痛苦，求你了，带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