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拘谨的立在原地,手中的药碗端得越发的紧。
那娇俏女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发的尖锐,亦如一把把利刃,活生生的想将她的血肉一层层的剜却。
莫名的,心底浮现三字:眼中钉。她竟是发觉,这女子这般盯她,竟像是在盯眼中钉。
正紧张,那娇俏的女子已是绕过了贵公子,缓步行至了她的面前。
风宁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她娇柔缓道:“你唤作何名?”
风宁未料她会这般问,怔了一下,随即恭敬回道,“回姑娘,我名为风宁。”
“我?”那娇俏女子眉头稍稍一挑,但转瞬却是笑得越发灿然,若仅是随意一观,倒觉她这副模样着实娇俏灵活得紧,犹如不谙世事似的纯然,然而风宁稍稍抬眸,却是看清了她眸底卷起的讽意。
这个女子,恐是不好应付。
风宁如是想着,正担忧,那女子再度出声,“你乃钰哥哥的婢女,却连基本礼数都无呢。”
说着,轻笑一声,“想来也是乡野之民,无人教你规矩,是以失礼,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你既然已是钰哥哥婢女,那婢女该有的规矩,你也该习得,亦如,你在本…姑娘与钰哥哥面前自称时,好歹也该称个‘奴婢’,而不是‘我’来‘我’去呢。”
一闻这话,风宁顿时了然。
这女子是在找她麻烦了,只因她方才回她话时说了个‘我’。
她神色变了几变,默了片刻,将头垂得更低,卑微恭敬道:“奴婢知晓了,日后定当谨记。”
娇俏女子面上也无半分满意之色,娇红的薄唇一启,挪开了话题,“你曾救过钰哥哥,是以他才留你下来的?”
风宁心底顿时被复杂之感填满。
方才那贵公子便已然开口言明她是因为救了他,才被他留在身边为婢。而这女子倒好,浑然未将贵公子的话放在耳里,竟是再度亲自问她风宁,这岂不是变相的不听贵公子之言,不给他面子么。
如此,这女子敢这么做,若非她身份极其高贵,高贵得连贵公子都不敢冒犯,那便是她对贵公子极其重要,亦或是,这贵公子极其的宠她,容她。
心思至此,更觉在这女子面前,她必须得谨慎小心。
有时候,女子心思会比男子心思还要狠,就像以前庵堂里的那些尼姑一样,即便是吃斋念佛,脱离红尘,竟也会想尽办法的欺她恶她。
“回姑娘,奴婢的确是曾救过公子,是以被公子好心收留。”风宁恭敬的出了声。
方才那贵公子既是这样说了,那她自然得配合他的话。即便她被困于此是因这贵公子全全设计与逼迫,但却全然不敢言明实情。
那娇俏女子缓然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原来当真如此。你当时救下钰哥哥后,是主动要求留在他身边为婢的?”
岂会是主动要留下的!
风宁心下微动,转眸朝贵公子望去,却方巧迎上他深黑平寂的眼,那双眼里依旧太过深沉,仿佛要将她心神卷入,困她于无形。
“公主问话,如实回答。”贵公子清风朗然般出了声。
然而风宁却是被他这话震在当场,连带腿脚都有些发僵发麻。
公,公主?这贵公子竟然称呼这娇俏的女子为公主?!
难道这女子,便是戏本里言道的一国皇帝的女儿,天之骄女,国之公主?
她风宁一身卑微,自小在避世的庵堂长大,后跟随琅邪为乞,也从不曾接触过显赫人物,而今倒是见上了国之公主,且被她如眼中钉般盯着,这感觉,着实是太过慎人。
“钰哥哥作何提锦兮身份,你看看,你这婢女都被你吓呆了,还怎么问话。”娇俏女子朝贵公子瞪了一眼,虽是表面带着几许不赞,但那目光却是暗含秋意,波光淋漓,显然是情人般打情骂俏般的姿态。
“这婢女的确胆小,你多问几次,她便答了。”贵公子不轻不重的出了声。
娇俏女子一怔,脸色顿时触不及防的变了。
她全然未料到,这神仙俊朗般的男子竟是未如以往那般帮她,护她,此际更是为了一介粗鄙不堪的乡下婢女,而让她屈尊降贵的多问这婢女几次。
她脸上娇俏的笑容骤然消失得淋漓尽致,落在贵公子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几许震撼与不可置信。
周遭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风宁额头都快冒冷汗了,这贵公子哪里是在帮她!这女子是公主啊,岂能屈尊降贵的多问她几次,再看这公主骤变的表情,风宁已是知晓今日她必定不会好过了。
“回公主的话,奴婢自小便是孤儿,前不久奴婢救得公子后,奴婢本是别无去处,就求公子收留,公子心善,便应了奴婢的请求。”风宁低低的出了声,面容低垂,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也好避开这显赫人物,避开这些令她毫不踏实的是是非非。
奈何这话一出,那娇俏的女子并未消气,一双积攒着怒意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朝她望来,似要将她剥皮抽骨。
风宁有些吓着了,这公主许是要将怒气撒在她头上了。
果不其然,仅是片刻,那娇俏女子道,“好个乡野贱民,你是瞧着钰哥哥良善,便趁机想留在他身边伺候,想狐媚他是吗?”
狐媚?
风宁想过会被责骂甚至是被挨打,但她却万万没想到这公主竟然会说她想狐媚那贵公子。
先不说她风宁自小在庵堂长大,从不沾染情爱,更何况她年纪也尚小,也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再者,她与这贵公子并不熟,且这贵公子心性极冷,心狠心黑,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狐媚他,更不会喜欢他!
风宁眼眶都有些红了,是震惊,更是委屈,但见面前这公主的眼中积着怒气,她全然不敢还嘴,仅是蓦地朝她跪了下来,道:“公主误会了,即便是给奴婢千万胆子,奴婢也不敢狐媚公子。”
说着,思绪翻转片刻,极其认真的朝面前女子磕下头,“公子能收留奴婢,奴婢极为感激,只是奴婢的确出身乡野,不懂规矩,待伺候公子几日后,的确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无法伺候好公子,若是可以,奴婢现在自求离去,也好不给公子添麻烦,望公子与公主成全。”
人命在这贵公子与这皇家公主面前,皆是微乎其微的,而今她被逼迫到这种地步,今日无论怎样都不易脱身,还不如借助这皇家公主之力,顺势言道离开的事。
若是这公主同意了,想必那贵公子即便不愿,也是不会阻拦的。
心思至此,便升腾了几许希望。
风宁不敢抬头观望面前女子的神色,只是一个劲儿的重重磕头,甚至连额头逐渐开始发痛,再到剧痛,她都未停下来。
“钰哥哥,这婢子倒也有自知之明,既是她自请离去,钰哥哥不妨就顺了她的意,让她离开吧!如此她自愿离开,也非钰哥哥不愿报她救命之恩,也全了她的意,你说呢?”这时,娇俏女子出了声,方才还积云攒怒的嗓音此际已是变得有些柔和。
风宁没料到这皇家公主会这么容易的帮她说话。
她心底错愕了一下,连带磕头的动作也稍有停滞,却也仅是片刻,心头开始猛跳,等待着那贵公子回话。
周遭气氛莫名的凝结了几许,有些冷,甚至压抑。
那贵公子并未言话,整个人云淡风轻的坐着,闲暇随意,却让人完全摸不透他的心境。
“钰哥哥?”最先等不住的,是这位皇家公主,她面色微变,尽量保持贵家风范的轻唤。
那一身雪白的人终于是转眸朝她望来,微微一笑,清雅卓绝的面上顿时像是盛开了一朵清净雪莲,只可远观,却不可亵玩。
“臣之婢女,不劳公主费心。”终于,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娇俏女子再度一怔,随即皱了眉,目光开始有些摇曳不稳,“钰哥哥对锦兮竟是这般见外了?锦兮想让你逐了这个婢女也不可了?”
说着,眼眶骤然一红,“你何时在我面前称过臣,不过是一月一别,你就这样疏远我了?钰哥哥,我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这般对我?”
美人一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又特别是像这公主这样的美人哭泣,更显怜意。
只是这番局面,并非风宁愿意看到的,她不过是想趁此离开罢了,却不料她能引起事端,却从来不是主角。
这主角便是这贵公子与这皇家公主了,她们要追究的,怕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是是非非,爱恨情仇了。
这皇家公主今日有意为难她,不过是因为她太爱这贵公子,不愿任何女子接近他吧,只是,这所谓的爱,又是什么呢?
风宁有些迷茫。
以前琅邪还在时,她也曾被他拎出去看过大戏,以前那员外之女趁夜来找他,琅邪也曾将她当成过挡箭牌,惹那员外之女死心,只是即便如此,她却从来不曾知晓‘爱’究竟是何物,但是却能明白,这所谓的‘爱’,能让人丧失理智,让人心痛落泪,让人,担忧嫉妒。
如此,她风宁以后若能活着,若能找到师太让他找的人,若能为柳姨她们报得血仇,这最后的最后,她定会寻个隐世之地,吃斋念佛,过完一生便足矣了,而那些男女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去碰,也不会去碰的。
沉默片刻,风宁按捺心神,抬头朝贵公子望去。
此际,他目光正落在那哭泣的皇家公主身上,历来平静深沉的眸底卷起了半许的波动。
冷心冷情如他,竟也会为一个女子动容?
风宁怔了一下,正不可置信,他的目光却突然朝她落来,直直迎上了她的眼睛。
风宁措手不及的慌了一下,忙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便闻他出了声,“你当真是自愿离开?”
风宁一时有些猜不透他这话的真实含义,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待僵了片刻,才硬着头皮道,“奴婢笨手笨脚,怕伺候不好公子,是以想自愿离去,不给公子添麻烦。”
嗓音一落,认真磕头。
“你要自愿离去,我自是应允。只可惜,你有害我之意,我岂能随意放过你?”
清冷平寂的一句话,字字都令人心底发怵,待听完过后,风宁顿如冷水泼顶,全身冰凉。
什么是她要害他?她何时生过这等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