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回神,目光落向了坐在榻前地面上的男子。只见他依旧垂着眸,整个人静默中透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死寂。
风宁眸色微微一动,先是吩咐刘福将药罐子的药倒在一只茶盏中再端来,而后便上前几步,最后蹲在了那男子面前,只道:“皇兄,昭告天下寻得神医之事,我已让嬷嬷去办了。而今,药也熬好,等会儿我们需强行让父皇饮下。”
他的目光依旧低垂,并未抬眸,却仅是点点头。
正这时,刘福已是将盛有药汁的茶盏端了过来。
风宁起身,亲自伸手接过,而后上前两步坐在皇帝榻边,本是想让大皇子过来帮忙,奈何大皇子整个人不言不动,沉寂僵硬,风宁暗自一叹,目光则是朝刘福望来,低道:“有劳刘公公将父皇稍稍扶起来。”
刘福忙点头,小跑过来站定在榻边,极为小心翼翼的将皇帝扶起。
风宁顺势将茶盏递近皇帝的唇边,奈何皇帝却毫无知觉,汤药也无法喂进,风宁眉头稍稍一皱,心下一沉,只得硬着头皮大胆的伸手搬开皇帝的嘴,然而强行将汤药朝他嘴里灌。
浓黑的药汁,大半都随着皇帝的嘴角滑下,沾湿了他明黄精贵的睡袍。
刘福看得有些不忍,挪开了目光,面色担忧惶恐至极,想必他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怕是从未见过谁人敢在皇帝面前这般放肆吧!
待一盏汤药见底,风宁才将茶盏挪开,朝刘福缓道:“行了,刘公公,扶着父皇躺好吧!”
刘公公一边点头,一边紧张而又小心的扶着皇帝平躺在榻,而后再伸着袖子细致的为皇帝擦了擦嘴角,待一切完毕,他朝风宁望来,犹豫片刻,担忧至极的问:“公主,圣上他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风宁眸色微沉,只道:“父皇天佑福泽,这次,定会撑过去的。”
这话说得有些悬乎,甚至连语气都透着几分悠远与苍茫。
不得不说,这话,不止是在安慰刘福,也算是在安慰自己,若是皇帝当真出事,风宁处境定然危矣,是以,即便她并非皇帝真正的女儿,但也极不想他出事的。
刘公公面上的担忧之色分毫未解,眸色也沉重忧郁不堪,他并未多言,仅是朝风宁点点头,随即又缓道:“公主在此已劳累半日了,还是先回寝殿休息吧,圣上这里,由奴才照料便可了。”
风宁眸色再度一沉,未及开口拒绝,那一直坐在地面沉寂僵硬的大皇子终于出了声,“刘福,你先出去,本殿与公主有话说。”
刘福怔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的朝大皇子望来,片刻便已回神,恭敬朝大皇子应了一声后,便小跑着退出了屋子。
一时,内殿再度恢复沉寂,只是周遭暖炉旺盛,热气浮动,灼热感也略微浓烈几许。
只是大皇子说完后后,便一直未抬起头来。
风宁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仍未见他出声,她眸色动了动,终归是按捺心神的往前,最后再在他面前蹲下,低问:“皇兄想与我说些什么?”
此话一出,大皇子并未出声,犹如未闻一般。
风宁静静观他,继续唤,“皇兄?”
他终于是回神过来,目光极为难得的朝她落来,沉默着。
时辰再度无声无息流逝,风宁静候,直至等得有些无奈时,他终于是出了声,“皇妹,父皇此番重疾,能撑过去的机会有几成?”
风宁眸色微变,心底沉浮。
大皇子这话,她倒是从未思量甚至考虑过,她医术并非绝佳,加之又未曾察出皇帝的病因,今日施针布药,也不过是见御医素手无策,眼见皇帝完全撑不过去了,她才迫不得已尝试着医治皇帝罢了,然而若说
这皇帝能撑过去的几率有多大,这个,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心思如此,风宁皱了眉,不知该如何回话。
大皇子目光深深凝她,“几成几率,连皇妹都无法肯定?”
风宁如实道:“皇兄,今日救父皇,我已尽力了,至于父皇能撑过去的几率多大,我如今也不知晓。但只要父皇撑过今夜,性命便能稍稍保住,到时候只要再及时找到神医并让其入宫为父皇诊治调养,父皇,便能康愈。”
大皇子面色仍旧未变,然而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他瞳孔内的幽远与沉重之感越发浓厚。
他再度沉默了半晌,而后突然开始长长的叹息。
他难得这样,即便以前被打瞎了眼睛,风宁也曾见他绝望过,但却不若今日这般无力而又幽长,仿佛前景毫不光明,甚至是没了前路一般。
“皇妹,父皇若是真出了事,你,我,甚至是母后,我们三人,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许久,他再度低沉沉的出了声。
风宁神色蓦地一颤,心下再生起伏。
大皇子这话,她自是明白。
若皇帝当真出事,东宫太子便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新帝,到时候,她与大皇子还有皇后三人,又岂有好下场。
只是这种后果她自是清晰刻骨,奈何,事已至此,她除了为皇帝施针布药,破罐子破摔的试探医治外,已是别无他法。
风宁沉默了下来,眸底隐隐生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怅惘。
许久,她才出声道:“皇兄,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这话,大皇子并未听进去,反倒是朝风宁望了两眼,便垂眸下去,整个人显得孤然清冷,“父皇的确吉人自有天相,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无论父皇是否能真正挺过去,我们,都必须计划退路。”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退路,即便是要逃出这京都城,此际怕也不容易了。
风宁如实想着,按捺心神的朝他问:“大皇兄心中,可想好退路了?”
他转眸朝她望来,眸色深邃,点了头。
风宁心底微微一紧,低沉着嗓子问:“什么退路?”
他瞳孔稍稍一眯,薄唇一启,只道:“若父皇能撑过去,那便一切都好。若父皇撑不过去,我们,便务必在太子登基之前,逼宫,弑太子,夺位夺权。”
风宁心底陡然而跳。
大皇子计划的这退路,着实太过大逆大胆,却也极其的危险。
一旦稍有差错,或是未能除去太子,那这后果,仍是死路一条,也许还会死得极惨。
而她风宁,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她并不羡慕权势,也与皇后与大皇子并无亲情,她要的,不过是活下去罢了,是以,这东宫或是这整个云苍国谁主天下,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关系,只要她性命无忧便可,但关键是那东宫太子并不好相与,而这大皇子计划又这般大逆不道,无疑是死路一条,是以,如今的她,都不知自己该如何了。
风宁面色陈杂,心底云涌起伏,突然间,竟觉得周身疲乏起来,仿佛骨髓中的力气都抽了不少。
她也学着大皇子的样坐了下来,沉默着。
大皇子深眼凝她,继续问:“皇妹觉得我方才所说,可行?”
风宁回神,思量片刻,按捺心神的低道:“除了弑太子逼宫,就无别的办法了吗?”
“有。”大皇子道,说着,见风宁眸子微亮的望他,他继续道:“你去说服忠义候大公子,让其派人暗中除去太子。”
风宁眸色再度一紧,目光也迎上了他的,不言。
“怎么,不愿意?或是,舍不得纳兰安背负弑杀太子的罪名?”大皇子地沉沉的问。
他的眼眸太深,那黑沉的目光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风宁终于是垂眸下来,默了片刻,只道:“我并非是舍不得纳兰安,只是担心并无办法说服他罢了。”
“你不试,又怎知说服不了?”
“皇兄,纳兰安绝非好应付之人。而且他对我,似乎也并非爱得痴迷,我若让他去弑杀太子,没准他不会帮忙,甚至,还会将此消息走漏。到时候,万一太子知晓了,我们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
大皇子神色微变,只道:“纳兰安对你极为用心,这点,我与母后皆看在眼里。你如今失忆了,是不是不仅忘了你与他之间的情,甚至还怀疑起他的心意了?”
他的嗓音略显责备,显然是在维护纳兰安。
风宁着实不知那纳兰安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皇后与大皇子这般信他,而在她眼里,纳兰安的确风雅卓绝,但也聪明圆滑,像他那样的人,又岂会是在意儿女情长的人,是以,若是无利之事,即便他钟意锦兮公主,但也会考虑诸多,不会盲目的为锦兮公主做事的。
心思至此,风宁只道:“皇兄,以前之事,我的确不记得了,但我今日与纳兰安也见过面的,我只觉,纳兰安并不会在意儿女情长,是以,他也不一定会为了我而帮我们弑杀太子。是以,找纳兰安帮忙弑杀太子之事,还望皇兄三思。”
大皇子眉头一皱,“你如今对纳兰安这般怀疑与抵触,可否是在你失忆期间,那纳兰钰为你灌输了什么?我早就与你说过,纳兰钰深沉无底,并非你能掌控得了的,甚至还会将你耍得团团转,你当时不信,偏偏动心!这下倒好,不仅被他整得失了记忆,甚至连最不该怀疑的人都开始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