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极为隐蔽的院落,极为隐蔽,为何要这样说呢,因为咱们老祖宗有句老话说是“大隐隐于市”,便是如此了。
这大华诸多的聪明人之中,未曾能有一个猜出这处极为显赫宽阔的居所,是为一位皇子王爷所有,朱红大门两顶红灯笼左右悬挂,只是门口倒是没有镇邪的异兽,空荡荡的一片白灰地,打扫的倒是顶干净。
宅院位于雍城东西街道交汇的地方,人尽是多的,来来往往也要看上一眼这常年紧锁的豪宅,心里暗忖这又是哪位权势滔天的亲戚或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宅院,酸上一酸之后,便乖乖的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免得忽然出现招惹不起的贵人,最后提刀认罪,家破人亡。
自古以来,小老百姓的想象力总是最丰富的,胆子小是他们,胆子最大也是他们。
隐在一堆百姓之间,安全也不安全,只是宅子的主人行事一向行奇诡之道,又未曾出现哪位能遏制他疯狂滋长玩闹之心的高人,所以一众追随者和幕僚便也破罐子破摔的随他而去。
反正跟随他的人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货,而且与他们而言,尚且没有更糟的事情会发生……应该吧。
事实证明,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张小秋满脸苦涩跟身穿青色布衣,清瘦隽永的管家讲话,内容有关于他们那位不走寻常路的主子,而内容的复杂程度,让被江湖人称“鬼先生”的智囊担当洪兴子也抽搐了面孔,原先镇定自若的神情垫上一许苦大仇深,看的人分外肉疼。
最怕老实人发火,伤筋动骨,精神上也要受到对方碾压,真痛苦。
当然,主子虽是神仙模样,身上却是皮糙肉厚的,他自然不怕,张小秋苦大仇深的想着。
洪兴子深深吸了几口气,开口再次问道:“小秋,你再与我细说一遍,咱家王爷,在宫里头使了计,将人镇远候的媳妇儿谋了来?”
张小秋眨眨机灵眼睛,喏喏道:“您这不是挺明白吗,那我就不细说了啊。”
洪兴子露出了几近于扭曲的笑,看的张小秋菊花一紧,默默向后倒腾几步……
而此时那位能让老实人发火的主子——云间王,正换了干净衣裳,准备好好歇个晌午觉,再去慰问慰问小青梅,以免对方醒在陌生地方怕得很。
这处宅院是他娘亲选秀之前所住的地方,彼时华西富得流油,作为华西州最尊贵的女儿,他的娘亲自然手头也是无比阔绰,将这处暂时落脚的地方装修的是富丽堂皇,宅院深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实在很是惬意。
与当今所有的宅院不太相同,这院子虽然正门在闹市,但是面积巨大,他那个精明可怕的娘在宫中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抽出空来,修筑了许多暗楼地道,院道也融合了五行八卦的阵法,佐以南疆奇木花草,将一处院落生生打造成一座迷宫花园,正合了他的趣味。
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事情总有变化才会有趣。
他爹也就是元历帝,对她娘还有他,有一种奇特的厌恶,因为这种厌恶,深深忌惮着儿子,可是又因为牵涉很多利益不能除之而后快,所以干脆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手段,粗暴,但是对他没有影响,反而提供了各种方便。
能让他安静的在这处所在,积累自己的力量,拉拢更多有趣的人。
他喜欢有趣的人,所以再看见脸色奇差的洪兴子时候,也没有躲避,反而很是积极的跨过一个毒蝶花阵,欢乐的迎上去。
看见主子如此欢乐,洪兴子先生表示他真是心累。
他能来到云间王身边,也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洪兴子脑子用的太多,所以有些事情如果没有思考价值的话,他都会将此类问题归纳与上天注定,不用想太多。
就是在特定的时候碰上不爽的事情,刚刚产生“不过如此”念头时候,有个人解决事情做法爽快,正好暗合他的心思,或者让他舒爽,两人一接触,有一种“诶,这个人蛮有意思呀……”最后上了贼船,叹息思考着且行且珍惜吧。
恩,就是这样,面对不同特性的人,爱玩的云间王也会利用不同的方式予以收拢,他的其他同伙,也是因为各种奇葩姿势被诓骗进来,不一而足。
洪兴子吃够了云间王华音凛的苦头,此时便采用开门见山的攻击方式,直接开炮道:“王爷掠走了镇远候夫人,可曾想过后果如何?怎样承担?镇远候夫人又该如何安置?”
华音凛歪着脑袋,笑道:“洪先生真是不信我,这事儿我早就安排好了,镇远候夫人是皇帝丢的,和我没关系,我救回来的是我的小青梅啊,至于……她怎么安置吗?她醒来后会自己想办法的,我做不得她的主。”
洪兴子懊恼的几乎掩面:“早就安排好?这么说王爷你一早就对那夫人起了觊觎之心吗?”
云间王义正言辞:“这话说差了,明明是那半路杀出来的镇远候,抢了我的小青梅,这么久都没有娶亲,你以为我真的要当和尚吗?”
“那你之前为什么没有行动,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总能帮你想到办法,娶个王妃也不是难事。”
对方清淡的摇头,带着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忧伤告诉洪兴子:“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没有意思了。”
洪兴子彻底无力。
“王爷的大计,能否容忍一个女子作为变数存在,一环扣一环的计谋,咱们把所有人都编排了进去,最重要的便是镇远候本人,还有在远方待命的那几个,凭空您演了这么一出,后头的戏,又该怎么唱。”
这个季节的风吹过时候,肌肤便泛起了阵阵凉意,春日三月的樱花落得太早,缤纷美丽留不得久远,这院子里种的是南疆那边的紫槐,诡木,生的阴邪,却在秋风萧瑟之中能开出梦幻的紫色花朵,如樱花一般的花形,华音凛最喜此木,因它似乎有生灵寄宿在树木之间,夜间于此木下抚琴,能听到与众不同的声音,衬托的寂寥夜晚也不再寂寥。
风吹过一阵阵,跟随着几朵不禁摧残而落的散花,淡淡的紫色,像是染布坊中沉淀的色料,手指碰触却不能沾染些许,柔嫩的花朵没有半点汁水,留不下半点痕迹。仿佛只是树上落下布做的假花。
可是那到底是假象,能生长在南疆地界的花朵再是外表柔嫩内里也是强悍的,碰过它的手指过不了一炷香时间就要升起暗黑色的疮包,火辣疼痛。
最美,也是最毒。
华音凛故意去碰这毒花,是因为迷恋丝绸一般的触感,在他看来,为所爱之物做些牺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实在用不着过于大惊小怪。
而且他又不是没有准备,碰了花朵的手,用下方滋养紫槐的白土搓一搓,便省却了患有毒疮的痛苦,夏云端的事儿,自然也早已被他找好了办法。
“要是好戏,自然就要有好故事作陪衬,我这当幕后人的,也是要收拾停当才能把戏弄得更好看些,镇远候不用怕,变数也不用怕,见招拆招是你的老本行,而谋定后动是我的拿手好戏,怕什么?”
听了这话,洪兴子只有苦笑:“您是什么也不怕,可是,我却不能不怕,王爷可能过得太逍遥了,忘却一只蚂蚁也能颠覆结局的典故来。”
云间王的面容又如冰山融化时候露出些许边角的雪莲,圣洁清润,带着洞察世事的清明,朦胧却又真实的存在着。
“本王从未忘却,因为你我,也不过是只蚂蚁,能洞悉一切掌控所有的人,还没有出现。”
几十里之外的上京城中,还是热闹繁华的景象,只不过以前钟鸣鼎食的几家权贵,比起以往的风火,似乎安生了些,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一样,大家都隐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以免京中暗处燃烧的业火,会不小心牵扯到了己身。
莫念痕满脸阴沉的坐在侯府的大厅之中,短短两日的光景,已经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往时那个风华俊才镇远候爷,如今满身阴戾,眼底尽是血丝,下巴冒出了胡茬,一副颓败神采。
他在宫中无故遇袭,中间被言语所刺激,大开杀戒,活口到底没有留下,一群死士,拦住他的时候就没有想着要活,被刺激的几近发昏时机,手下没有留情,李小安的喉咙只差一点就要被他捏碎。
如果不是卫兵及时赶来,李小安的命也留不下,最后被送回来的时候,若不是沈墨还在镇远候府,那重伤的李小安同样也活不得。
所以最后虽然保下了命,但是却再也说不得话了。
沈墨将此事告诉莫念痕的时候,对方没有任何表情,连哼也没有哼一声,看着这样的莫念痕,连往时总是刻薄的沈墨也不好说什么,况且还有个连臻,同样也不好受。
他逼连臻呆在自己府中不可离去,只因如今的莫念痕已然接近于癫狂,若是看见连臻,说不定已经知晓对方心思的他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行径。
毕竟如今的他已经差点把从小护到大的李小安活活掐死。
沈墨是对的,莫念痕现在确实已经疯狂,前头有多平静,如今就有多疯狂。
失了云端,他便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
这事儿要怪所有人,包括云端自己,待寻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