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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鹰

皇冠公寓一〇〇一号房间,旺德莉小姐穿着一件扎着束带的绿色绉绸衣服开了房门。她俏脸绯红,暗红色的头发分在左边,蓬松的波浪发斜披在右边鬓间,有些凌乱。斯佩德脱下帽子,问候了句:“早上好。”

面对着他的满面笑容,她也随之微微一笑,那双蓝色的眼睛——其实说紫罗兰色倒是更为贴切,带着一些困惑不安的神色。她低下头,安静而羞涩地说:“快进来,斯佩德先生。”

她带领着斯佩德经过大开着门的厨房、浴室还有卧室,来到了淡黄色和红色相间的起居室。她先为房间里的杂乱无章而抱歉:“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我的行李还没顾得上全部都打开呢。”

她帮他把帽子放在桌上,随后坐在了一把胡桃木制的长靠背椅上。斯佩德面对着她坐到了一把椭圆形靠背的锦缎面椅子上。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将十指交叉到一起,说:“斯佩德先生,我向你郑重地——郑重地老实交代。”斯佩德彬彬有礼地笑着,她不敢抬眼望他,他也就不发一言。

“那个——那个昨天我给你讲的事情全是——编的。”她磕磕巴巴地说,这会儿她抬起了头,用痛苦而又惊惶不安的神色望着他。

“哦,那件事呀,”斯佩德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也并没有完全相信你说的话。”

“那么——”她的眼神中除了痛苦和惶恐不安之外,又增添了一层困惑。

“我们只相信你付给我们的那两百美元酬金。”

“你是说——”她看上去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我是说,比起你说的那种情况来,你付给我们的钱多出了不少,”他平和地解释,“把事情安排好绝对绰绰有余。”

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屁股往上抬起几英寸,又重新坐好,把裙子拉平,往前探了探身子,急切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愿意——”

斯佩德举起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她不用往下说。他皱着眉头,嘴上却带着笑容说:“那得看,头疼的地方在于——小姐——到底应该称呼你旺德莉还是勒布朗呢?”

她脸颊通红,咕咕哝哝地说:“其实我的真名叫奥肖内茜——布瑞琪·奥肖内茜。”

“让人头疼的是,奥肖内茜小姐,已经死了两条人命啦,”他畏缩了一下,“两件案子连在一起,足以轰动全城了,连警察都认为他们实在是无法无天,令大家都束手无策,不花很多代价就对付不了。这不是——”他止住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看到她已经没再听他絮叨,等着他把话讲完呢。

“斯佩德先生,跟我说实话吧。”她声音哆嗦着,接近歇斯底里,容颜憔悴,眼神绝望,“昨晚的事要怪我吗?”

斯佩德摇了摇头,说:“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我是不会怪你的,你提醒过我们索斯比这个人很危险。当然,你跟我们讲的那套你妹妹什么的都是编造的假话,不过那可以不算,因为我们也并没有相信你。”他耸了耸斜肩,继续说:“我不会把事情归咎于你。”

她温柔地说了句“谢谢你”,接着又摇了摇脑袋。“不过我却忍不住要自责。”她用一只手抚着喉咙,“亚切尔先生昨天下午还那么——那么生龙活虎,身体那么健壮结实,那么热情洋溢——”

“别说了。”斯佩德命令道,“他自己清楚他在做什么,这就是干我们这一行要承受的风险。”

“他——他结婚了吗?”

“结了,留下了一万美元的保险金,没有孩子,还有个不爱他的老婆。”

“噢,别再说了!”她轻声说道。

斯佩德又耸了下肩膀。“就是这么回事,”他瞧了眼自己的手表,从自己的椅子上挪到她的长靠背椅上,挨到她身边,“现在可没什么时间为那个操心了。”他声音轻快却不容置疑:“这会儿正有一大群警察、助理地方检察官和记者在外面转来转去,捕风捉影,寻找蛛丝马迹呢。你到底要怎么办呢?”

“我想请你救我,摆脱这一大堆麻烦。”她轻声细语,声音颤抖地回答,伸出一只手羞怯地搭在他的袖子上,“斯佩德先生,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吗?”

“还不知道。我第一个要见的就是你。”

“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编幌子来找你的事——他们会怎么想呢?”

“这会让他们起疑。所以我才在他们面前一直拖延,只等见了你的面再说。我认为我们也许可以不必让他们知道所有的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应该编一套说辞来哄他们安心大睡。”

“你就没想过我和……谋杀案有关吗,真没有过吗?”

他向她咧嘴笑笑,说:“我倒忘了问你那回事了。那和你有关吗?”

“没有。”

“那就没事了。那么,我们该怎么跟警察说呢?”

她在长靠背椅上忸怩不安,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扑闪着,像要把目光从他的注视当中移开,却又做不到。她看上去愈加娇小,格外的年轻,却又显得烦恼不堪。“他们一定要知道我的情况吗?”她问道,“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斯佩德先生。我这会儿什么都不能说,能不能请你帮忙想些什么办法让我躲开他们,好让我不用回答他们的提问呢?我现在觉得我受不了别人的询问。我觉得那样还不如去死呢。你能帮我办到吗,斯佩德先生?”

“或许可以吧,”他说,“不过得先让我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起身跪了下来,就在他的膝前,抬起头望向他,面容苍白,惊恐不安,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从没有度过一天好日子。”她哭着说,“我干过坏事——比你能想到的要坏多了——可我干得不全是坏事。瞧瞧我,斯佩德先生。你知道我不是个十足的坏蛋,不是吗?你能看得出来,对不对?那你能不能相信我一些呢?我是那么孤单,那么担惊受怕,如果连你都不肯帮我的话,那就没什么人肯帮我了。我自己明白,如果我不信任你的话,我也没资格要求你信任我。我真的信任你,可我还不能告诉你,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说。以后,当我能说的时候,我一定会说的。我很害怕,斯佩德先生。我害怕信任你,我不是有意要那样的。我真的信任你,可是——我信任过佛洛依德,而且——我没有别的人了,没有别人了,斯佩德先生。你能帮我,你说过你能帮我。如果我不相信你能救我的话,我今天就一走了之了,而不是请你过来,如果我觉得还有别的什么人能救我,我还会像这样跪下乞求吗?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合适,可是请你发发慈悲,斯佩德先生,我不管什么合不合适了。你很有实力,足智多谋,又十分勇敢,毫无疑问,你用你的力量、机智和勇气就能帮得了我。帮帮我吧,斯佩德先生。帮帮我,我真的迫切需要你的帮助,而且就算我有多么需要,我又从哪里能找到像你这样能帮得上我的人呢?帮帮我吧。我没有资格胡搅蛮缠地让你来帮我,可我还是请求你发发慈悲,斯佩德先生。你一定能帮得了我的,帮我吧!”

斯佩德在她这一大段独白中始终屏气凝神,这会儿撅起嘴,才将肺里的一股气长长地呼了出来,说:“你不需要什么人如此帮助。你做得不错,你真的非常棒。主要是你的眼睛,我觉得,眼珠一转,声音也跟着变了,瞧你说‘发发慈悲吧,斯佩德先生’,眼睛就是那样子。”

她站了起来,神情痛苦,满面通红,不过她还是挺起脑袋,直刷刷地盯着斯佩德的眼睛。“我那是活该,”她说,“我真活该啊,可是——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真的千真万确想得到,也的的确确需要你的帮助。我说话的那种样子像在说谎,可我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假。”她转过身去,身子不再站得那么笔直了:“都是我自己作的孽,让你现在没法相信我了。”

斯佩德脸红起来,低头看着地板,嘟哝着:“你现在很危险。”

布瑞琪·奥肖内茜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他的帽子,走回来,捧着帽子站在他身前,却没把帽子递给他,只是捧在手里,等着他自己伸手来拿。她的面容苍白瘦削。斯佩德看着自己的帽子,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佛洛依德九点的时候来到了旅馆,我们一块出去走了走,是我提议的,好让亚切尔先生能看到他。我们去了吉瑞街上的一家餐厅,我想应该是吉瑞街吧,在那儿吃了晚饭,跳了会儿舞,大概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回到旅馆。佛洛依德把我送到门口才离开,我站在房间里看见亚切尔先生在马路对面跟着他沿着街往下走了。”

“往下走?你是说他们往市场街方向走吗?”

“嗯。”

“你知道他们在布什街和斯托克顿街,也就是亚切尔被枪杀的那一带都干了些什么吗?”

“那儿不是离佛洛依德住的地方很近吗?”

“不近。如果他从你住的旅馆走回到他住的地方去的话,要走过十多个路口呢。那么,他们走了之后你又干了些什么?”

“我上床睡觉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餐的时候,看见报纸的头条新闻标题,读过后才了解——你知道的。然后我就去联合广场了,之前我看到过那里有不少出租车,就叫了一辆,直奔旅馆回去取行李。自从昨天我发现我的房间被人搜查过以后,就知道必须得搬走了。昨天下午,我找到了这个住所,然后就往你的办公室打电话。”

“你在圣马可的住所被人进去搜过?”他问。

“是的,就在我去你办公室的那会儿。”她咬着嘴唇,“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那意思是,我不该问你这件事了?”

她羞怯地点了点头。斯佩德皱起了眉头。姑娘把手里的帽子动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笑笑,说:“别拿帽子在我面前乱晃。我来这儿不就是要看看能不能干点什么吗?”

她面露歉意地微笑着,把帽子放回到桌子上,又重新挨着他坐回到长靠背椅上。他说:“我没什么不能相信你的,可是,我要是对这件事摸不清底细的话,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比如说,我得知道一些与你说的那位佛洛依德·索斯比有关的情况。”

“我是在远东认识他的。”她慢慢地说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在他俩之间的长靠背椅上画着八字,“我们上礼拜从香港来到了这儿。他是——他答应过要帮我。他利用我的孤立无助和对他的事事依靠而出卖了我。”

“怎么出卖你的?”看到她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说,斯佩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叫人跟踪他呢?”

“我要知道他出卖我到什么地步。他都不让我知道他待在哪儿,我想搞清楚他在干什么、和谁见过面,诸如此类。”

“是他杀了亚切尔吗?”

她抬头看着斯佩德,一脸的惊诧。“是啊,肯定是他。”她说。

“他肩上背的枪套里有支鲁格尔手枪。亚切尔却不是被鲁格尔手枪打死的。”

“他大衣口袋里还有只左轮手枪。”她说。

“你见过吗?”

“哦,我见过好多次。我知道他总是把一支枪带在那里。我昨晚没看见,但我知道他的大衣口袋里从来不会不带枪。”

“带那么多枪干什么?”

“他靠枪混饭吃。在香港传闻,他是一个赌徒的保镖,那个人被逼无奈离开美国,佛洛依德就跟着他到了远东。从此以后,那个赌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家都说佛洛依德清楚他失踪的有关情况,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几把枪,睡觉的时候床周围的地板上总要铺满揉皱了的报纸,这样就没人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他的房间了。”

“你可真找了个好伙伴啊。”

“只有那类人才能够帮我。”她不加掩饰地说,“不过,要是他忠诚就好了。”

“没错,要是忠诚。”斯佩德用拇指和另一根指头撮起自己的下唇,阴郁地看着她。他眉宇间的几道皱纹皱得更深了,眉毛都皱得快要连在一块儿了,“你到底陷得有多深?”

“要多深就有多深。”她说。

“有人身危险吗?”

“我不是那种英勇的人。我觉得没有什么比死更糟糕的事情了。”

“果真会丢掉性命吗?”

“就像我们正坐在这里一样千真万确。”她觳觫[1]了一下,“除非你能帮我。”

他把手指从嘴上拿开,伸到头发里挠了起来。“我不是上帝。”他烦躁地说,“我总不能无中生有地创造奇迹吧。”他看了下表,说:“一天都快过去了,你却没给我提供有用的消息。是谁杀死索斯比的?”

她拿着团成一团的手帕放在嘴边,隔着手帕说:“我不知道。”

“是你的对头还是他的?”

“我不知道。我希望是他的吧,可我很害怕——我不知道。”

“你原本打算让他怎么帮你忙?你为什么要把他从香港带到这儿来呢?”

她眼神之中充满了惶恐不安,只管望着他,摇了摇头,却一言不发。

她容颜憔悴,却又固执得让人可怜。斯佩德站起身来,两只手猛地插进夹克外套口袋里,板着脸低头看着她。“这就没希望了。”他大发雷霆地说,“我实在为你做不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怎么办。我甚至连你清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都弄不明白。”

她耷拉着脑袋,垂下眼泪来。斯佩德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低沉的嘶吼,走向桌子去取自己的帽子。“你不会——”她头没往起抬,只是低声地哽咽着哀求,“去找警察吧?”

“去找他们!”他叫嚷道,由于愤怒,声音格外大,“他们从一大早四点钟开始就折腾得我筋疲力尽。天晓得我不知费了多大的神才摆脱他们。凭什么?就凭异想天开地以为我能帮助你?我爱莫能助。我不干了。”他戴上帽子,往下拉了拉:“找他们?我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一大群人围着我绕来绕去。好啦,我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讲给他们,你自己就听天由命吧。”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两只膝盖还在不停地哆嗦,可还是尽力在他面前直挺挺地站着;虽然她的嘴角和下巴止不住地抽搐,可还是高高地扬起那张惨白而又惊恐失措的脸。她说:“你已经够耐心了,你尽力想帮助我。可我想,这事还是没指望了。”她伸出右手来:“我对你为我所做的这些事表示感激。我——我只好听天由命了。”

斯佩德喉咙里再次发出声野兽般的嘶吼,坐回到长靠背椅上。“你还有多少钱?”他问道。

这个问题让她吃惊了一下。随即用牙咬住下唇,不太情愿地回答:“我还剩下五百美元。”

“给我吧。”

她犹豫起来,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他这时正撇着嘴,紧锁着眉头,挥动着手臂,耸耸肩膀表达着他的满腔怒火。她走进卧室,随即手上握着一沓钞票走了回来。他从姑娘手里接过钞票,数了数,说:“只有四百块。”

“我得留下点儿生活费啊。”她一手抚着胸口,温顺地解释道。

“你就不能再拿出点来了吗?”

“拿不出了。”

“你一定还有些可以变卖成钱的物品。”他强调道。

“我有几枚戒指,一些珠宝首饰。”

“你得把它们典当出去,”他边说,边伸出手来指,“最好上雷米戴尔那家去——就在天主堂街和第五街那片儿。”

她用恳求的神色看着他。斯佩德那双黄褐色的眼睛冷硬坚决,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她缓缓地将手摸进衣领之中,拿出薄薄一卷钞票,放到了他等着接钱的手上。他把钱展开,数了数——有四张二十美元、四张十美元和一张五美元的钞票。他抽出两张十美元和一张五美元的钞票还给她,其余的装进了自己兜里。随后他站了起来,说:“我要出去看看能帮你做点什么。我想法子,一弄到好消息,就立马赶回来。我会按四下门铃——一长,一短,一长,一短——你就知道是我来了。你不必把我送到门口,我自己能出去。”

他转身就走,留下她站在屋子中间,茫然地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斯佩德走进一间门上挂着“万斯,梅里肯&万斯”门牌的会客室。坐在电话总机旁的红头发姑娘打了声招呼:“哦,你好啊,斯佩德先生。”

“你好,亲爱的,”他回答,“希德在吗?”

斯佩德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搭在她丰满的肩膀上。她忙着把一只插头插上去,对着话筒说了句:“斯佩德先生要见你,万斯先生。”然后抬头对斯佩德说:“请进。”

他在姑娘肩膀上捏了下以示感谢,就径直穿过会客室,走进一条灯光暗淡的过道,过道尽头是一扇磨砂玻璃门。他打开磨砂玻璃门,走进办公室,只见有一个小个子橄榄色皮肤的男人,他那一张椭圆的脸看上去十分疲倦,稀疏的头发上星星点点的有很多头屑。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桌子上堆着一捆一捆的纸质材料。小个子男人向斯佩德挥了挥手上那支熄灭了的雪茄烟蒂,说:“拖把椅子过来。原来迈尔斯昨晚倒大霉了?”无论是他疲倦的脸庞,还是他那相当尖细的嗓音,都没带一点儿感情色彩。

“嗯哼,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斯佩德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喉咙,“我认为我不得不叫验尸官滚远点儿了,希德。我能以为我的委托人保守私密和隐藏身份——这种不容侵犯的权利——为幌子,来躲过那些牧师或律师吗?”

希德·万斯耸了耸肩膀,嘴角撇了下来:“怎么不能?调查又不是法庭的审判。不管怎么说,你都可以试试嘛。你之前捅了更大的娄子不也全身而退了吗?”

“我知道,不过邓迪总是蛮横无理,这回可能得多花点儿工夫。拿上你的帽子,希德,我们去找个可靠的人。我还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呢。”

希德·万斯看着堆在桌上的纸张,发出一声呻吟,不过还是站了起来,走到靠窗的衣橱跟前。“你真是个混蛋,山姆。”他从挂衣钩上取下帽子的时候说道。

斯佩德那天傍晚五点十分才回到办公室。艾菲·佩芮正坐在他的办公桌旁看《时代》杂志。斯佩德一屁股坐上了桌子,问她:“有什么好消息吗?”

“这儿没有。你看起来怎么像喝了酒似的。”

他惬意地咧开嘴笑了笑:“我认为我们以后日子会不错,我总是有个念头,假如迈尔斯走了,不管死在了什么地方,我们的生意都会有更多的机会兴旺发达。你帮我送花过去了吗?”

“我送了。”

“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宝贝儿。你那种女人的直觉今天有何感受?”

“怎么了?”

“你对旺德莉是怎么看的?”

“我觉得她还行。”女孩毫不犹豫地脱口回答。

“她可有不少名字呢。”斯佩德若有所思地说,“旺德莉啊,勒布朗啊,还有她说自己的真名叫奥肖内茜。”

“就算她把电话簿上所有的名字都用上,我也不在意。你也知道,那女孩还不错。”

“我挺好奇。”斯佩德困乏地朝艾菲·佩芮眨了眨眼睛,呵呵地笑着说,“不管怎么样,两天来她已经交给我们七百美元了,这倒挺不赖。”

艾菲·佩芮坐直了身子说:“山姆,如果那姑娘身处困境,你却坐视不管,甚至还要趁机敲诈她,我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尊重你。”

斯佩德不自然地微微笑了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皱眉的样子看上去也很怪异。他刚张开口想说话,就听到有人进了门,在过道里走着,便立刻噤口不言了。艾菲·佩芮站起来,走到外间办公室去。斯佩德脱下帽子,坐到椅子上。女孩拿着一张名片又进来了,名片上的人名是乔尔·凯罗。

“这家伙真奇怪。”她说。

“那就让他进来吧,亲爱的。”斯佩德说。

乔尔·凯罗先生是个骨架不大、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的头发乌黑发亮,抹得油光光的,外貌一看就是黎凡汀人的样子。他系着一条深绿色的领带,上面点缀着一块闪闪发光的方形红宝石,四个边儿上各镶着一颗长条状的钻石。一件黑色外套,剪裁得很瘦,紧紧包裹着他那窄小的肩膀,在圆胖的臀部才稍稍放开一点。裤子套在两条圆乎乎的腿上,比当下流行的样式要贴身得多。脚上穿的那双黑漆皮皮鞋上半部被浅黄褐色的鞋罩遮掩住。他手上戴着羚羊皮手套,手里拿着一顶黑色圆顶窄边礼帽,迈着短促的小碎步匆匆向斯佩德走过来,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西普香水的气味。

斯佩德向来访者点了点头,然后面向一把椅子,对他说:“请坐,凯罗先生。”

凯罗手拿着帽子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嗓音又尖又细地说道:“多谢。”然后落座。他正襟危坐,两只脚踝交叉,把帽子放在膝盖上,开始把他的黄色手套脱下来。

斯佩德转回椅子来问:“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呢,凯罗先生?”那亲切随和的音调,加上转椅子的动作,都与前一天接待布瑞琪·奥肖内茜发出同一句问话时如出一辙。

凯罗把帽子翻转了个个儿,把手套扔了进去,就那样底朝天地把帽子放在靠近他身边的桌角上。他左手食指和无名指上佩戴的钻石熠熠发光,右手中指上戴着一颗红宝石,和领带上镶的那颗堪称一对,连方形四边上的钻石款式看上去都相同。他的一双手看起来很软和,保养得很细致,虽然不大,可是手掌软弱无力、动作迟缓,显得笨拙难看。他搓着双手,发出簌簌的响声,用刚好盖过这种响声的声音说:“请允许一个生客为你搭档的不幸遭遇表示沉痛的哀悼。”

“谢谢。”

“可否容我问一句,斯佩德先生,是否真像报纸报道的那样,这次不幸遭遇和不久之后也被打死的索斯比之间确有某种联系呢?”

斯佩德面无神情,沉默无言。

凯罗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他又坐下来,两手摊在身边的桌子角上,掌心朝上,“我并非出于无聊的好奇心才这样问的,斯佩德先生。我就是想重新得到——嗯——让一件装饰品物归原主——我们该怎么说呢?——它放错了地方。我想,同时也希望,你会帮助我。”

斯佩德扬起眉毛,点了点头,表明他在凝神谛听。“那件装饰品是一个雕像,”凯罗继续往下说,字斟句酌,“雕的是一只黑色的鸟。”

斯佩德再次点了点头,展现出礼貌性的关注。

“我准备为那件雕像名副其实的主人把它买下来,只要能重新得到它,愿意出价五千美元。”凯罗抬起一只手,用那根粗丑食指上宽扁的指甲尖在空中挥舞指点着。“我打算为此许下承诺——那句话怎么讲来着?——毋庸置疑。”他把手又放回到桌子上另外那只手的旁边,温和地微笑着望向私人侦探。

“五千块可是笔不小的款子。”斯佩德强调,思虑重重地看着凯罗,“这——”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斯佩德大声说了句:“进来。”门打开了,艾菲·佩芮露出了脑袋和双肩。她戴着一顶小巧的深色毡帽,穿着一件灰色软毛领的深色外套。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没了,晚安。你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好吗?”

“晚安。”她说完就从门口消失了,顺手关上了门。

斯佩德又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凯罗,说:“真是件有意思的雕像。”这时,艾菲·佩芮关过道门的响声传了过来。

凯罗微笑起来,从衣服的内口袋中掏出一把短小的黑色扁平手枪。“请你劳驾,”他说,“两只手抓牢,放在脖子后面。”

注释:

[1]觳觫(hú sù),恐惧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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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