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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噩梦再临

那噩梦令我胆战心惊:它莫名地愈发真实!八年了,我以为已经安全无虞,以为已经摆脱厄运,不料近日,噩梦再次降临……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浓雾中飘荡;他停下来,回望,面容依稀难辨。可在我心里,知道这就是他,我的父亲。他抬起右臂,向我挥手,仿佛在跟我道别。我朝他奔去,那身影却飘远了。我朝他大喊,但喉咙被卡住,发不出一点声音。随即,大雾消散,我才发现自己双脚踩在光滑的水面,站在湖泊中央。那个身影在前方几步远站定。血红的太阳从苍茫的地平线上升起。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被熊熊火焰吞噬!我极度惊恐地看着他整个人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忽然铃声大作,我从噩梦中惊醒,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美东时间凌晨12点13分。谁会在这个时候找我?我接起电话,立刻听出对方的声音,弗兰克·宋,父亲最好的朋友,也是过去三十年他的法律顾问。跟往常一样,弗兰克开门见山做了他最擅长的事——宣布噩耗。

“我很遗憾,阿阳。你的父亲,过世了。”他声音沉痛,“今天下午他的遗体在森林别墅附近的湖中被人发现……”

我僵住了,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弗兰克后面说的话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老和尚在念经。

“阿阳,阿阳!你在听吗?”

“嗯……是的,我在听。”我机械地回答。

“小心那些记者,他们无孔不入,到处在打听消息。”他提醒我。

“什么消息……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他?他都已经死了!”我爆发了,“想挖丑闻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让他们的报纸杂志大卖特卖?!”

“他是著名画家,阿阳。”

“不过是个搞艺术的,甚至可以说是个跳梁小丑。”我低声嘀咕。

“他是位备受尊敬的公众人物。”弗兰克坚持道。

“尊敬,”我冷冷地说,“等人们发现他面具背后隐藏的真实面目,等记者挖掘出他一身的瑕疵……”

“如果他们来找你,你说话可得当心”。

“他的名誉跟我无关。”我反驳道,“他只是将我带到这个世上,仅此而已。我和他之间形同陌路。”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原谅他吗?”

“被亲生父亲抛弃……不,弗兰克,我可不像我哥那么大度。”

“希望你能尽快忘记过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父亲的葬礼。”弗兰克的声音严肃起来,“我建议尽快举行葬礼。殡仪师是我的朋友,可以确保在这周六下葬”。

“真是便利啊,行行业业都有关系。”我话里带刺,“等等……也就是说只有一天安排准备,他看上去有那么糟吗?”

“他的身体在水里浸泡了好几个小时。”

“真遗憾,他以前一直得意自己的翩翩风度;现在呢,我们为了维护他的形象,不得不赶紧送他上路。”

“阿阳……”

“那就一切从简吧,别讲什么排场了,他也从不喜欢被一大群人围着。幸好,除了母亲那边,他自己在这里并没有多少亲戚。亲近的朋友么……有几个,除了你,可能就是他的会计师、牙医和家庭医生……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出席葬礼的人数。”我提议。

“你忘了那些推崇他作品的人?”弗兰克急忙插话。

“什么作品呀!投资人的主要目的是获利,还有死后他的画能值多少钱!”

“这样说有失偏颇吧?”

“这就是丑陋的现实啊,弗兰克叔叔。现实世界中,个人利益永远排第一位。”

“他有一群铁杆粉丝。你可能看不上眼,但他们崇拜你父亲的才华。”

“那样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自行举办一个小型追悼仪式,或者他们更愿意称之为生命颂歌典礼。”我奚落道。

“阿阳……”

“你告诉我母亲了吗?”我问他。

“给你打电话之前,已给她留了言。”

“真是明智。对已经离婚十五年的前夫之死,她会说什么呢?”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而沉闷,我缓和了语气,“放心,既然故人已逝,母亲也不会再说他的是非了,她好歹也是待人处事无可挑剔的体面女士。”

“我最担心的是你,阿阳。我可以信赖你吗?”弗兰克又犯起了职业病,“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你有责任……”

“我的责任我心知肚明。”就在他对我身为继承人的义务开始长篇大论以前,我先自行承认,好堵上他的嘴。

“不论你有什么想法,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父亲。你只需要出席仪式,在他的灵柩前当个孝子就行了。不要让别人对他的身后事议论纷纷,我拜托你了……”

弗兰克一直在电话那端絮絮叨叨,我却沉默不语。对其他人来说,参加葬礼是向死者致以最后的敬意,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这样的邀约本不应该拒绝,尤其是直系亲属之间。但对我来说,这是让我极度紧张并极力回避的事。

“阿阳,阿阳,金阳……”我的沉默令弗兰克焦躁不安。

“我听见了。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但是阿阳……”

“我现在没办法马上答复你;请让我好好想想。”不等他回应,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我的思绪像冰封的冬泉一样停滞了。

“他死了。”千真万确,“他知道我对出席葬礼有多么抗拒,而现在,他死了。我的父亲死了……死了……”

天知道我有多么厌恶葬礼。黑色的丧服,悲痛的泪水,还有那阴暗忧郁的气氛,一切一切都让我压抑,让我窒息,让我从骨子里感到恐惧。我对自己说:“如果命运允许,如果可以罔顾人伦无所忌惮,我不仅生前不会参加任何葬礼,而且死后也不需要什么葬礼!就让我像海上的泡沫一样消失,像尘灰一样随风飘散,像烈日下的水珠一样转瞬间挥发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盯着斗柜上唯一的全家福,我的胸口阵阵发闷;照片大约是二十五年前拍的,我们一家四口看上去幸福而美满。

“你现在满意了吧?”我对着父亲那微笑的面庞怨愤地问。泪水慢慢浸润了双眼,他的轮廓渐渐模糊。

***

天色将亮,电话又响个不停。我疲惫地接起,猜测可能是弗兰克又来唠叨了。

“你父亲死了,你知道吗?”母亲焦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响亮而又清晰。

“都是昨天的新闻了。”我干巴巴地回应。

“你会去参加葬礼吗?”她直截了当地问,“如果你又想逃避,记住,你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

话还没说完,我打断她,问道:“那你呢,朴女士?你曾经是他的妻子,你会念着旧情去送他最后一程吗?”

“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辩驳道。

“那又怎样,前妻是可以参加前夫葬礼的。我个人不会阻止你出席。”

“我们并没有好聚好散,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我也怀疑他是否希望我出现在那里。”

“陌生人……你和我想得可真是一样。”我嗤之以鼻,“好啦,他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不能跟你争吵,也不能再伤害你了,妈妈,他已经死了。”

“死亡不会让他变成圣人。”她酸溜溜地说,“你父亲人前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人后却能把别人逼上绝路。大家都被他的英俊外表和出色才华所迷惑,但我看透了他的内心——那里并不美好。”

“你还没有忘记过去。”

“忘记过去,谈何容易啊!我在这段婚姻中遭受的痛苦,你是亲眼所见的。假装是一对神仙眷侣,而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他需要我助他的事业平步青云,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块垫脚石。”母亲依然恨意绵绵。

“这是你自己的错,妈——跟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结婚。没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自己选择了他。”

“不用你来提醒。从那时起我就后悔不已,而且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曾经是个傻瓜,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他。相隔一方、老死不相往来是我和你父亲最好的结局。”

“真可惜,我还指望这次能全家团聚呢。”

“别管我了。”她继续苦口婆心,“你如今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又是著名的艺术家,为了他的面子……”

“面子,”我嘲笑道,“他都已经死了,还要面子何用——给他的墓志铭添几行华丽辞藻吗?”

“阿阳……”

“我厌倦了假装,妈妈,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我们就不能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吗?哪怕就这一次!”

“如果阿俊还活着,他一定不会置身事外的。”母亲数落我,“他总是可以信赖……”

“真遗憾,活着的是我而不是他。”

“你太孩子气了,阿阳!”她失去了耐心,斥责道,“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说真的,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哥交换位置?我死了,他还活着,这样会不会让你开心点?”

我的提问让她惊愕,但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去参加葬礼吧,阿阳。”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至少让新闻媒体看到你的关心。人们有时候会非常刻薄,他们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他们的家事,还自以为是地进行恶意中伤。”

“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妈,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传播谣言。何况姑且不论那些言论的真假,事实上我已经不记得他的长相了。”

“不管怎样,他是你的父亲。无论你再怎么小心隐瞒身份,湮没于普通人的生活,金铭泰去世的消息一旦见诸媒体,你们的关系就会被揭穿:畅销小说家与其著名画家父亲之间的隔阂。流言蜚语可不会顾及你的喜好。”

我阖上双眼,想象自己沉浸在一个没有噪音、痛苦和使命的世界。

“阿阳,你在听吗?阿阳……你在那边吗?”

“我累了,妈妈,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

“我明白,这个消息也让我措手不及。那好,你继续睡吧。我晚点过来,给你带些吃的。”

“我不饿。”

“人参炖鸡怎么样?你最喜欢的。”她提议道。

“别麻烦了。拿来我也不吃,只会浪费。”

“那么我带些蔬菜或汤。”

“我现在最想要的是打个盹儿。”我试图结束对话。

“我知道了,你不想我过去,就是这样。”她恼了,“你一点都不关心你可怜的母亲。我们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

“上天为证,你一直在我心里。”我安慰道,“这段时间我正忙于创作一部新小说,而且我的屋子乱糟糟的。”

“那么我让司机过去接你来我这儿。给你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准备,够了吗?”她采取了迂回战术。

“妈……”我恳求。

“那就两个小时。”她果断地说。

“洪先生可是个大忙人……”

“我付他薪水。”她辩驳道。

“妈妈,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我在等你的答复。”

“哦,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你说什么?”

“好吧,我认输,妈妈。”就像一只脱光了牙齿的老虎被逼入绝境,我终于无计可施,“我会出席父亲的葬礼。你满意了吧?”

“你保证?”她的情绪很快转变。

“我骗过你吗?”

“当初你没有参加你哥哥的葬礼,虽然你不是故意的。”

“郑重声明,我说过的话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是算数的。”

“剩下的百分之十让我彻夜难眠。”她嘟囔道。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妈妈?——太追求完美了!”我与她争辩,“偶尔放松一下对你有好处。思虑过度会增添白发,身为美人,这会是你最不想要的。”

“我就只剩下你了,阿阳。”她伤感地说。

“我知道,妈妈,所以我努力不让你失望。”我软声安慰道,“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相信你,儿子。去参加葬礼吧,就算是为了我。”挂电话之前,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安。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我走向窗口。门廊的灯在微风中摇曳。这交织着疑虑和怨怼的一晚,多么漫长啊……

“关于父亲,母亲的说法是对的。他知道如何让别人陷入痛苦,即使他已经死了。”我心中悲叹。

记忆这玩意儿就是这么有趣,你越想努力忘记,它越变得清晰。就像一部数码相机,即使将照片删除,影像却依然藏在某个角落,虽然看不到,但在潜意识里令人不安。

***

葬礼安排在周六上午十一时。前一天中午时分,弗兰克打来电话,亲自确认我会出席。自从我同意的那一刻,就彻底没了胃口,同时睡意全无。葬礼举行的当天早上,弗兰克又打电话过来,当时我穿着黑色套装正准备出门,这身衣服八年前就应该穿了。果然如弗兰克电话里所说,一位贴身随从正在车道旁等我——宋思思,弗兰克的小女儿。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倚在我那辆银白色索纳塔[1]一侧,脚边放着一只大大的棕色皮革手提包。

“这一身好漂亮!”我称赞她的灰色紧身礼服,它让思思的曼妙身姿一览无余。

“这是到目前为止我最贵的一项投资了。”她笑着说,一只手搁在车顶,一只手叉在腰间,“适合各种场合的完美之选。”

“衣着品味提升了。”我打趣道,“但是,穿着这身衣服,去约会太保守,去葬礼又太性感了。”

“事后我们可以聚一聚,喝杯酒,就我们两个人。”她没有浪费一丝机会,大胆提议道。

“做梦吧,小姑娘。”我捏了捏她的脸颊。

“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她抱怨道,“上星期我已经过了二十一岁生日,到了够资格喝酒、选举的年龄了,当然我最想做的是跟你约会。”

“理论上没错,但还是那句话,你还没长大,小姐。喝酒不会让你显得更成熟。”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她用手托住我的脸,将我拉近,“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女人了,好好看看这个焕然一新的我,你会发现很多惊喜。”

“说得对,看上去是有些不同了。”我仔细打量她,“最近动过鼻子?”

“怎么样?是不是又高又挺?”

“眼睛好像也变大了。”

“这样的我你更喜欢,对吗?”为了增强效果,她不停地眨巴双眼,“有没有安吉丽娜·朱莉[2]的感觉?”

“说实话,我更喜欢原来的你,自然真实。”我挣开她的手,“听话,别再折腾你的容貌了,否则下次在大街上碰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她撅着嘴,泄了气。

“我是作家,心直口快。如果冒犯了你,我道歉。”我笑笑,像大哥哥一样用手随意拍拍她的头,“我很高兴有你陪伴,尤其是像今天这样沮丧的日子。但是我约了你父亲,不能随意放他鸽子吧?”

“是关于遗嘱的事,对不对?”她的眼神带着好奇。

在她慢慢靠近之前,我把车钥匙扔给了她,“我打赌,为了让你给我当一天司机,你父亲肯定额外给你零花钱了。”

“我的任务是确保你准时出现在墓园,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使命。不要怪我像跟屁虫一样黏着你,要怪就怪你有不良记录。”她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

“开慢点好吗?”我用深色墨镜遮住布满血丝的双眼,绕过车子走到副驾位旁。

她笑了,指着自己的腕表说:“我们还有很多空闲时间。”

一坐进车内,她就将那个大手提包放到我的腿上。

“这么重,是什么?”

“你的早餐。”她打开包,炫耀里面的好东西,“一盒蛋挞、一个红富士、两个桔子、一匣洗好的麝香葡萄、一瓶矿泉水,当然还有纸巾。”

“真让人刮目相看。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蛋挞?”

“我是你的头号粉丝,了解你的一切是我职责所在。”

“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时,翻了我的垃圾桶?”

“我喜欢你是事实,但还没有疯狂到那个程度。”

“谢天谢地。”

“其实……是朴女士为你准备的。”她坦承道,“我只是送货人。”

“也就是说我母亲派你来监视我。”我拉上拉链,把包扔到后座。

“为什么不吃点?”

“我不饿。”

“你这样我会很难做。”她吵闹道。

“过会儿再吃。”

“直觉告诉我,你在忽悠。”她纠缠不休。

“你什么时候会读心术了?”我左手搭在她的肩上,极尽诚意地注视着她,“听着,小朋友。一两顿饭不吃,不会死人,也不会饿晕。”

“但看你疲惫虚弱的样子,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她不安地说。

“我感觉很好,只有龙卷风才能把我从地面上卷起。”我安抚道,“可以出发了吗?你不想害我们迟到吧?”

“嘿!本小姐是你说的那种靠不住的人吗?”她吹嘘道,“马上把你送到目的地。”

“也别那么着急,旋风小姐。我还没有准备好去见老祖宗,另外请对我的新车温柔点。”

“容我提醒你,我有五年驾龄了!坐好,放松。”

“上帝保佑。”我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还以为你信佛呢。”

“那是我母亲。但既是你来开车,我只好向满天神明祈求,让我平安度过这一天。”

她被我的话激怒了,忿忿地看着我,牙齿咬得格格响。我大笑,“逗你啦!如果对你的驾驶技术不放心,就不会把钥匙交给你了。”

“这还差不多。”她扑哧一笑,“来吧,银色宝贝儿,我们来认识一下吧!”

她声音里透出的丝丝期待让我如坐针毡。“别着急,慢点开。”我恳求道,“我还准备多用它几年呢。”

“相信我,亲爱的。”思思朝我眨了眨眼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相信’?我怕的就是这个词儿。”我喃喃自语。

“我们什么时候去大西洋城?”她把我的恳求当成耳边风,自顾自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喜欢那条长长的高速公路,很棒的驾驶路线,可以让我好好试一下这车子的马力和装配到底有多优越。”

“我改变主意了,车钥匙能还给我吗?”

“太晚了!”她笑着发动了引擎。瞬间,音乐响起,小小的空间灵动起来。“哇哦,我太惊讶了!你还在听这首歌。”她感叹道,“歌名是什么?”

“《借酒消愁》。”

“不对啊……”她摇摇头认真地说,“我记得,歌名跟爱情有关。”

“了不起,那部分你还记得。”

“等一下,我快想起来了。”

“随便你。毕竟要开车的人是你。”我向后靠了靠,不关心她的胡言乱语。

“我想起来了。”突然她打了个响指,“《爱教会我喝酒》[3]——就是这歌名。”

“很不错嘛。”我拍手以资鼓励。

“这么说你是李昇基[4]的忠粉啰?”

“他的一些歌曲有意想不到的用途。这首歌很奇特,给人一种醉意慵懒的感觉,很适合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听。”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种神力,能把你这样作风严谨的男人变成嗜酒者!”

“这不是恭维,小姐。”

“要不我们哪天去喝个痛快?没准你会度过一个浪漫激情的难忘之夜。”她调低歌曲的音量,用一种带着诱惑的声调在我耳边低语,“美妙的旋律,柔和的烛光,还有理想的女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做个乖乖女,好好听歌,行不行?”

“为什么宁肯听这种忧伤的歌曲也不愿邀请我来疗愈你的寂寞?我已经到了法定的饮酒年龄。还有,我听说这首歌不能治疗低落的心情反而增加了借酒消愁冲动。”

“你打算一直说个不停还是准备开车?”我对她的长篇大论充耳不闻,又把座椅往后推了推,面孔朝向窗外。

“好吧,好吧。”她暂且搁置了话题。

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的身影靠拢过来,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偷偷摸向我身侧的安全带。她呼出的热气吹在我的脖子上,暖暖的,带着她特有的芳香,挑逗着我,我只好咳嗽一声作为警告。很快我听到安全带叩上的声音。

“张嘴。”她命令道。

“什么……”我转过头,一颗糖突然落进嘴里。我皱起眉头。

“别担心,只是一块巧克力,像我一样甜。”她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偷袭成功让她兴奋不已,手指在方向盘上欢快地舞动。

因为嘴里塞了东西,我难以表达任何异议,决定暂且让她享受得逞的愉悦。我不喜欢糖果黏在齿间的感觉,便没有咬碎巧克力,只是任它在舌上慢慢融化。起初,我尝到了浓浓的可可味,略带苦涩。当巧克力变软,一股清凉的液体涌出来,沿着喉咙滑了下去。

“里面是什么东西?“我咳嗽着,坐直身体。

“这是酒心巧克力。”她调皮地说,“能尝出来吗?橙花麝香,你最喜欢的一种葡萄,吃这个本质上跟喝酒差不多吧。不必感谢我,我一直这么体贴。”她神采飞扬地喋喋不休,“我称它为天使的礼物,多棒啊,一口咬下去就能得到上天的两样恩赐。”

思思听上去对自己的善举非常得意,我却无语相告,这份礼物可能给我带来的毁灭性灾难。

在接下来的整个行程中,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沉默,竭力掩藏身体上的痛楚与煎熬。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我的心脏带着狂野的节奏砰砰乱跳,视线越来越模糊。窗外的树木呼啸而过,就像一排排幽灵般的影子军队在行进,迈向远处的黑暗。我的头感觉越来越沉重,无法思考,与此同时,我听到遥远的乐声在脑海里回荡,它是我能在耳膜间捕捉到的唯一声响。

身体忽冷忽热,世界在我面前旋转。我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希望不适很快会消失。但紧接着,一个奇怪的念头渗入潜意识,让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就这样睡过去,从此长眠不醒……”

过了一段时间,车行至终点。我听到思思叽里咕噜说话的声音。

“我很忙。我告诉过你,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唆,听我说啊?嗯……我和谁在一起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下了车,边走边跟她男友争吵。

我升起椅背,打开车窗,做了几次深呼吸。新鲜的空气稍稍缓解了身体的不适。车子停在月桂墓园内一条岔路的路肩。前方不远处的小坡上,一扇东方风格的红色大门立于高处,大门顶部砌着瓦片,木制横梁的两端雕刻着色彩艳丽的龙凤图案。在横梁的正中间悬挂着一块巨大金匾,匾上以红色题词——永恒之所。

正门附近有一座白色大理石喷泉,拔地而起的五道水柱接近两米高,每道水柱代表中国风水五行中的一个元素。附近社区许多显贵的亚裔美国人选择在此长眠。哥哥就葬在这里,父亲也正去往与他相聚的路上。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跪倒在地上开始呕吐,试图摆脱胸口的浊气,但是肚子里空空如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我蹲在刚刚修剪过的草坪上,松了松颈口的黑领带,又解开靠近衣领的两颗扣子,呼吸到了一点点空气,但仍旧头晕眼花。

头顶,大片乌云从空中飘过,遮住了火红的太阳。黑暗在地面潜行。周围纷乱的气息干扰着我原本敏锐的嗅觉:除了新近修剪过的绿草地的淡淡清香,还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腐朽与衰败的气味。死神在四周游荡,寻找它下一个猎物。

“滚开。”我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我不怕你。”

“来吧。”隐隐约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振作起来,察觉到喷泉旁边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窥视着我。白衫黑裤,黑发梳得整整齐齐,就像阿俊那天的打扮,他的脸……我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但他没说一句话就走开了。

“阿俊,是你吗?不要走,等等我!”我挣扎着站起身,跟在他后面。

宛如一阵轻风,他沿着一条新铺的小路逶迤前行,又不时停下来,示意我跟上。就在我快要追上他那一刻,他又默默地离开主路。前面的道路蜿蜒曲折,似乎没有尽头。前一分钟,他还在一步之遥,下一秒,他就像空气般消失了,转而又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再次出现,嘲弄着我紧绷的神经。

因为害怕失去他,我跌跌撞撞地跟随着,身心处于崩溃边缘。我默默祈祷这个离奇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快点结束,身体却依然麻木地继续前行,迟迟不愿放弃。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齐腰的绿色灌木丛半包围的地方。那人停住了脚步。我面前是一座孤坟,没有鲜花,没有访客的迹象,只有一块墓碑,上面用中文写着一个名字,正下方刻着1965—1998年。

“这肯定是弄错了。”我往后瑟缩,“我不应该在这里。”

慢慢地,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双眼流露出无限哀伤。

“谁……你是谁?”我被他悲伤的眼神打动,问道。

“帮帮我!请帮帮我……”一个声音在阴沉的空气中回荡,“帮我找到她……带她来见我……”

“你刚才在说话吗?”

他点点头。

“你的嘴唇,根本没动。”我打了一个哆嗦,“我疯了吗?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吗?或者说……你是……鬼魂?”

我刚说完,他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迸发出一道光芒,如此明亮,令我目眩。他的身体很快被一道金色光环笼罩。我用一只手遮住眼睛。一转眼,光芒消失了,那身影也渺无踪迹。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曾经站过的地方——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我不熟悉的名字。无以名状的恐慌让我全身发软。一时间,我无法呼吸,瘫坐在地,脑袋里各种嘈杂的声音嗡嗡作响,胸口阵阵发紧,莫名地疼痛。周围一切如烟云般消逝;渐渐地,黑暗吞噬了我……

注释:

[1]索纳塔:韩国现代汽车设计的一款经典中级轿车。

[2]安吉丽娜·朱莉:美国著名女星,代表作《古墓丽影》等。

[3]韩国艺人李昇基的歌曲。

[4]李昇基:韩国艺人,在音乐、戏剧、综艺和主持领域均有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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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历307年春,东域明州的犁昌国,发生了一件小事。白石学院大比在即,一名弟子却遭陷害,险被卖身为奴。同是这一年春天,南域海州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名鼎鼎的血衣军,驻军基地碧波港被魔族血洗,上万将士尸骨无存。也是在这一年,叶知凡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最重要的是强大。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应你一声许,伴我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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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右绕佛塔功德经

    右绕佛塔功德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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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霍少独家名门妻

    霍少独家名门妻

    慕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却遭退婚,被算计,而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霍大少爷,薄凉矜贵,不近女色,却突然娶了慕家千金,对她疼宠有加,开启各种撩妻模式。婚后的霍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不近女色呢?
  • 倾倾一笑惑帝心

    倾倾一笑惑帝心

    (已完结)传闻!传闻!传闻!谁说的传闻,立刻站出来,白倾倾保证不一把掐死他!为了躲避相亲她入宫,本想白天吃吃喝喝溜溜,晚上安安生生的睡美容觉,就这么偏偶一方的度过往后余生。可是这个赖着死活不肯走的大猪蹄子是谁?“倾倾,你讨厌朕”“婢妾不敢”“倾倾,你骗人”“婢妾没有”“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