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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寒宫

夜更深了,没有丁点儿光亮,大雪纷飞,盖住了欢娘的脚印。穆鸿看不清路,隐隐沿着模糊的脚印出了里坊,一直追到了西市,便再也找寻不见。

忽然前面有亮光闪动,是两个巡夜的兵士打着灯笼,灯笼里的光亮随着风雪忽明忽暗,不住摆动。一个年轻的兵士道:“孙大哥,我刚才似乎看见有个黑影进了倚红楼,又没太看清,咱们抓还是不抓?”那个姓孙的兵士,年纪长些,摇了摇头,“算了,既然没在街上抓到,总不能去楼里抓人吧。那里虽然关了门,可留宿的都是王孙公子,咱们可得罪不起。”

年轻的兵士叹了口气道:“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那里,看看咱们洛阳的花魁们都长得什么模样,可惜这地方不但要钱,还他娘的得写诗,真是欺负咱们这些粗人。”年长的兵士笑道:“贤弟,你现在血气方刚,想得挺多。可哥哥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这色字头上一把刀,咱们普通百姓可沾不得。”

两个人边说边走,忽然看见风雪之中有个人影在前面,忙喝道:“什么人大胆犯夜!”穆鸿不知道洛阳城还有宵禁的规矩,听兵士一喊,吓得呆了,被二人上前拿住。年长的兵士看了看穆鸿的形容,问道:“洛阳城中,二更之后便不准在街上走动,现在二更已过,你为何还在这街头游荡?”穆鸿不知道如何答对,一时语塞。那个年轻的兵士从他腰间解下竹笛长剑,笑道:“这两样东西如此精美,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穆鸿心下惊慌,心想自己连证明身份的公验都没有,若真被抓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他想起自己在真源县被毒打的情形,心里害怕,狠命一挣,从那两个兵士手里挣脱出来,撒腿就跑。一路跑去,慌不择路。也可能是他自己吓自己,穆鸿只觉后面追自己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情急之下,他见洛水就在眼前,来不及想,踢掉了鞋,纵身跳进了洛水之中。

初冬的河水虽未封冻,但也寒凉彻骨,穆鸿只觉浑身一紧,险些晕了过去。强自憋住一口气,游出了很远,才敢露出头来。只见风雪漫天,已经遮住了一切。

他不辨方向,不知道自己要游往何处。河水翻腾,卷着他忽左忽右。过了没多大一会儿,他的四肢就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他想抬头换一口气,可是头却很沉,勉强抬起一些,却偏被一个巨浪拍了下来,呛了一口寒凉的水。他胸口一闷,跟着小腿一麻,再也用不上丁点儿力气,只觉这冰冷的水似乎就要灌进自己的鼻孔里,又挣扎了几下,便昏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在恍惚中醒了过来,只觉自己正被一个人扶着,胸腹之中说不出地恶心难受。呕了半天,吐出了不少的苦水,他才清醒了一些,不住地咳嗽。

大雪已经停了,浓云裂开了缝,把月亮露了出来。穆鸿揉了揉眼睛,见刚才扶着自己的竟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绿衣监使。他身旁站着一个女子,淡妆素裹,清丽动人,虽然已经不是少女年纪,却仍旧宛若月宫仙子。而再一看周遭,亭台楼阁,映在雪色月光之中,真的是宛若仙境。他暗暗吃惊,心想莫非自己竟来到了帝王禁苑?

那宦官细声细气地道:“娘娘,这人算是命大没死,您看该如何处置?”那女子声音轻柔,“这上阳宫苑,洛水穿流,平日只听闻宫女红叶题诗,漂流宫外,今日竟然有人能在风雪中避开宫中守卫,漂进宫里,也真是奇事了。”她看了看穆鸿,见他身上湿透,坐在雪里浑身发抖,心中不忍,对那宦官道:“这年轻人想必是不小心在风雪中落了水,才漂流至此。但即便如此,终究是私闯禁地,若被人知道,恐怕……”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好在我这里从来冷清,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秦怀,你把他带到宫中,给他拿身衣服换了吧。”

秦怀领命,带穆鸿换了身监使的绿衣。换衣之时,穆鸿见欢娘亲笔的笛谱和书信都已不能辨认,不禁伤心。再看这宫内冷清素雅,颇不似传说中的奢侈华贵,心中也有些疑惑。

再次出来,见月光下,白雪挂满梅树枝头,压满巍峨宫殿,映得御沟旁的白玉栏杆煞是好看。那女子背对着自己,站在雪中,婀娜典雅,却又带着几分清冷孤寂。

穆鸿几遭变故,如今已经没心思去想未来将要如何。他不想破坏眼前的凄美画面,停下脚步,静静站着。

良久,那女子回过头,见穆鸿身姿挺拔,伫立雪中,不由一愣。宫中宦官大多低眉顺目,服侍主子久了,腰也就弯了。她见穆鸿虽然穿着宦官衣服,却风姿大异,不禁感慨。轻声叹道:“一入深宫,不知寒暑,不知道外面的风景可还依旧。”

穆鸿见那女子回头,上前谢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我叫穆鸿,若不是你们,恐怕……”那女子轻轻摆了摆手,“我也只是在这御沟的岸上发现了你,才叫秦怀过来施救。只不过,这么深的夜,你为何会落入这寒凉的洛水之中?”穆鸿神色黯然,简单说了说经过。那女子听罢,不禁莞尔,笑道:“就算犯了夜禁,最多打几下也就放了,何苦偌大风雪,跳进水中,差点儿搭上性命。”顿了一顿,她又奇道:“你说你来洛阳找人,那人却不见你,这又是何故?”

穆鸿叹了口气,望着夜空思索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欢娘不见自己。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不由大喜,自言自语道:“莫非她和我合奏,忘了时间,忽然想起已经夜禁,才惊慌逃走?”

那女子一听,忽然脸现喜色,若梅花映雪,问道:“莫非今夜洛水旁合奏笛曲的就是你和你要找的人?”穆鸿点了点头。那女子大喜,可又轻轻叹了口气,“我听你二人曲调,都仿佛天人,我在宫中曾以玉笛受宠,但和你们比起来,却只能自惭形秽。今夜听了你们笛声,难以入睡,风雪之中,颇多感慨,没想道竟真能遇到作曲之人。”

穆鸿听这女子夸自己,不由窃喜。他本以为宫中之人,都是终日享乐,可今日见这女子清雅婉约,不禁好奇。问道:“不知你是谁?”那女子在宫中日久,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人问过她是谁了,不禁一愣。

秦怀在旁答道:“小兄弟,休得失了礼数,你面前的是梅妃娘娘。”穆鸿没听说过,不禁茫然。梅妃见他痴痴呆呆,笑道:“这满宫人物,都知我是谁,所以避之犹恐不及。你不知我是谁,也是好事,不过这是宫中,你便勉强称我一声娘娘吧。”穆鸿红着脸,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和娘娘说话。

梅妃望着冷清雪景,缓缓地道:“其实我和你要找的人早已相识,只不过……”穆鸿一惊,忙问道:“娘娘,只不过怎样?”梅妃轻轻叹了口气,“只不过素未谋面,也不知她姓名。其实说来也不奇怪,这上阳宫再华贵,也只不过是一个装饰精美的牢笼,我在这里又能见得到谁?”

穆鸿见梅妃眼角眉梢带着忧色,不禁黯然。梅妃呆了一会儿,醒过神来,倩然一笑,对穆鸿道:“我虽没见过她,但你要找之人,定是位仙子。自从天子把我贬到这上阳宫苑,我心中愁苦,忧思难解。这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我却没有几夜能睡得安稳。”

“可就在去年,有一天傍晚时分,洛水那边有人吹起了曲子。笛声高远,充满了思索和幻想,我自民间到宫廷,见了不知道多少谱曲之人,却从未听过这般的曲调。当即心中感触,便在这边相和。久而久之,每隔三五天,她的笛声便会在入夜时分飘进这上阳宫里。我在这宫中十几年,积攒了不少哀怨曲调,便也吹给她听。她每次听完,或稍加改动,或另作新曲,信手拈来,意境又何止高我十倍。我时常在想,我连天子的梨园法曲都曾听过,却为何从未听过她这般扣人心弦的曲调,若非是天上仙子,她又能是谁呢?”

穆鸿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若非天上人,又怎能谱出这般好的曲调。”梅妃叫秦怀去取两本曲谱,一支玉笛。秦怀侍奉多年,从未见梅妃笑过,今日见梅妃眉头舒展,心中也跟着欢喜,赶忙进宫取来。梅妃把玉笛和一本曲谱递了给穆鸿,道:“这本曲谱,是我所作,其中《萧兰》《梅花》《梨园》数曲,都修改经年。若不嫌弃,还请指教一二。”

穆鸿脸红到耳根,忙道:“我只会些民间小调,对谱曲并不太懂。”但他还是把曲谱接了过来,借着月光,翻开瞧看,见曲调大多清冷哀怨,都是上乘佳作。他拿起玉笛吹了首《梅花》,每到记不起曲谱的时候,便自行编加几句,竟颇为顺畅。一曲吹完,梅妃叹道:“果然是和仙子合奏之人。这支曲子,我写得孤寂冷清,对梅花自怜。而你吹得竟似漫山梅花,如在梦里。”穆鸿笑道:“无论如何,也只能想想了,如今困在这里,恐怕再难出去。”梅妃道:“你还笑得出,你可知私闯禁宫是多大罪么?”

秦怀道:“穆兄弟,不如我去疏通疏通,留你在宫内做个阉人,你看怎样?”他声音尖细,听得穆鸿脊背直冒凉气,连连摆手。梅妃笑道:“秦怀,休要吓他。”转身对穆鸿道:“这上阳宫,西连禁苑,东接皇城,实在是难进难出,可也不见得就没有办法出去。不过今夜你是出不去了,不如静下心来再看看这一本曲谱如何?”

说着她将另一本曲谱递给穆鸿。穆鸿翻开一看,只觉心中一荡,看着看着,竟忘记了旁边还有别人。他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只觉这些曲子或绚丽,或冷清,或高远,或凄凉,从民间小调到繁复乐章,无不把人变成一片柳絮,随风飘进笛曲的音符之中。到了幻想绚丽之时,曲子仿佛能穿越云河星海,到了冷清寂寞之处,曲子又好似能唤来明月梅花。穆鸿心潮澎湃,数次惊呼出来,却连自己都未察觉。

他不知翻了多久,才看完了所有的曲子。梅妃一直凝望着他,见他看完,轻轻地问道:“你觉得这些曲子怎么样?”穆鸿合上曲谱,叹道:“没有一首不是天上之曲。”梅妃点了点头,对穆鸿道:“这些曲子,便是你所寻之人所作。”穆鸿听罢,虽不惊讶,但钦佩之余,亦复感伤。

梅妃轻轻叹道:“我深宫孤寂,便每次都把那仙子的笛曲记录下来。可说来惭愧,我自己却吹奏不了她那般好听。”她把谱子接过,翻到一页,对穆鸿道:“这一页,便是她改过的《梅花》,可能是那仙子也感慨我笛声的哀怨,所以此曲也颇为悲凉。这首曲子她只吹过一次,我当时光顾着记谱,没能沉浸其中,很是遗憾。你既是可以和她合奏之人,可否为我吹一遍此曲。”穆鸿点头,拿起玉笛,见梅妃神情萧索,正如明月雪景中的一枝孤冷寒梅,再不思索,吹奏了起来。

梅妃听着旋律,自己仿佛融入了这凄凉的夜色里,轻移莲步,翩翩起舞。秦怀见梅妃起舞,似乎想起当年她受宠时的情形,而如今寒宫孤影,又怎能不唏嘘感慨。舞到动情之处,梅妃似乎也回到了旧时的长安宫苑,她那时浅笑嫣然,衣袂随风摆动,而天子便在雪中赞赏。想到这里,她不禁面露笑容,心中温暖。可笛曲再长,终究长不过人的心思,恍惚之间,曲子已近终了。

风没有停,吹着梅妃的翩然身影,可笛声却忽然低沉下来,几个轻轻的音符之后,变得悄无声息。梅妃一愣,从幻梦之中清醒过来,怅然失落。她望着凄凉景色,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伤感,两行泪水滚滚而下,乃作诗曰:

妾身贫家女,嫁作良人妇。

孤影对空阁,冷暖知寒暑。

昔作女儿时,自名秦罗敷。

回眸生光彩,惊鸿长袖舞。

自入骊宫后,承恩似朝露。

汉皇居九重,贱妾知何处。

告妾爱君门,言言必感恩。

非他赐衣食,焉得逢贵人。

夜深小红炉,着我绣罗襦。

翩翩起歌舞,哽咽泪模糊。

欢喜不由衷,薄凉不言苦。

望尽西山月,踏雪觅归途。

她念完诗,已然泪流满面,秦怀更是哭得不能仰视。穆鸿感慨之余,亦复骇然。这上阳宫宫殿巍峨,无一处不气派华贵,可谁能想到这红墙碧瓦之中,竟是这番凄凉景象。

过了许久,梅妃拭去泪水,肿着眼睛对穆鸿笑了笑。穆鸿怕她尴尬,忙道:“是我曲子吹得太过悲伤,其实人生在世,总有些让人追寻的东西。”梅妃拂去一块青石上的雪,轻轻坐下,叹了口气,“穆鸿,你这曲吹得清雅洒脱,却刺痛了我心中的过往。当年我被高力士从民间选进宫中,天子和我赏梅品笛,说是恩爱也不为过。那时宋璟为相,刚直不阿,天下承平。后宫中虽也有争宠之事,但宫中妃嫔总归是朴实节俭,亦不失大方庄重。”

梅妃神色萧索,呆呆愣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可自从改元天宝以来,后宫再也不复往昔,天子宠幸杨妃,荒淫酒色,习惯了听歌功颂德,再无忠言进谏之路。我曾几次劝皇上广开言路,任用诤臣,却被杨妃污蔑干预政事,被贬谪到这上阳宫来。算上一算,也有十余载了。听秦怀和我说,现在这上阳宫不下几千人,大唐各行宫的宫女,天子未见一面的便有数万人。这般奢华享乐,不顾及社稷安危,只怕这华美大厦,用不了多久,便会轰然倾倒。我纵然在深宫之中,也心中忧虑。”她眼含忧色,转过头问穆鸿:“你从民间来,可知现在的百姓过得怎样?”

穆鸿道:“富豪之家兼并田产,很多庶民都变成了流民奴仆,卑微顺从的自然不少,埋怨朝廷的也有许多。不过像洛阳这种天下都会,仍然繁华得紧。”梅妃苦笑了一下,“繁华自然是繁华,可繁华背后有多少人不能果腹就不知道了。在宫殿之旁,高楼左右,自然难以找到民间疾苦,可若你再呆些时日,就知道这里和你的家乡没什么两样。”

穆鸿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墙头上有人冷冷地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忧心天下。梅妃娘娘,我还真不忍心杀你。”梅妃、穆鸿和秦怀均是一惊,向宫墙上瞧去,只见一人飘身而下。

那人三十几岁的年纪,黄面微须,一身黑衣,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秦怀惊道:“上阳宫禁地,你想行刺么?”那人笑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本以为开窗破门还要大费周章,没想到都已经是寅时,你们还在这里吟风弄月。娘娘,你也真是凄清得紧,竟然和两个阉人夜深不睡,歌舞玩乐。就算曲子再美,又怎能解得了你的相思之苦?”

梅妃站起身,缓缓地道:“我江采萍一生,问心无愧。这上阳宫守备森严,你能进来,自然是有人放行。我只是想知道,想杀我的人究竟是天子,还是杨妃?”那人笑道:“娘娘,有区别么?若是贵妃看你生气,难道天子还会顾念旧情么?我倒想劝娘娘一句,如今大势已去,不如自尽,趁早投胎去吧。”梅妃心内凄凉,声音却很镇定,对那人道:“我一死,轻于鸿毛,又何足惜。只要你有皇上的诏令,我便现在死了,也心甘情愿。”

那人眼眉一立,冷冷地道:“看来娘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既然能通行无阻地出入上阳宫,杀你和两个阉人又何须圣上的诏令。娘娘,你今日这般下场,可怪不得我。怪只怪你总想着和贵妃娘娘争宠,贬谪了十几年还不知进退。”梅妃不再说话,轻轻仰起脸,神色冷清,却毫无惧色,似乎在等那人动手。

秦怀扑到梅妃身前,尖声道:“梅妃娘娘,我挡着他,你快走!”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一脚踢在秦怀胯上,把他在雪中踢了一溜滚。他撇了撇嘴,挺起长剑,直奔梅妃,却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支玉笛架开了他的长剑。

穆鸿架开那人的长剑,慌忙把曲谱揣进怀中,也顾不得自己是私闯禁地,对秦怀喊道:“快去叫人!”秦怀不舍梅妃,可还是把牙一咬,连滚带爬地跑了。黑衣人大怒,连环三剑,直奔穆鸿要害之处。穆鸿用玉笛一挡,却没前一次那般好运,一声轻响,玉笛碎成了两截。他慌忙躲闪,可也只勉强躲过两剑,转瞬之间,那人的第三剑气势如虹,倏忽即至。穆鸿见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闭目等死。可忽然,他只觉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光影闪动。急忙心念一动,哪知那凌厉的剑锋竟真的被思绪拨开,擦着衣襟而过。

那黑衣人三剑都未刺中,心中震惊,不明所以。穆鸿更是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最近几次都似这般死里逃生,莫非竟有什么超乎常人的本事?见那黑衣人长剑又刺过来,索性把眼一闭,用思绪再把那剑影拨开。那黑衣人大惊,见恍惚之间,眼前这个年轻宦官竟似一个虚幻光影,捉摸不定。不知为何,自己的长剑竟稀里糊涂地又刺偏了,恼怒之余,亦复惊恐。再不隐藏,将平生所学使将出来。穆鸿闭着眼睛,拨动剑影,大觉好玩,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便轻轻一侧身便也躲开。如此过了许久,那黑衣人只攻不守,竟累得气喘吁吁。

正这时,秦怀连滚带爬,带着十几个宦官风风火火地赶来。那些宦官似乎都是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衣衫不整,光脚踩着雪地,龇牙咧嘴。秦怀见梅妃凝立雪中,安然无恙,不禁大喜。可再看向穆鸿和那黑衣人,不禁吓得呆了。只见那黑衣人剑招似狂风呼啸,而穆鸿的身形却虚幻缥缈。忙抽出一个宦官腰间的刀,扔给穆鸿,喊道:“小兄弟接刀!”穆鸿随手接过,一声轻啸,以醉仙之形,轻轻刺出。那黑衣人大骇,向后飘出一丈多远,才勉强躲过。他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过这年轻宦官,心念一转,连人带剑,扑向了梅妃。

秦怀大惊,跳上前扑倒梅妃。那黑衣人还想再刺,可忽觉背后寒气袭来,急忙背剑挡格,哪知竟没有挡住。他大惊之下,拼力跃开,回转身再战穆鸿。他知此战关系自己生死成败,大喊一声,拼尽了全力,可无论他的剑法如何快,却都刺不中穆鸿的幻影。穆鸿气定神闲,把仅会的几招金乌剑法用醉仙的剑意使将出来,三五招过后,那黑衣人已然无还手之力,又拆了几招,黑衣人忽觉手腕一麻,跟着一声轻响,长剑落在雪里。他心知不好,想纵跃逃走,可这时寒光一闪,穆鸿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穆鸿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此大的本事。醉仙的剑意倒也罢了,可为什么能用思绪拨动时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清缘由。

众人见穆鸿身法武功出神入化,使的又是似是而非的金乌剑法,不禁同时想起一件大事。秦怀把受惊昏倒的梅妃抱进宫内,顺手在梅妃脖颈上轻轻一击,料想几个时辰之内,梅妃不会苏醒,才转身出来。这时其他宦官已经将那黑衣人塞上嘴,绑在柱上。秦怀向众人使了个眼色,把穆鸿和这些宦官领到了一处无人的所在。穆鸿不知其意,刚想询问,只见秦怀扑通跪倒在雪中,余者宦官也都不顾寒凉,跟在后面跪倒叩头。穆鸿大惊,忙道:“刚才我也是情急救人,大家不必这样。”秦怀道:“您不必多心,我们众人虽是阉人,但早已信奉双月教多年,都对我教忠心耿耿。阁下用的既是双月教的武功,又如此之高,定然是教中元老,我等见了,怎能不大礼参拜。”

穆鸿一愣,心说自己什么时候会过双月教的武功了?稍加思索,随即会意,如果登封道观里的老道士不全是胡编,那金乌教和双月教定是有不少的渊源。我会这几招金乌剑法,说不定和双月教的功夫有很多相似之处,被人认错了也不稀奇。只是宫中的宦官居然有这么多人信了双月教,却真是奇怪。但不论如何,也得先让众人起来,于是朗声道:“大家快快起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真的不是双月教的人。”

秦怀跪着不起,说道:“阁下还是不信任我们,我们一片丹心,绝不会泄露您的踪迹。”穆鸿见他这样,不禁好笑,问道:“秦大哥,我问你,你为什么信双月教?”秦怀神色庄重,跪直了身体对穆鸿道:“我等宦官,从小便被净了身,在宫中充做帝王嫔妃的奴仆,奴颜婢膝数十年,从不知人间慈爱为何物。形体残缺,远观不似人形,说话不似人声,别说世俗轻视我们,就连我们自己也瞧不起自己。而双月教可以使众生平等,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富贵,无贫贱,把天下变成像羲和那样的至极之国。我等已是阉人,忍辱偷生,早已对不起双亲祖宗。卑微示人,我们又何尝不暗自切齿。固然有人愿意做一辈子奴仆,讨好宠妃帝王,获取荣华富贵。但对我们几个来说,若有一天能把这天下变成羲和之国那般,虽死何憾!”

穆鸿见后面众人也都神色坚定,不禁笑着问道:“秦大哥,如你所说,羲和之国是至极之国,众生皆平等喽?”秦怀点头道:“正是。”穆鸿把他拉了起来,笑道:“既是众生平等,那就算我真的是双月教的长老或是什么,你们又何必跪拜呢?众位哥哥,快都起来吧!”众宦官一听,心下温暖,纷纷站起。穆鸿见这些人还是神色恭谨,不禁叹道:“若是有一天你们可以离开这宫里,也能考状元,做大官,不也是好事么?”秦怀笑道:“只怕双月教得了天下以后,人人平等,就没有什么大官了。”穆鸿挠了挠头,笑道:“秦大哥,你这么说也对。只不过……只不过双月教可不一定有你想得那般好。”秦怀尖声尖气地道:“就算没那么好,能让我们重新做个普通百姓,给我们分几亩薄田,我们也认了。何况教中还有像兄弟你这样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穆鸿连连摆手,“秦大哥,我真不是双月教的人。”秦怀笑道:“你这般胆识胸怀,人品武功,不是双月教的人,难道还能是朝廷的人么?我们若有恶意,单凭你私闯禁宫,你有十条命也死了。你刚才换衣服之时,拿出的钱袋,金丝银线绣着双月图案。你方才吹奏的乐曲,连宫中最有才华的梅妃都自叹不如,定也是羲和的曲调。兄弟你若是信得过哥哥,便承认了吧,否则你不是双月教的人,我们兄弟又如何送你出宫。”

穆鸿见实在掺杂不清,叹了口气,权当默认了。众人都十分欢喜,窃窃私语:“最近听闻咱们双月教不久便要举事,宰了那个奸相杨国忠,把这些主子都从宫里撵出去。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洛阳真是来了大人物了。”穆鸿见众人如此兴奋,把秦怀拉到一边,问道:“秦大哥,我从外乡来,见其他地方多是信奉金乌教,双月教据说只是在范阳卢龙塞北一带才很兴旺,怎么你们竟然如此大的声势,甚至要起事造反?”秦怀笑了笑:“穆兄弟,你又来考我,现在金乌教已经和双月教合为一体,便再也无你我之分了。不过金乌教多是在些穷乡僻壤,通都大邑还是有一些双月教的信徒。不瞒你说,这上阳宫中上千宦官,倒有十之三四是信奉双月教的。这洛阳城中达官贵人不算,普通百姓信双月教的,估计也得有上万人。自从李林甫以来,这洛阳虽然看似繁华,实际上却腐朽黑暗。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钱字开头,利字开路,不贿赂不能升官,不枉法又哪来钱财,如此倒行逆施,不知有多少百姓盼着改天换地。其实大家也不想举事,若是能有人直接带我们去羲和之国便最好了。若是举事,也不知道最后自己能不能保全个囫囵尸首。”

穆鸿叹了口气,“若到了那天,你想没想过要如何处置梅妃娘娘?”秦怀一脸茫然,过了许久,才说道:“我自然拼死保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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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后:“已经很晚了。”沈奚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还没打算离开的某人不经意道。“嗯。”“你明天不是还有早会要开吗?”“不急。”郁梓辰专注地看着电视上播的言情剧随意答道。“……”“睡着了?……这就睡着了!?”沈奚不可置信。和好后:“按照当年的情况和对你离开这么多年的惩罚来看,你还欠我95个优点,四舍五入,便宜你了,就100个吧。”沈奚无语的看着一旁拿着笔认真计算,小人得志的郁梓辰。忍不住想和他再分手一次。郁梓辰和沈奚一直在等,等时间恰好,等往事释然。【推荐新书药神冷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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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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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少年时而悲叹、时而激情四射;时而无聊、时而君临天下。他们更容易体会到这极致的喜怒哀乐,在人生的高峰与低谷之间不停徘徊。当年轻的身体和心理高速度地发育成长着的时候,他们有太多的问题不可解。这时就要看父母的功课有没有做足了。没有不成功的孩子,只有不努力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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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穿越,没有异能,没有主角光环,只有和所有人一样,逐步成长,不断磨砺,有血有肉的主角然而故事的最后,也是故事的起点,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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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万读者口碑推荐,中国心理犯罪小说人雷米,正能量出击给罪犯画像、罪与罚的仪式、黑暗心灵的救赎、人与城的和解,套装五册,带你开启一段酣畅淋漓的《心理罪》之旅。包含《暗河》《画像》《教化场》《城市之光》《第七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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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丫头与猪头的爱情故事作者:零落的忧伤第一次写言情小说,不足之处请读者们指出,但请大家不要出人生攻击,毕竟每一个情节都是作者用心想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作者用心敲出来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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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21世纪的精英“业务猿”,由于一场车祸,穿越到了明朝万历年间,原本打算平淡度日的他,意外从了军,抗倭、退蒙、败满,名声大噪,后因神宗的赏识,进入朝廷中枢。另一方面,原本早早就成了亲的他,却桃花不断,少妇、萝莉、女匪,各式美女一一靠近,他是采还是采呢?就在他一步步走向人生巅峰的时候,其最大的敌人出现了,男主究竟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