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城西北方向,同样是勾勒出神圣帝国边境的一座城池,名为“玄纁”。
玄者,黑也;纁者,浅红也,二字合为帝王聘贤士之礼,正合这玄纁城的特点:其在帝国边境,但不比流火城是军事重镇,却是风流雅士云集之地,当真是“迁客骚人,多会于此”。
不仅如此,玄纁城自建城起便有不成文的惯例,不作为交战之地,亦不许以组织佣兵团之类的身份入内——形式上便是不得统一着装,而各国在战乱时期也默许了这样的惯例,不会为难玄纁城。
许多书生文人聚集在此,自然不乏附庸风雅之辈,却也有治国安邦的良才藏于其中,如神圣帝国十二辅臣徐云蔚、李楠遂二人。
当初徐云蔚便曾以文笔折服诸多文人,被推为当时玄纁第一才子。而李楠遂则以奇术闻名,修炼武技,通晓兵法,模拟时进行的兵棋推演奇正相合。二人一文一武,令人赞不绝口。时逢乱世,二人皆为圣皇陛下所用,最终开创了今天的局面。如此,便知道玄纁城实在是一个卧虎藏龙之地。
苏墨阁,是玄纁城中普通的一个画廊。整个店面并不大,内部的装饰简约而不奢华,大方地挂着些画,摆了几株兰草,还有几张书案。玄纁中人多才,常常泼墨书法,这些店中自然文房四宝都是备齐的。
一着红色裙装的女子正端坐在案前,握笔在宣纸上勾勒出一幅女子像。额前垂下来一绺酒红色的头发显得很特别,十分专心。
她的行笔时而快速流畅,时而缓慢重复,轻轻蹙起眉毛细细思索——正是在城中四处闲逛的南霂。
而相对而坐的,对面的女子亦是裙装,不过相较之下要显得素淡一些,以蓝与白为底,黑色的长发挽成髻,额前两边各垂下一缕,颇有男子的清爽干练之气,正是南霂画中的面容,原来二人是在互相摹画各自的相貌。
时间流水一样地逝去,时不时抬起头来对视的两人却浑然不觉,只专心于眼前正做的事情。一炷香焚毕店家又焚了一柱,店中清甜的果样香气十分宜人。良久,二人先后停笔,互视画作。
“哈哈哈哈!南霂你画的真丑!”长发女子不顾矜持的大笑着,甚至夸张到了捧腹的地步,两缕发丝不住地摇动着。
“怎么敢有苌伊姐你画的丑!”南霂不甘示弱,同样放肆地笑了起来,都没有了平时的淑女气质。
南霂擅长绘画,在这玄纁城自然如鱼得水,才情挥洒,哪怕是这店中司空见惯的店主人都不禁称赞,说她的画有一种不似人间的“灵气”——诚然,南霂本非异世之人,将两边的文化吸收消化,自然是不同凡响。
而之所以偶然邂逅了帝国圣皇身边的女将军赵苌伊,主要是苌伊自己工于书画,在之前她与蘩公主确认了圣皇无恙之后,现下突然出现在南部玄纁城,想必是别有一番打算。两人性格相仿,爱好相似,真可谓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店主幽幽的啜口茶,味苦犹甘,暗自想:两张画都是上佳之作,不过这放荡不羁的性格倒还真是少见。不觉赞扬:“两位小姐堪称才女,惟妙惟肖,在下也少见此佳作。”
“依您看……”苌伊拖长了声音,好像打算开玩笑的样子:“可堪与易行殇,易公子一比?”
南霂则好奇的听着,听苌伊如此语气,对这陌生的名字更多了几分兴趣。还未等店主回答,门口传来一阵温和的笑声:“我说今日一大早便见天光祥瑞,原来是佳人大驾光临,行殇有失远迎。”
来人带着笑容,儒雅俊秀之气立显,那是沉浸在诗书之中才会有的淡淡的忧郁,不得不说是一表人才。店家微有讶异之色:“易公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不敢,兄台谬赞。”店家比他年长,他笑得谦和有礼,只略带好奇地看了陌生的南霂一眼,同样报以合节的笑。
苌伊看了看店中放置的时钟若有所思:“现在在举行今年的‘赛诗会’吧?”望向易行殇,后者但笑不语,她已然明了几分:“行殇,又迷倒多少女子的心了?”
二人相识已久,行殇作势一叹,语带揶揄:“可迷不倒苌伊小姐又有何用?”玩笑之后,苌伊便向两人互相介绍过对方。行殇深知苌伊画技,看到南霂画作神韵昭然,别具特色,他也不吝称赞:“南小姐的画如同有灵魂寄寓其中,不囿于凡俗。”
“易公子雅士风度,精于诗书,小女子才是敬佩不已啊。”
南霂也看得出二人是旧识,现下随意寒暄过后自然也就不再打扰,与苌伊和行殇道别后便按原来的计划离开了玄纁城,接着向坤圻堡方向游历。帝国之大,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她曾梦想环游世界,如今在异界里或许能久愿得偿吧。
南霂离开,她和苌伊二人算是萍水相逢,而两人都碍于自己身份特殊并没有留下什么联络的方式,只以“缘分使然”一笑了之,洒脱不已。
此番苌伊只身来到玄纁城,便是在确认了圣皇无恙之后计划用那柄名为“千幕雪”的枪来试着寻找圣魔剑的踪迹。与之相对的,蘩公主也在易霖的护卫下悄悄到了帝国北边中立之地——暗夜山谷中以“花飞雪”之刺同样是在悄悄搜索她的母皇。
不过这次玄纁城之行,对苌伊来说还有另外一层特别的意义。被誉为“帝国之枪”的赵苌伊,平时骁勇果决,无人敢因为她是女子而小瞧她,此刻看着易行殇时她的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柔情。
“有十年了吧?”
她没头没脑的这样一句,行殇不作声,苌伊接着有些自说自话:“陛下立朝近二十载,自我入仕为官也已十年了吧。”
行殇没有躲开他的目光:“是。除了偶而能遇到萝央姐妹,在这玄纁城,你们几位我已是只有耳闻了。
他笑了笑,似是不屑:“战功彪炳,用兵神出鬼没,名垂史册,扬名立万……”
苌伊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些急促:“我明白你的苦衷……”正待要说,行殇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笑得有些无奈:“没事的,我知道。”
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他……我弟弟还好吗?”
“不用挂心,一切都好。就是你偏偏执意如此,唉……”苌伊甚少会有这样的神情,行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冥冥中自有定数。再说,你不是说什么缘分使然,我们五个的缘分哪能尽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行殇的眼神里带着捉摸不透的神色,“苌伊,十年后重返玄纁城的你,或许不是一句拜访故人那么简单吧。”
十万大山——尧光山。
虽说矿产出土的地方人员来往频繁,但离开了小村落后,深入山林之中仍然人烟稀少,主要就是因为这些山里都地形复杂容易迷路,而且时不时有猛兽伤人——普通的豺狼虎豹也就罢了,要知道天地灵气不止让人能修炼,这些野兽甚至一花一草、一山一石都是有灵性的事物,仿佛人人谈之色变的“天谴”对他们也没有影响。连那些组织佣兵团大多都只能精研武技,面对这些自然庇佑的灵兽或者妖兽,又岂是普通人敢闯的?
当然了,矿石精晶的消息一传出,自然有很多人闻讯赶来,想要碰一碰运气。希云和弥音特意选了一条幽僻的路,即便如此路上也遇到了很多人,大多看上去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组织。
“两位请留步。”听到身后的这声音,弥音不由一阵头疼,都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有人来搭讪了。看向希云,他看上去也十分不耐,面无表情的转了过去:“阁下有何贵干?”
不远处站着五个人,为首的一个佩剑在腰,其他几人的兵器都拿在手上,看上去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组织。弥音神色冷漠地看着,发带飘舞,虽是夏季却更突显脸上的冰霜之色。
几个人都蒙着面,希云心里一突,负手而立,肩上的小银似也嗅到些不安的气味,扇了扇翅膀。为首的男子说话了:“这深山险地,两位若不嫌弃,可以和我们一同结伴而行。”
弥音身为刺客主修灵敏,向来心思细腻,观察力何等敏锐。先前的几支队伍有的听起来确实是诚心相邀,毕竟联合起来对上其他队伍会有优势,之后要怎么分配可以再议。而也有的看他们二人年轻,颇有些嘲笑看轻之意,希云和弥音也乐得不与他们纠缠。
传声器激活,弥音的声音响起:小心,气氛不对。
“多谢阁下好意,不过同行就不必了。”希云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背着的双手已隐隐可见银色灵力氤氲。
看这样子,他们不像什么好人。他如此回答弥音。
“哦?”许是看着他们两人年纪轻轻,“既然如此,我们也是爽快人,还请两位给弟兄们留下点辛苦钱,大家脸上都好看。”这么快就图穷匕见,后面四个蒙面人也跟着“嘿嘿嘿”的笑着。
神色凛然,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希云这样想着。小心,不要离开我身边,如此对她关心道。没想到还真能遇到这种打劫台词,他心中又是猛一跳,双手在背后已经翻舞着,小银也从肩上飞起:“要是,不呢?”
弥音面色更冷,执鞭在手,紫色流光,在地上猛力一击便扬起了尘土。开了一个恶趣味的玩笑:放心,本小姐会保护你的。
切,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片刻分神,对方已然猛扑过来:“哼,找死!兄弟们上!”
“小银!”银光大盛,伴着嘹亮得有些尖锐的叫声,希云的吼声却还能压过它几分:
“引火-赤火炎狱!”等级第二,进阶级的火元素法术,以炽热的火焰将自己和敌人分隔开并将其包围,如同无法离开的牢狱,故有此名。
现在身处丛林之中,小银并没有变成大鸟的形态,而是直接从希云的肩上飞起,口中吐出和它小小的身体不相符合的几个大火舌,在接近地面时便引动周围的火元素联结起来,围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墙壁,是想把那几个人都拦在其中。
想法虽好,对方速度却更快。首先冲上去的四人手执刀斧,在这难以施展的地方用蛮力对付弥音和希云未尝不失为一种策略。
弥音右手以长鞭绞住其中一人的刀,身轻如燕,一拉一跃便到了空中。曲腿弓身,左手从腿上的绑带中早拿好了一把银针,险险从另一人的长斧下躲过,一把扔出。若无其事地松开长鞭顺势越过了四人,如一道紫色流光刹那闪现。
小银的火元素法术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震撼,刀刚才被长鞭绞住的那人看上去有些惊慌:“老大!这……这人不要命了?!”希云横眉冷对,却也不禁奇怪,这又不是禁咒,我怎么就不要命了……
神明大陆人人皆知的天谴,更几乎没有人敢用魔法私斗——上天明鉴,切磋尚可,一旦因为恩怨私利便是必死无疑,正因为这般诡异、精准才更令人们害怕,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修炼者。
可惜,曜夜众人对“天谴”一无所知。实际上,在这个礼乐崩坏、狂风暴雨将至的时代,这个事实也终将会被天下所知。
弥音正朝着那个佩剑的男子攻过去,银凤的赤火炎狱时机也正好。匕首在握,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回来!”不论是传声器还是空气中都传来希云的声音,匕首与剑刃只碰了一下,剑的大半还在鞘中,弥音再一次借着力从侧边飞身藏进了树林。
剑光一道,刺眼的白追着轻巧的紫,这人敢做这抢劫的勾当确实有些水准,快剑锋利,从空中飘下她发带的一点碎末——还是她要更灵敏一些。
两人再次并肩而立,希云与银凤都散发着同样的光芒,恍若一体,不止是在控制它那么简单,更是要以召唤法师的灵力呼唤森林中的兽类伙伴。又是一声凤鸣,并不算高亢,但十分有节奏,仿佛是在吟唱一般。
赤火炎狱包围之中刀风斧落,魔法并非无敌,不过是有灵力而已,以武技同样可以破除。几人正有些惶惶不敢妄动的时候,凤鸣传到的幽僻之处,一只小猫警觉地转过了头,似笑非笑,发出“喵”的叫声。
“时空银凰,天选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