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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讨工钱

09

这场苦肉计,是我打工生涯中导演的第一场好戏!我心里像过电影一样回味着这场戏,初想起来有点儿兴奋,再想起来有点儿激动,静静一想,又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是的,在这个狼吃羊的社会里,当法治和政策的阳光暂时不能温暖我们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时,我们便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羊”,但可以做一只聪明的“羊”,而不是排着长队把脖子伸过去的“羊”,这样才可能死里逃生。这是我通过这件事,从心底里产生的一条坚定信念!

在离开菜地的时候,大家为我买了酒,炒了好菜,款待我。我举起酒杯说:“你们好好干吧,我是搞建筑的命,想躲也躲不掉。没关系,老百岁正在工地里等我呢,我这就找他去!”

小百顺儿沮丧着脸说:“老歪哥,你要走,我也跟你一起走!”

小百顺儿的话音一落,就有人响应:“你走了,我们也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不如跟你走了。反正上个月的工钱要回来了,这几天就当白干了!”

我想了想,对大家说:“现在走,对你们不利。我才来干几天时间,而你们这个月却干了快二十天了,眼看这个月的工钱也要到手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走了,名正言顺,因为老鲁不会放过我;而你们走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把嫌疑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吗?这样吧,你们再坚持几天,如果实在干不了,就坐50路车,到中州路银行大厦工地去找我们。”

大家说这样也好。就这样,趁中午休息的时间,我捆了行李,和大家悄悄地道了别,溜出了菜地,乘坐50路汽车返回城市里。

就在上回老百岁进去的那个工地里,我打听里面要不要瓦工,一位建筑工不屑地说:“一看你就是新手吧?这是盖框架楼,楼架子还没有搭起来,要瓦工干什么?”

我骂了一声,跺脚说:“完了!白来一趟!”

“不干瓦工,别的也可以干啊。这里哪里都需要人,钢筋工、木工、打混凝土的,都缺人。”那个民工说。

“哥们儿,请你给我介绍一下?”我讨好他说。

那个民工一转身,朝一伙运钢筋的人群里喊:“崔二头,崔老板,你要不要钢筋工?这里有一个找活的。”

“要!要!”那个叫崔二头的离开拉钢筋的车子,朝我走来。这是一个小白脸,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斯斯文文的,戴的一顶红色安全帽就像新领来似的;那样子,不像是民工,倒像是机关干部。令人不解的是,他脖子上还挂着一部微型相机。他笑嘻嘻地来到我面前,点了一下头说:“你想扎钢筋?中!中!每天二十六块。”

“我从来没干过,不知会不会。”我说。

“噫,是人就会。有眼睛不?有眼睛,一瞅就会了。”然后又回头一指,说:“你瞧他们,哪个人不是新手?一天工夫就熟练了。”

我说:“那我试试吧。”

“中!你叫什么名字?……叫王老歪?中,你下午休息休息,明天再干吧。”然后吩咐一个小民工:“你带他去工棚里认认门儿。”

这个小民工拍了拍衣服,铁锈便四处飘飞,吓得我赶紧把行李扛到一边去。去工棚的路上,我问了一些问题,他也没有隐瞒,还主动为我介绍这里的情况。说这里的老板如何盯得严,要工钱如何费力气,工棚里如何挤得人透不过气来,饭菜如何单调,顿顿馒头加面汤……看见什么说什么,问什么答什么,毫不遮掩。

路过崔二头的住室时,一个浑身透着性感的年轻女人正在门口搓洗衣服,上身只穿一条吊带装,两个大奶子没包住,随着双手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好像要拱出来的样子。小民工介绍说:“这是崔老板的媳妇儿莲芝。”然后对莲芝喊:“老板娘,这是新来的王老歪,明天就到崔老板的工地干活。”

莲芝便抬起头,“哦”了一声,朝我嘿嘿地笑,嗲声嗲气地说:“老歪,往后有脏衣服,让嫂子我跟你洗,莫见外啊?”

我“哎”了一声,悄悄地对小民工说:“这娘们,够‘磁场’的啊!”

小民工却“扑哧”一乐,捂着嘴巴说:“能不‘磁场’吗?简直就是个狐狸精!”

“为什么呢?”我问。

小民工仍然乐:“不信你把衣服脱下来,让她洗两回,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自然不会懒到把脏衣服送给她洗,但当我安顿好床铺,出门再次路过崔二头的住室时,忽然发现莲芝洗的并不是外衣,而是她的乳罩和内裤,屋前的铁丝上挂满大号的“文胸”:白的黑的、棉的丝的;还有大号的内裤:红的黄的、紧身的透明的……简直就像开了个“女人世界”,让人想入非非。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是老歪吗?……王老歪!”

我回头一看,大叫起来:“老百岁!”

10

老百岁搞了多年瓦工,可以达到七级了,人称“七瓦匠”,不像我,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刚才我还以为,这里暂时不需要瓦工了,老百岁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肯定另择高枝去了,没想到他没还走!此时,只见他身上锈迹斑斑,手里还握着一只扎钩。我上下一打量,笑着问:“怎么,你也学干了钢筋工?”

老百岁说:“何止钢筋工,木工、架子工和混凝土工,哪样我没干过?伸手就来,还用学吗?”

“多面手!真是多面手!干的怎么样?没受人欺负吧?”我笑起来。

一听这话,老百岁脸一阴,嘴一撇,把我拉到一边,一直往前走,直到四周没人了,才呜呜咽咽地说起来:“老歪兄弟,你怎么不早来呀,你早来一天,我就多一个主心骨,也就受不了莲芝那个狐狸精的气啊!”

“怎么,你才干几天,就受她的气了?”我吃惊地问。

“哪是才干几天啊!你不知道,崔二头是我的前老板,前年我就为他整整卖了一年命,还欠我六千多块钱没给呀。”老百岁热泪纵横。

“哦!”我点点头。

接着,老百岁哽咽着嗓子,断断续续给我讲:他给崔二头干了一年钢筋工后,拿着一小半工钱回家去过年。第二年,当他再来找崔二头时,连影子也找不着了!像这样的事,老百岁不止碰过一回,早已司空见惯了,心痛之后也就麻木了,甚至连提也懒得跟人提,免得不堪回首。找不到崔二头后,他才跟了余百眼儿,做了瓦工。就在几天前,老百岁来到这个工地找活干时,竟意外地发现崔二头也到了这个工地,自己的老板也正是崔二头,真是冤家路窄、歪打正着!老百岁抓住不放,开口就向崔二头要工钱,崔二头也回答得十分爽快。崔二头说:“没问题。钱在莲芝手里,你晚上找她要去。不过,找我要钱的人多,你得一个人悄悄去,不能惊动其他人,不然大家都去要,就轮不着你了。”

老百岁一听,连连点头,大喜过望,以为这回十拿九稳了。他想:有了这六千块钱,加上从余百眼儿那里挣来的,足够可以交给家里,请人说亲了。吃了晚饭,趁天色阴暗,他推辞了其他工友的邀约,从扑克牌桌里抽身,悄悄去了崔二头的住室,轻轻推开了房门,只见里面朦朦胧胧的,悄无声息,只有小台灯里发出幽幽的红光。

“崔老板。”老百岁轻声呼喊着。

“哎哟,老百岁,你来得正好,快来拉我一把。”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仔细一瞧,只见莲芝正蹲在床前,捂着肚子叫唤呢。

“莲芝,你怎么啦?”老百岁以为她肚子疼,急忙奔了过去,将她拉起来。谁知,莲芝一起身,裤子就直溜溜地滑了下来——她根本就没有系带子!这时,就听莲芝“哎呀”一声尖叫,一道白光随即在身后闪了一下。老百岁惊惶失措,一扭头,看见崔二头站在门前,手里正举着照相机呢。

崔二头一改往日的斯文样儿,破口大骂老百岁:“好哇!真是识人识面不识心。老百岁,你趁我不在,妄图强奸我的媳妇儿,人赃俱获,让我抓了个正着!你知道这件事的性质吗?你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呢?”老百岁还没有顾上答话,就听莲芝跟着干嚎起来:“天啦,我可是一个守妇道的正经女人,我今天受了强暴,还怎么活呀?我没脸见人啦!”然后把脑袋往床上撞。一看这阵势,老百岁从头凉到脚根,知道自己又掉进了一场美色陷阱里了,申辩无力,只有吃哑巴亏。结果,六千块钱的血汗钱,被“私了”了一半。

“兄弟,我活该呀!我是吃了糊涂油蒙住了心,不该去拉她呀。”老百岁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痛哭。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拉她是见义勇为呀。”我说。

“我早就应该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可我还是轻信了人家。我是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啊!”老百岁哭得痛心疾首。

“有意思!”我咂了咂嘴,品味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老百岁,你三千块买个教训,也值!”

“兄弟,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啊?”老百岁怨恨地瞪着我,“我有教训,可人家也有手段啊,斗得过人家吗?三千块钱白白丢了,那是我娶媳妇儿的钱啊!我都过了三十的坎了,不像你,才二十郎当岁。活该我真打一辈子的光棍不成?”

“难道你没听说过,莲芝是一只狐狸精吗?”我收起笑容问。

“要不怎么说,我糊涂呐!自从那年跟崔二头干活,我就发现莲芝待我不错,经常给我洗衣服;大概是年龄差不多吧,也能和她聊得上来。我也知道上次在余百眼儿那里就吃了女人的亏,以后不能再吃了;可就是没想到莲芝也会翻脸无情,对我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不能饶她呀!”

“还剩下三千怎么办?”我问。

“崔二头说,还让我接着给他干活,等年底一起算!老歪兄弟,我心里有数,这钱八成没指望了。说是管吃,一天挣二十六,能到手十块也就烧高香了,何况那是前年的钱。看样子,我恐怕一辈子也挣不齐这个彩礼钱啊!”说完,老百岁又绝望地呜咽起来。

我说:“老百岁,莫悲观。命中该打光棍时,你再怎么努力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命中该有媳妇儿时,你想推都推不掉呢。这样吧,我来想想办法。我明天就去找崔二头,替你要钱去……”

11

晚上,我琢磨了一夜,心里渐渐有了一些眉目。

第二天,一到工地上,我就在崔二头面前大大地表现了一番。不过,我发现,这崔二头脖子上挂的照相机,原来是暗中监视民工用的。崔二头安排民工之后,悄悄溜出去,不知到哪个暗处藏起来,随时观察民工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谁有偷懒行为,就偷偷拍下来,作为罚款依据,月底从零花钱中扣除。民工们防不胜防,谁知道他正在哪里藏着呀?只得马不停蹄地干。一天下来,个个累得像“干孙子”!而我却早出晚归——提前十分钟上班,推迟十分钟下班,累弯了腰却不叫苦。

看到我的表现与众不同,崔二头特意来到我跟前,先抓起领带擦擦脸上的灰尘,然后笑嘻嘻地说:“王老歪,好样的!你干的不错,进度比谁都快,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瞧,我已经把你的干活场面拍下来了,打算洗出来,贴在工棚内,让大家都向你学习。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啰,贵在坚持嘛。”

我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崔老板,不干快点儿能行吗?进度快了,你才能拿大钱,你拿了大钱,我们才能拿小钱。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嘛。假如你亏了,拿什么给我们呀?”

“嘻嘻嘻……”崔二头咧嘴一笑,哑着嗓子,声音像太监,“老歪,还是你通情达理。‘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说得对、说得好呀。好好干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兵,我一定把你树立为典型,向全体民工推广。”

“能当你的典型,我荣幸之至!”我瞅了一眼不远处的老百岁,低声说:“不过,崔老板,有一件事迫在眉睫,我想请你先把它给摆平了。”

“什么事?”崔二头收起了笑容。

我一本正经地说:“是关于老百岁的。老百岁真不是个东西,欠我三千块钱不还,还到处躲债,没想到我一来这里就把他撞了个正着。昨天,我揪住他的衣服,向他要钱,他硬说钱在你手上,刚好还欠三千。崔老板,如果你真欠了老百岁三千块钱的话,求你别还给老百岁,直接还给我行不?”

“行行行,”崔二头回答得十分爽快,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要老百岁答应,我也没问题,给谁不都一样嘛。”

我大声问老百岁:“老百岁,你欠我的钱,由崔老板替你还,你狗日的答应不?”

老百岁头也不回地说:“只要崔老板答应,我求之不得呢。反正迟早也得还。”

“崔老板,他答应了,就看你的了。”我做出恳切的样子。

“中中中,你放心,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崔某都答应。三千块钱对我来说,那还不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不过,老歪,我想重用你,你必须给我干好一件事。等这件事先摆平了,我再还你钱怎么样?”

“什么事?崔老板,只有我办得到,肯定能办好。”

“干好干不好,就看你的了。”崔二头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声,“是这样,我有个从来没见面、十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弟,托关系、走后门也来跟我干。我照顾他,天天让他到配料房里搞钢筋配料,干多干少没人管他,工钱也比其他人高,还住单间。可这小子有一个毛病,天天偷藏钢筋废料,趁晚上翻墙送出去卖掉。保安都抓住他好几回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罚他,也没有撵他,让我严加管束,可他就是不听啊。我希望你想办法治治他这个小偷小摸的毛病。只要他改邪归正了,我肯定亏待不了你。”

“天啦,这可是一个大难题,”我想了想,有点犯难,“他是你的远房表弟,我管重了,伤了你的面子;我管轻了,起不到作用。你都管不了的事,我怎么能管得了?这事,我还真有点儿棘手!”

“要容易,我还用得着你吗?”崔二头又嘻嘻地笑,“多动动脑子嘛。好了,你去看看吧,同他聊聊。如果帮他改邪归正了,我就重用你。如果不行,马上回到这里来,继续绑钢筋。不过,替老百岁还钱的事,还得再商量!”

看到崔二头坏坏的样子,我忽然明白了: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还这个钱!

12

所谓配料房,就是一个大顶棚,四周全是空的,正中央摆着一只长桌子,桌子上面钉着一些钢筋桩。现在,那里只有一个人在干活。那小子正埋着头,把一根根被截短了的钢筋拾起来,放在钢筋桩上折成各种形状的“配料”。那小子只顾干活,半天也没有歇口气,倒也尽心尽力。然而,走近几步,我忽然吃了一惊,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这小子怎么像他?

我站在哪里,再端详一会儿,那动作,那模样,那举止,那德性,越看越像,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道:“娘啊,真是冤家路窄呀!”

“喂,哥们儿!”我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那小子回过头来,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又埋头干自己的。难道他还没有认出我,可我已经确定是他了。

“老正!”我又轻轻地喊了一嗓子。

老正又回过头来,依然没有看我一眼,又埋头干自己的。

是心虚?是胆怯?是不屑理我?是依然在仇恨我?这种态度倒使我精神焕发,增强了我的勇气。好小子,这可不是在老家!我扭头一看工地门口,烤红薯的那个老头还在,便微微一笑,跑过去赊了一只烫红薯,揣在手里。回到配料房,我躲在一堆钢筋后面,瞄了准,把烤红薯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老正脑袋上。也甭说,这老正还真沉得住气,一点儿也没有受惊,也没有生气,就像早已料到似的,低头慢悠悠地朝袭击品看去。“啊——”紧接着一声怪叫就爆发出来,把我都吓了一跳。老正的歇斯底里病果然犯了,就像不小心踩到一条毒蛇,又惊又叫,连踹带踢,踢了好几回才把烤红薯踢了出去,正滚在我的脚下。

趁他没发现,我想溜走,老正却点名道姓骂开了:“老歪,你这个王八蛋!你出来!我早就看见你了,你一来这里我就看见你了!我不想理你,你却死皮赖脸地叫我,还来害我!我跟你没完!”

我只好止步,把脑袋露出来,笑嘻嘻地说:“老正,真是你呀?要我说怪就怪你,我叫你,你不理,没有办法,我只好用这个办法来验证一下。好兄弟,别来无恙乎?”

老正气得要哭,却没有发作,只是把嘴巴噘着,一声不吭,继续干自己的活,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是愤怒和仇恨。

“兄弟,你几时出门的?在这里,我俩可是纯老乡啊,可不能见外。”我摇摇晃晃地凑了过去。

老正没有理我,继续干自己的。

“老正,还恨我呢?”我歪着脑袋看他。

老正“哼”了一声,把手的钢筋摔在地上,去了桌子另一头干活。

遇到这么个对头,我一时也没有主意。只好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红薯,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13

晚上,我就监视起老正来。老正很有耐心,一个人猫在单间里,迟迟不出来;里面没有灯光,静得像没有人似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溜了过去,贴着耳朵往里听了听,偶尔有咳嗽声传来,不像睡觉。于是,我又退至一旁观察。

大约半夜时分,工地里完全静下来,宿舍里的灯光基本都熄光了,自然的光线是黑麻麻的。这时,老正的房门轻轻拉开了,一颗脑袋先伸出来朝四周瞄瞄,人便整个地溜了出来,径直往配料房里跑去。

出了配料房,老正手里便多一只“蛇皮”袋子,低头弯腰往最偏僻、最黑暗的那段围墙跑去。站在围墙下面,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蹲下来朝身后仔细看了看;这还不放心,又爬到墙头朝墙外侦察了一番,确认安全无误,这才跳回来,把半袋子废料举起来往墙上递。这一举可就费劲了,他踮着脚尖,举得双手颤巍巍的,几次差点砸了回来。我知道是时候了,在不远处咳了一声。这一声咳嗽对我来说是极其轻微的,对老正来说却不啻于晴天一雷,在他一愣神的工夫,那半袋子钢筋废料轻轻掉他在头顶上,又轱辘辘滚在地上,砸得“哗啦”一声脆响。老正抱着脑袋着,顾不得多想,顺着墙根一溜烟跑开了,那动作,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

我拾起“蛇皮”袋子,掂了掂,有五六十斤重。好家伙,值四五十元啦,胜过两天工钱,难怪他铤而走险。我缴回“战利品”,把它放在崔二头的家门口,然后回到自己的工棚睡觉。路过老正的单间时,发现他的房门已被插死了,贴门一听,老正正在房里瑟瑟发抖,还喘着粗气。

第二天,我又守到半夜,听到老正的房间传来鼾声,这才回去睡觉。但第三个晚上,老正又出发了,当他刚爬到墙头时,又被我的一声低气十足的咳嗽吓了回去……

我想,我不能老这么守着,耽误了睡觉是大事,会影响白天的工作。就在今天上午,我干着干着就冷不丁打了个哈欠,被崔二头拍了下来。崔二头看在我捉贼有功的份上,没有罚我的款,却向我发出了警告:“王老歪,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抓贼,而是防患于未然,让他金盆洗手才是目标。”

我考虑了一下,想趁晚上提前搜出老正的“赃物”,让他白忙一场,但老正的“赃物”一天藏一个地方,很难搜得出来;即使搜出来了,重新装上去还不是眨眼之功?于是我否定了这个计划。

我突然想起了烤红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只有这个东西最管用!

晚上,我在烤红薯的老头收摊之前买下两只,分成十份,揣在怀里。偷运废料的围墙只有那么一小段,其他的地段不是灯火通明,就是面向宿舍,只有这一段围墙最容易隐蔽。老正每次都是从这里偷运赃物出去的。我把十块烤红薯按一定间距摆在墙头上,并且躲在一旁观察效果。半夜时分,老正提着“赃物”溜过来,昂着头、踮着脚,举起一只手划拉着围墙,却抓住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凑在眼前一看,惨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又被自己的叫声吓住了,拔腿朝回蹿去。

“王老歪,王八蛋!”老正冲着我们的工棚大声叫骂,在静夜里传得很远很远,远处的狗叫声也随之响起来。看来,老正不傻,确定了我就是罪魁祸首!

“老正兄弟,你深更半夜叫我做什么?”我迎了过去。

“王老歪,难怪你娶不到媳妇儿,你太坏了,没有女人看得起你!”老正揭起我的“短”来。

“噫,我没招你没惹你,你怎么说我的坏话?传出去了,我这辈子可就完了。”我笑嘻嘻地说。

“你少来装糊涂!”老正挺着胸脯说,“除了你,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有这毛病。老歪,你出来打工,不就是想娶个媳妇儿吗?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

“这么说,你已经娶上了花姑娘,不怕我也捣蛋?恭喜恭喜你呀!”我作作揖说。

老正低下头,哑口无言。我知道,他跟我一样,至今还是一条大光棍!

“我偷钢筋废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用那个东西害我?”老正仍然理直气壮。

“什么,你偷钢筋废料?这可是你说的!”我严肃地说。

老正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委屈极了,一边哭一边说:“老歪,你为什么总是与我作对?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偷东西呀,偷东西就是不行!我跟小偷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你要再偷,我就天天往墙上送红薯。”

“别说了!别说了!”老正一听“红薯”两个字又犯病了,抱着脑袋又蹦又跳,“我不偷了还不行吗!我不偷了还不行吗!”

“浪子回头金不换。兄弟,快去睡觉吧,别耽误了明天干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

老正甩开我的手,呜呜咽咽地走了。

14

老正已经有多日没有偷钢筋废料了,有保安的记录为证。我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崔二头,崔二头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用的是啥办法。我把实情说了,崔二头就笑了,然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王老歪,算你还老实。其实,你的情况,老正全告诉我了,他说你是一个阴狠毒辣的家伙,会暗地里使绊子、背后下黑刀。看来,我今后得提防着点儿你!”

我一听不对劲儿!看来,虽然我帮他摆平了老正,但他却没有领情的意思,便大声说:“崔老板,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狗再咬人,也不会咬自己的主人啦。请崔老板明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重用的事,还得放一放。因为,老正毕竟是我的远房表弟,你是他的仇人,我就不能不考虑这一点。也就是说,我如果看中了你,老正必然有意见;如果我看中了老正,你也必然不服气。所以,重用你的事,必须慎重才对。”

“天啦,我为崔老板没日没夜地操心,还不就是为了得到你的青睐,弄个中层干部当当。到那时,我对老板的贡献就更大了。刚才,我还以为当个带班的班长是十拿九稳的事呢。看来,我是白日做梦!”我神情低落地说。

“嘻嘻,你积极追求进步,这很好嘛。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还像从前那样给我干活,将功补过,我还会考虑的。不过,如果你不像从前那样干活,那就是罪加一等了,我只好老账新账一起算。你说呢?”崔二头又来拍拍我的肩膀。

“那老百岁借我的钱?你可是答应过的!”我有点急了。

崔二头皱了皱眉头,“哎呀”了一声,说:“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但三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一时也凑不齐。这样吧,等这个月底,你晚上到我家里去拿,钱在莲芝手里。只是有一点,你可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啊!”

“是,别人知道了,就轮不到我了!谢谢崔老板,到时我一定一个人悄悄光临贵府,找你家嫂子要钱去!”

崔二头点点头,忽然笑起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知道,崔二头虽然答应给钱,却把时间安排在深夜,安排在他的卧室里,这里面无疑埋下了某种陷阱,就像老百岁遭遇的陷阱一样。看来,他并没有想收买我的意思,他对我同其他民工一样看待。他的所谓“重用”也是弥天大谎!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冷笑起来。

熬到月底,就在预定好的那个晚上,我顶着安全帽,戴着手套,穿着厚厚的工作服,走进了崔二头的家。

果然,就像等候多时似的,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见莲芝正穿着透明的睡衣站在床头上,见我来了,冲我嘿嘿一笑,整个身子便晃动起来,那样子肯定会让文人骚客们想起“春风扶柳、花枝乱晃”的词汇来。

莲芝示意我把门关上,然后搔首弄姿地喊:“老歪,快来呀,快来看嫂子的脸蛋好看不?嫂子等你多时了。”

我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点头道:“好看,老板娘你比墙上的画儿还好看。”

“那你再看我的皮肤,白不白?”莲芝撩起睡衣问。

“白!比雪还白!比栀子花还白!”我依然笑眯眯地说。

“嗯,嫂子听了真高兴!老歪,你还没有见过女人的乳房吧?快来看看嫂子的乳房,上面还长一颗贵妃痣呢。”莲芝扒开她的文胸,露出一只晃悠悠的活物。

“是长一颗,黑色的,像一粒老鼠屎。”我点点头。

“嘻嘻,讨厌!”莲芝又扭过身子,拉下内裤说:“老歪,你再看看我的屁股,上面是不是长一块西施记呢?”

“是长着一块,灰色的,就像一只蚂蚁爬到墙上撒了一泡尿。”我说。

“那你快来呀,动眼不如动手;光瞧着,多急人!”莲芝嗔怪起来。

“我不敢来。”我仍然笑眯眯地说。

“别怕嘛!童男子都这样,没有经验,有点儿胆怯,我知道。不过不要紧,有我咧!你把衣服一脱,一股血性就直往上涌,什么胆就都有了。听嫂子的话,快把衣服脱掉。啊?”

“我不想脱。”我摇摇头。

“那你想什么?”莲芝生气了。

我把眼一瞪、牙一龇,低声吼道:“我想揍死你这个骚货!”

“啊?啊——!”莲芝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

门被“咚”地一声踢开了。崔二头闯进来,正要举手里的照相机,却一下子定格了:只见我和莲芝还隔着一丈多远呢。

“莲芝,你刚才喊什么?”崔二头问。

莲芝指着我,咬牙切齿道:“他,王老歪,想强奸我!”

崔二头朝我瞪了一眼,冷笑道:“王老歪,我一直认为你不错,干活积极,还替我教训了老正。今天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你是这种人。原来你替老百岁要钱是假,想着法子强奸莲芝是真!你知道强奸妇女是什么罪吗?轻者坐牢,重者要杀头的。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吧?”

“那还用问,扣钱呗!”我哈哈大笑,“我早就想好了。”

“算你聪明!这样吧,看在你曾帮过我的份上,我也不报警,你也甭想要钱了。你回去告诉老百岁,就说我和他的账两清了,剩下的,你们两人算去吧。”

“值!真他妈的值!”我冷笑道,“我真替老百岁高兴呢,他干了莲芝三十多回,才收他三千块钱,比干发廊妹合算多了。我要是摊上这样的好事该多好啊!”

说完,我“哼”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崔二头一听不对劲儿,追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问:“你刚才说什么?”

“问问莲芝这骚娘们吧,自从跟你结婚以来,她哪天没给你糊绿帽子戴?你还当老板呢,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

“你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崔二头吼道。

“不信?那我问你,莲芝的奶子上是不是长一颗黑色贵妃痣?她的屁股上是不是长一块灰色西施记?她是不是经常穿红的黄的紧身的内裤?她是不是经常戴白的黑的花的乳罩?虽然我是初来乍到,但老百岁不是初来乍到吧?其他民工不是初来乍到吧?除了你,谁不知道这些事?我一来就听说了。不过,如果你们不是合谋陷害我,我也是不会说出来的。”

崔二头就像斗败的狗,干瞪了一下眼,没词儿了。许久,他把我推了个趔趄,骂声“格老子”,掉头就往家跑。

我也急忙跟了回去,脚还没有站稳,就听到拳头和肉体撞击的声音传来,夹着崔二头疯了似的打骂声和莲芝痛苦的嚎叫声。

“婊子!骚婆婆!你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趁我不在家,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说!”崔二头一改往日的“斯文”,变得像一头吼狮,奋力咆哮着。

“你听谁嚼的舌头?……自从跟了你以后,我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别的男人连想都没有想过!”莲芝坚决不承认。

“你没有,那王老歪为什么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你没有,那王老歪初来乍到为什么也知根知底?”

“你信他的?他那是打击报复,不安好心!”莲芝不服。

“瞧你一副荡妇样子,说你是良家妇女,鬼都不相信!”崔二头发着鼻音说。

“你把王老歪叫来,我要当面锣对面鼓,跟他对质!”

“跟王老歪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老百岁!你跟他都干些什么啦?”

“我跟那个老实巴脚的老光棍能什么事?除了给他洗过衣服,什么也没做!”

“什么?你都给他洗过衣服啦?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理良心,我还不是为了骗他的钱。这还不都是你指使的?”

“你跟他不守妇道也是我指使的吗?”

“你放屁!”

……

两人吵够了,打够了,也骂够了。崔二头忽然回过头来,将门“咚”地一声关上,里面顿时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与外界完全隔开了。

站在暗处观战的我,不免有些扫兴,只好打了一个哈欠,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工棚。我猜想:这事肯定没完,可能还有更精彩的动作在后面。这时,灯光已熄,工友们都睡着了,鼾声四起,我便摸索自己的床铺,笑了一下,悄悄躺下睡了。

15

第二天,天刚亮,莲芝就披头散发地闯到工棚,又哭又喊,点着我的名字,找我算账,把大家都惊醒了。一些光屁股的民工,吓得赶紧用被子捂上。我可能是第一个被惊醒的,但我没有马上睁开眼,直到莲芝扑到我床前,揪我的头发往外拉,差点露出了光屁股,我这才抬起头来,说:“昨夜好梦,说我最近有桃花运。今天早上果然有美女来骚扰我。”

“王老歪,你信口嚼蛆、满嘴喷粪!你知道吗,崔二头折磨我一夜呀,又打又骂又掐又踢,逼我离婚!这滋味好受吗?这都是怪你这个乌鸦嘴!”莲芝哭诉道。

“什么?我不信。你这么好的贤妻良母,对崔二头俯首贴耳,他让你骗钱你就骗钱,让你卖色你就卖色,他怎么舍得和你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呢?老板娘,你肯定是开玩笑,肯定是。”我揉了揉眼睛,假装不相信的样子。

“你知道个屁!那崔二头早在外面拈花惹草、包二奶,不想要我了。就是你的一句屁话,给他抓住了把柄!”

“那你坚决别离呀!”我说。

“晚了!崔二头这狗东西早把离婚协议写了,逼我签字。我不签字,他就打我、骂我,不让我睡觉。我实在受不了,只好签了。王老歪,这都怪你,你可把我害惨了!呜——,呜——。”

“那你再去向他求情啊?赶好话说!”我为她出了个主意。

“一大早,他就收拾行李,找他的小姘去了。哎哟,我成了没人要的弃妇,我还怎么活啊!……”

“那就不好办了,”我懒洋洋地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的事,谁也管不了啦!”

“除非你带我走,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莲芝突然喊道,“是你挑拨离间气走了我的男人,你就必须还我一个男人。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除非带我走”……这句话好耳熟呀,不是从余百牙嘴里说来的吗?怎么这里又遇到一个“余百牙”,非要跟我走?这可是我没想到的。我吓了一跳,半天不敢动弹,许久才慢慢转动脑袋,看了看莲芝,只见她正把剪刀对准自己的脖子,眼睛死死地盯住我。

“好说好说,”我马上紧张起来,一边往后挪屁股一边说,“你这么好的大美女,谁还不抢着要?不过,你把剪刀先放下来,咱俩商量商量。”

莲芝把剪刀放下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老歪,你是民工中最帅的,只有你配得上我,你一来我就看上你了。我打听过了,你还是一个光棍汉。”

“昨天的三千块工钱,你想还给我吗?”我转移了话题。

“没问题。崔二头给了我两万块离婚费,已经兑现了,我这就给你拿去,决不拖欠。”

趁莲芝离去的工夫,大家赶紧穿裤子。我一边穿裤子,一边藏剪刀,还没系好带子,莲芝就来了,把三千块钱扔在我面前,说:“一张不少,我早就数好了。”

我一手提着裤子,一手简单地数了数钱,塞进裤兜里,然后“噗哧”一声笑了,说:“莲芝,你也不买面镜子照照自己?你想想,你配得上我吗?”

“你说话不算数,是孬种!你再这样,我就不活啦!”莲芝低头抓剪刀,却扑了空,只好倒在下地打滚,裙子上沾满了唾沫、泥土和烟头。

“我说过要娶你了吗?”我问。

“是你拆散了我,你就得娶了我,不然不公平。”莲芝还在打滚。

“要不这样,你嫁给老百岁吧。老百岁年龄不小了,他的对象就是让你们给耽误了。”

“老百岁?他恨死我了。”莲芝从地上爬起来。

“有我当红娘呢,你放心。再说了,你那样做也不全怪你,是受崔二头指使的。”

“那他真的愿意要我吗?”

“有我在,他敢不答应!他说过,你俩年岁差不多,平时又说得来,听说你还给他洗过衣服是吗?”

“他又老又傻又倔,比你差得远,”莲芝噘着嘴巴,重新坐到地上,“嫁了他,人家会笑掉大牙!”

我却趁她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把钱还给了老百岁。

16

崔二头失踪后,民工们全部歇工了。大家悲观失望,觉得这些日子白干了。特别是来得早的民工,急得像没有脑袋的苍蝇,到处瞎撞,唉声叹气。有人到大包工头里打听消息,大包工头说,他只和崔二头结账,与其他民工无关。这个答复更加重了民工的悲观情绪。大家成天呆在工棚里,连打扑克的心思也没有了。

大家听说老正是崔二头的亲戚,受到老板的照顾,便挤在老正的单间里,求他帮助。谁知老正却正躺在床上哭鼻子、抹眼泪,说这几个月的血汗白流了,找媳妇儿的希望更加缈茫了。——他那位十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哥,根本没有给他一分一文!

老正的遭遇给民工的心头“雪上加霜”——老板连自己的亲戚都毫无情份,何况是这些非亲非故的人!

但在第三天,情况忽然有了转机。包工头同意崔二头撤离工地,同意与崔二头算总账。崔二头和他的相好正在外面度蜜月,授权莲芝代表他同包工头结账。这个消息又让民工产生一丝希望。大家纷纷找到莲芝,要求发工钱。莲芝却说:“崔二头说了,这钱暂时不算,等下次一起算。”民工们心里明白了,这崔二头是想让大家再接着给他干——等他度完蜜月,还要回来当老板。但没有一个人愿干,都说崔二头手狠心黑,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苦活,汗都流干了,工钱还不及别处的多,况且下次给不给钱还是个未知数呢。

见大家不同意,莲芝仰着脑袋说:“崔二头说了,如果你们不够朋友,也休怪他不够意思。这账就不算了!”

有人蹦出来要揍莲芝,说:“你现在还是他的老婆吗?你还这样处处护着他!你真是他妈的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

莲芝说:“崔二头虽然不是我男人了,但我帮了他,他也少不了我的好处费!至于给多少,我不会告诉你们!”

“不算账,抢!”有人大声吼道。于是,大家硬着头皮一起往前挤去,还绾起了袖子,吓得莲芝尖声狂叫。

“你、你们想干什么?”莲芝哆哆嗦嗦地直往后躲,“你们可不许造反!”

我伸手拦住了他们,把他们赶到一旁,轻声说:“我在菜地干时,我的那帮工友都知道来硬的不行;来硬的不仅要不到钱,还会把自己弄进去了,划不来。你们还不如他们?”

工友们一齐围住我道:“老歪,这说咋办呢?你有好主意快拿出来吧。眼看收稻的季节就到了,谁家里不指望这钱用啊?”

我皱皱眉头,感到也束手无策,便说:“先动动脑子再说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

但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心里干着急。我也知道,好主意必须马上想出来,万一莲芝“消失”了,就只能被崔二头牵着鼻子走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莲芝身上动脑筋。这几天,莲芝到处找我,我却躲着没露面。后来,听说要同包工头结账,她才没有找。现在,是不是该我出面了呢?

于是,我朝莲芝的住室走去。走着走着,迎头就碰上了莲芝。莲芝见我一副狼狈相,“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在我脸上,骂道:“躲呀,王老歪!你不是会躲吗?那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哼,你王某人也有今天!”

我扯起衣角擦了擦脸,没有恼,反而笑起来。我知道现在正是装孙子的时候,便死皮赖脸地往前走了几步,可怜巴巴地说:“老板娘,你就这样狠心,对我不管不问啊?”

莲芝说:“啊呸!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管你?”

“老板娘,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天前你说的话,现在就忘了?”我假装很委屈的样子。

“我说你什么啦?”莲芝感到不解。

“那天……在我们工棚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说、你说只有我最配得上你,要我带你走。”

莲芝不听则罢,一听火冒三丈:“王老歪,你还有脸提这个!你自以为是当代武松,打虎英雄似的,你不是嫌弃我,到处躲着我吗?”

“冤枉!天大的冤枉!谁说我嫌弃过你?我说过吗?人都是好面子的,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弄得我措手不及,差点把脑袋藏进裤裆里。你想,世上哪有这么求爱的?你也得给我时间考虑不是?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事呢,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是?”

“你骗人,我不相信你的鬼话!”莲芝把脑袋扭向一边。

“天啦,我好不容易想通了,想跟你好,你又不相信。这到底是谁在欺骗谁呀?”

莲芝低头想了想,然后又摆出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问:“老歪,你真的愿意娶我做老婆吗?”

“我想过了,你是崔老板的前妻,有钱有势,别人想跟你好还想不到手呢,我为什么那么傻?”我说。

“可我比你大几岁。”

“我知道,你才比我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老古言说的,吉利!”

“可我毕竟结过婚,还生过孩子,你却是一个童男子。”

“结过婚又怎么啦?结过婚的女人成熟稳重、丰满福态,懂得体贴人,像大姐姐似的;娶这样的女人可算是掉进福窝里了。其实,我们这些民工哪个人做梦没想过你?只是弄不到手而已。”

“那我问你,世上女子千千万,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因为你是崔老板的前妻,我娶了你,等于我就是准老板,起码当个小老板不在话下。谁想永远给别人打工呢?谁不想当老板编派民工、挣大钱呢?”

“老歪,你终于开窍了,算你聪明!我再问你,你娶了我之后,下一步的打算呢?”

“通过你和崔老板的关系,也当个包工头,一年挣个十万二十万,买洋楼、请保姆、开小车,过富人的日子……”

“老歪,别往下说了,我答应你!你是男人,快来主动抱抱我。”莲芝贱兮兮地盯着我。

“不行,外面人多!”我东张西望。

“那你快到我的房间来。”

我跟着莲芝进了她的住室,里面干净凉爽,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摆到里边,床外有立柜,有沙发、有电视,录音机里正轻轻地唱着杨钰莹的歌曲:“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老歪,快来抱抱我呀。”莲芝率先跑到床边,伸开双手朝我喊,“快来抱抱我、亲亲我。”

“老板娘,你别着急呀!你瞧我,像只落水狗似的,身上又脏又臭,哪有这个兴头啊。”

“老歪,你怎么啦?”莲芝有点失望。

“崔二头还欠着我的工钱呢,我打算用这钱买一个又珍贵又有纪念意义的礼品送给你,你说怎么办啦?”

“傻样!”莲芝乐了,“一瞧你就是一个童男,啥经验都没有!你都成了我的男人了,我还能欠你的钱吗?他崔二头的钱还不是在我手上,暂时由我管着。”

“那你快拿给我看看,不然我不相信。”我高兴地说。

“财迷!跟崔二头一样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好吧。”莲芝数出我的一个月工钱,往我面前一扔,“多付你三天工钱,凑个整数,这下你该知足了吧?”

“那,其他人的工钱呢?也给了吧。”我趁热打铁。

“不行。崔二头交代了,这钱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们,不然,今年三十万的进账实现不了。”

“老板娘……不,亲爱的莲芝姐,你真傻呢。你想一想,马上我就当小老板了,还指望他们来干活呢——如果没有他们,我光杆儿一根能当老板吗?今年他们是为崔二头干,你手里的工钱就是崔二头的;等他们为我干,钱就是我们俩的。你付了这次的工钱,就等于这钱下次又回到我们俩的手里。”

“没错。这等于把崔二头的黑心钱又赚到我们的名下。老歪,没想到你好聪明,会算计,是当老板的料儿,不比崔二头差!”

“哪里哪里,你才是真正的幕后诸葛亮,以后还需要你多多扶助呢。”

“崔二头这个王八蛋,他一脚踢了我,说翻脸就翻脸,我对他也不客气,发!”莲芝下定决心说。

商定了之后,我便去喊工友们来领工钱,大家围满了屋子,挨个儿领钱签字。工钱发完了,大家都散去了,莲芝坐在床上,眉眼含情地看着我,说:“老歪,你这个小童男,快过来呀,你还不会玩吧?姐姐教教你。”

“等一等,我上趟厕所,去去就来。”我扭头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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