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长笑道：“呙局长是想了解我们县是不是全省唯一的推介单位。你不知道啊小水。我们是全省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县，又是全市最贫困的县，同时也是市里拖欠教师工资最严重的一个县。当然，这不是教育局的事，工资是财政拨的。近几年，我们在财政十分艰难的情况下，搞出了国家级课题一项，省级课题三项，市级课题……市级课题二十多项吧？其中就有我县教师独立立项的省级项目，这个项目已经评审小组和教育厅验收，拿了全省一等奖。这在发达地区不算什么，但对我们县——很不容易的呐！”
林主任接过话头说：“我可以推荐几个学校给你去看看，看他们在什么条件下完成上面下达的教科研任务的……”
呙副局长举起酒杯。我松一口气，爽快举杯邀林主任、何主席一起喝干，很有感触地说：“我一定按照教育局党组的意见下去深入调研，看我们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是如何完成这么多高难度的科研项目的！”说着倒一杯酒，举起作谢，“感谢家乡领导热情款待，我一定将我县教育界的先进人物、先进事迹推介到全省全国。请大家相信！”
一场尴尬过去。大家慢慢说到些教改教研的人物和事迹，其中说得最多的是高级中学的数学特级教师、全省特级教师评委肖达人老师。他的“数学思维阶梯培育实验”是独立立项的省级课题，现已由省教育厅作为省级优秀项目向国家教育部申请评定。我便大模大样在速记本上记录。
领导们见我如此敬业，颇受感动。李局长说：“你不要急，先喝酒。林昌剑你明天不去开旅游筹备会了，让何主席去吧。你给小水提供些信息，定下调研纲要，哪些学校，哪些对象，再电话通知他们，免得小水下去不方便。啊？”
林主任赶紧点头说：“明天上午九点钟吧，我在办公室等你。”我说“好的”。
心里不禁暗叹：真是天衣无缝的安排！既照顾到客人，又不动声色定下调研方向和原则，同时还让被调研方提前做好准备。面上说的做的，背后备的掖的，一应俱全，滴水不漏。
4.初识唐朝辉与章强
上午八点四十分，教育局办公室。
林主任殷勤得很，让座、倒茶、递烟。驱走原来的客人，递给我三张打印纸，分别是课题名称与主持人，调研时间表，调研内容和角度。
他逐一介绍的名单有：四所高中即高级中学、二中、三中和城关镇中，三所初中即吼龙镇中学、旺铺中学和游家岭联校，两所小学即县城马头镇小学和风车小学，还有一所是黄龙县特教学校。
我注意到：高级中学三个先进人物中并没有“章问樵”名字。
林主任首先重点介绍了高级中学数学特级教师肖达人、物理高级教师罗蒙生、美术高级教师唐朝晖。接着简介二中语文教师邓力、生物教师肖清豪，城关镇数学奥赛教练刘一鸣，马头镇小学的副校长兼语文教师文先梦，风车小学教务主任兼数学教师陈建明，还有特教学校的心理辅导教师李小红。然后对三中的数学教师黎秋菊、旺铺中学的语文教师张浩川作了简介；至于吼龙镇中学校长邱振宇和游家岭联校校长朱标炽的情况我没留下任何印象。对着一张简表，能将十几个人物的简历和事迹娓娓道来，林主任对下情的了解可见一斑。我不禁油然而生敬意。
其中两个人物引起我特别关注：唐朝晖和邓力。前者是我即将栖身的东家，后者可能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
林主任的介绍里，唐朝晖的成绩辉煌得很。他说：唐老师是县艺术教育的先驱者和代表人物，十余年来，为县里培养输送了二百多名大学生，其中有四十多名先后考入中国八大美院。唐老师是多次国家级省级美展的金奖、银奖获得者，他的多幅作品被省市博物馆或国内某美术馆收藏，在省委统战部组织的多届海峡两岸文化交流活动中获得好评，有十几幅作品被台湾友人购藏。唐老师现为县政协常委、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市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县美术协会主席和朝晖画院院长。最后特别强调：“唐老师可是高考功臣哩！”
回想袁总的电话介绍，联想他从刘少鹏处得到章问樵的信息，前后一梳理，我恍然大悟：“难怪一个普通教师刘少鹏连县政府封锁消息的内幕都知道呢！”看来，有必要住到唐朝晖家里去，或许，他家是县城高层信息聚散中心之一。
我抑住兴奋又询问邓力老师的情况。林主任说：这个老师是我县高中语文年轻教师群体的代表，先后承担过国家级、省市级的几个实验课题，获得过好成绩，比如全县三笔字比赛一等奖，教案和说课联赛一等奖，全县语文教师专业技能测试二等奖等等。本想问邓力的年龄、长相，又觉不太适合，便要了他的电话。
最后，林主任显出一种难为情来，说这几天县里正部署“首届中国南丹旅游节”的工作，教育局有大量具体活动要做。建议我先在城内做些调研，比如先去高级中学、城关镇中学、马头镇小学或特教学校。等过一两天再安排人和车，陪着去下面走几天。我心里偷着乐，假装推拒，最后说“就按主任的意思办”。
辞了出来，思想纠缠到一处：为什么没有章问樵呢？他可是全市教改的青年旗手！宁愿拿出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或者干脆推荐学校行政——有些人甚至与教科研不搭界——也不愿将章问樵推介出来，这为什么呢？是章问樵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是章问樵其人专而不红？抑或是章问樵得罪了某些人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踏出教育局铁门，我拨通唐朝晖电话。
那头立时兴奋地叫起来：“刘少鹏打几通电话了，问省城记者到了么，我说还没来咧！我一直等你光临呢，水记者！”
唐朝晖要我打车到人民路，路口有个布了“朝晖画院”巨幅广告牌的那栋楼就是他家。最后还特别叮咛：“我在楼下等你！穿红色T恤、白色裤子的就是！”
十五分钟后赶到朝晖画院。一下车就看到一红衣白裤、长发飘飘、体格魁梧的男子站在大理石台阶上张望。虽没交代自己的特征，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只见他远远挥手示意，我顿时感动起来。
“水记者——终于把你盼来了！”唐朝晖的手掌似乎比常人大许多，握住我手直摇晃。
“唐老师真厉害，居然一眼认出我来！”
长方大脸清理得洁净光亮，下巴左侧一粒黑痣，痣上夸张地留着几根长毛；足有尺余长的一脑柔发，淡黑中泛出褐色油光。就第一印象，最吸引我注意力的还是他那双微微鼓凸的眼珠子，那宽厚的双眼皮简直像因包不住眼珠而翻滑的两片皮囊。
他拿出烟递我一支，点燃。左掌扶我胳膊，右手前引，边走边得意地笑说：“省城来的记者自有首府记者的风度，你到这个山区小县城，简直就是一颗夜明珠掉进一滩砂石里，——谁认不出来呀！”本很肉麻的话，因其声音洪亮、流畅、自然，加上柔和光亮的一脑长发在飘动，听来很是受用。
很难相信，在偏僻老家，在我离开短短十年之后，居然有日子过得这般舒坦甚至富贵的老师！
五楼客厅足有四十几平米，两套沙发将房间分割成大小两个区间。从中央大门进，西边银灰色真皮小沙发呈半月形敞开；核心处一巨大根雕，根雕有三层梯型平台，底层置一套电子茶具，茶壶里的水叫得正欢（推想他接完电话就做准备），二层放十几个长筒形紫砂杯，顶层则是各种茶叶和点心水果；半环着的沙发椅凳能同时容纳七八个人坐喝。东边则是一套纯楠竹沙发椅子，一长三短，中间是长一丈、宽六尺的巨型红藤桌案，足够二十人分坐使用；楠竹质地坚韧，是家乡民间家具的常用材料，但因加工复杂，对防虫防蛀要求很高，加上某些传统工艺大都失传，能制作这类大件家具的艺人已经极少，此物可谓稀世珍奇了！光这两套家具，小小县城能买得起的人家只怕没有几户。
而最能显出主人艺术修养、专业特长的是南北墙壁上挂的各式书画和其他杂类作品。南壁左墙，一幅宽五六米、高一米三四紫檀框裱的巨型山水。北墙是一组用笔圆融内敛的中堂和条屏。中堂远看独书一个异体的“法”字，细看还有淡墨行书的《兰亭序》衬底；两侧条屏的对联是：“法人法天法地，安命安运安时。”至于东西两壁的杂类物什就叫人眼花缭乱了：东壁一把三尺镇宅钢锋宝剑，悬于一丈高处，在近午阳光照射下隐射寒光；西壁五尺高处置一陈龛，龛顶悬一根雕，类极翱翔的雄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