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的汽笛声回荡在暗沉的江面,黄浦江岸的上空,黑云滚滚。伍月望着巨浪似的黑云,心里也有巨浪翻滚。适逢钟楼上爆出钟声,她想,这就是丧钟了。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丧钟,也可能是很多人的丧钟。明天她就听不到上海钟声了,但是从现在开始她要为一个人一个名字而活。等泪水在她脸上被江风吹干并凝结了时,伍月整了整风衣的领子,快步离开。黑色的长风衣像一滴墨水散进上海滩浓重的夜色中。
在伍月的回望中,20岁生日之前的那个梦,永远是个谜。
那时她还叫伍沁儿,是县城藏香阁里一个不当红的歌女。伍月是后来改的名字。
那晚是5月20号,她记得很清楚,距离自己生日还有两天时间。
伍沁儿的房间在二楼西首,是所有房中最小的一间,临睡前她感到有些憋闷,就把窗户打开了。平日伍沁儿很少开窗睡觉,因为藏香阁除她之外的房间里断少不了客人。那些调笑声、猜拳喝酒声蛇一般穿梭扭动在不大的院落里,扭向她近前的空气,让伍沁儿腻烦不已。不知怎么,那晚院子里静得出奇,这种静一年中难得有几回。窗户打开的瞬间,一枝晚春桐花几乎伸到窗里,丝丝香甜乖巧讨好地溜进她鼻孔,伍沁儿的心被香气猛地撞了一下。她在妆台前呆坐了一会,昏暗镜子里浮出一个清灵女童,似在歪头望向她。她伸长脖子猛的哈了一口气,镜面上瞬间模糊,女童被一小片混沌暗流淹没。
伍沁儿转身的同时就已清醒,尽管预测不到眼前的静谧会酝酿出什么,她还是很快在桐花的香甜气息中睡着了。
她不知道那是条什么河,什么码头,只知道自己要过河。黄昏的河岸一片苍茫,有雾涌上来,河水在人的眺望中更加汹涌。岸边聚集了许多等渡船的人,有些早来的明显神色焦虑。她心里当然也焦急,已经枯等快两个时辰了,还迟迟不见渡船过来,眼看天将黒,难不成要在这等一夜?想到这,她的身体瑟缩得更厉害了。
约莫又半个时辰过去,有人突然叫喊起来:船来了,船真的来了。人群顿时喧躁起来,潮水一样涌向岸。她被挤得脚下悬了空,随后又被甩了下来。接连发出几声“别挤”,可是没人理她,一转眼功夫,人群越过她,她狼狈地跌坐在地。一股风这时靠近了她,有人从她身边跑过,随即她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站了起来,她侧脸抬头,一个青年学生模样的男子低声问她,你的脚走路没问题吧。她摇摇头。那好,走快点,船上快坐满了。男子的声音低沉温柔,她有被催眠的感觉,脚下却快了起来。
到了渡船前,她才发现这船原来并不大,坐满也仅能容纳几十个人,而需要过河的人还源源不断地从其他方向涌过来。男子双臂把她推上船,他的一只脚刚要迈上,却被一个船员拦住:满了,你不能上来。一个也不能再上,剩下的等下一班船。她对船员说,我们是一块的,让他上来吧。船员面无表情地说,不行。她无奈望向男子,男子对她微笑了一下说,没事的,我乘下一班,他的眼睛如深潭般幽深发亮。看着周围焦虑不安如逃命似的人群,她惊异自己突然在恐惧中生出巨大勇气,大声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们还会再见吗?已开始后退面容越来越模糊的男子朝她挥挥手臂,回应道,我叫阮秋,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凌晨三点,伍沁儿被一阵急促的心跳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