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又如何,权臣相争又怎样,我所念所想都不过是皇家难能的温情。
——顾安歌
“顾清狂!你卑鄙——”
站在紫宸殿前值守的大太监刘吉默默的将脸上的木头渣滓抹下来,抬头瞄了一眼来回摇摆不停的金丝楠木龙纹殿门,深吸了口气,才跟着跺门的那位姑奶奶进了殿。
“奴才没能拦住公主,奴才有罪,请太子殿下责罚。”
顾清狂摆了摆手,示意刘吉退下,才单手撑着头,看着张牙舞爪的妹妹,挑眉笑道:“看看这发髻全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宫里进了个疯子,也得亏梁上的暗卫眼神好,不然早给你按着暴民的法子处决了。”
“啊?不能吧,我出门前好好的啊——”顾安歌一脸的愤怒瞬间熄了火,小心的上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完好如初。
“哈哈哈——”顾清狂又翻开了一本奏折,边看边笑道:“又丑又傻,上了几次当了?行了行了,赶紧回安歌楼去看看书。”
“顾清狂!”
噼里啪啦,毛笔架子,砚台洗笔被震得一片狼藉。顾清狂抱着一摞奏折,看着满桌黑墨,站在那里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无奈道:“都知道了?”
“满京城都传遍了!”顾安歌一屁股坐在紫宸殿的地上,越想越委屈,哼哼唧唧哭着的小模样哪有刚刚那般气势。顾清狂又叹了口气,认命地左手抱着奏折,右手抱着妹妹的腰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放到不远处的软榻上。
顾安歌看着顾清狂等一个解释,却不料,他又翻开了折子,随口道:“哭吧,坐这儿哭,这儿不会着凉。”
“……”顾安歌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看着眼前的折子随手扯出来一本,“臣风康启,拙孙风景现及冠之年,闻虞怀信尚书之孙华英,贤良淑德、蕙质兰心,且年岁相当。求陛下念在老臣拳拳之心,赐婚二姓。定安候风康叩请。”
而这封折子的时间正是三日前,上面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假装批折子的顾清狂微微抬眼观察着自家妹妹的神情,早就知道她要来闹,便特地从吏部要了一摞折子来,这里面或是虞家或是朝中其他权臣,其中所言都不过是歌颂一下父皇赐婚的好处,好巧不巧,这傻妹妹,拿的正是风家请婚的那一封。
顾清狂在心里默默数了三个数,一、二、三——
“啊——”顾安歌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顺着脸颊,在裙子上开出了一片花,边哭还边指着顾清狂道:“肯定是你故意的,要不是你天天撺掇着我风景哥哥娶了那虞华英,风家能上奏请婚吗?!”
魔音贯耳,可顾清狂又忍不住心疼起来,他拿出一张帕子,细细的给妹妹擦擦眼泪,苦口婆心,“谁撺掇他了,他俩相互有意,才上门提亲的,就算没有虞家的,风景也不会娶你。”
“你胡说!”顾安歌从那软垫上一下子弹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还不忘双手拍在顾清狂的案上,吼道:“你就是怕我嫁给风景哥哥,你就怕风景哥哥比你有本事!”
顾清狂默默等顾安歌吼完,面无表情的将自己脸上的口水抹掉,顿了顿将手中的毛笔拍在桌上,也来了脾气,“别说你以后你嫁不嫁得了风景,你现在都比我有本事,我迟早得把你放在祖庙里供着,上面还得写上十六个大字:孑燨公主顾氏安歌千秋万代、万古噗呸——”
顾安歌狠狠的扔了手里的毛笔,顾清狂则摸了摸脸上打了个大叉的毛笔印,拿起刚刚给妹妹擦过眼泪的帕子,将脸上的墨汁细细擦了,对着外面吼道:“刘吉,打盆水来。”
端着水进了紫宸殿的刘吉看着顾清狂脸上那墨汁的印子,忍不住絮叨着,“哎哟,奴才的太子爷哟,这一张脸怎么给画成这样,这让旁人看到了太子的威严就没有了……”
“呵,怎么画的,被不知好歹的猫挠的。好了,我自己擦吧,你下去吧。”顾清狂顿了半晌,突然又冲着门外喊道:“紫宸殿修门的钱都从孑燨公主的月例里出!”
顾安歌看着紫宸殿前的阳光被刘吉带上的门彻底掩住了,又小心的抬眼看了看自己兄长面无表情的脸,咬着唇拖了一张桌案,坐的离顾清狂远远的,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案上支着头,另一只手则在案子上敲啊敲……
顾清狂听见声音,瞥向妹妹和那只不安分的手,微微皱起了眉头,忍了半晌,还是开口训道:“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跟父皇学敲桌子,父皇敲起来是运筹帷幄、深思熟虑,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整日坐在那里敲敲敲的,像什么样子。”
说完,顾清狂又低下头去,笔尖上略略抹了一笔砚台,除了顾安歌好似听不见一般敲桌子的“笃、笃、笃”声,就剩下顾清狂将毛笔按在桌案上的闷响。
“你自己必然想的明白,这事儿可是全然怨我?”顾清狂将那本折子直接扔到妹妹眼前,冷声道:“你识得父皇的字,你好好看看,这折子可是父皇批的。”
顾安歌不答,依旧敲桌子敲得欢快,顾清狂更是沉了脸色,缓步走过去将自家妹妹的手一把按在桌案上,任凭顾安歌如何挣扎都不松开,“顾相思,你自己好好想想,那风康会任凭我们折了他孙子的羽翼来给你当驸马吗?!就算不说风康,风景就心甘情愿的娶你,从此没了爵位就与你窝在公主府里?”
顾清狂顿了顿,看着妹妹侧着脸仰着头,还红着的大眼睛眨啊眨,咬着唇又哭了,在心里叹了口气,松开了钳制她的手,一甩衣袍就坐在她的对面,抿了抿唇,开口道:“就算没有虞华英,也还有李华英、鲁华英……与其这样——”
顾清狂将未完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眼眸转了转,道:“而且,太师祖说你十八之前不可婚配,你也忘了?”
“墨爷爷离京前神神叨叨的,送了我一根琴弦,说我一定会用到。可我从来就不爱弹琴啊。”顾安歌嘟着嘴,皱眉又叹气,嘟囔道:“那一段时间还整日看着我叹气,嘟囔着‘难渡难渡’,我说啊,就是墨爷爷年纪大了,再也算不准了,所以你还是赶紧让风景哥哥娶了我是正经!”
“少说墨爷爷坏话!”顾清狂敲了一把顾安歌的头,心思却转在了那两字上,皱眉道:“南渡?”
“嗯,难渡啊——”顾安歌揉了揉头发,看着顾清狂皱眉思索,瞪大眼睛道:“你又在想什么馊主意呢?你这么尊敬墨爷爷,风景哥哥可受墨爷爷喜欢了,也没见你尊重尊重他。”
顾清狂被顾安歌唤回心神,嗤笑一声道:“那风景不过是仗着生的早,早些遇到了墨爷爷,得了眼缘罢了,论本事,他还真不及我。好了,你莫要闹了,你既然想的明白,前面又有墨爷爷的论断压着,便回安歌楼里收收心。”
顾安歌侧头睨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同胞兄长,复又将头别过来,吸了吸鼻子,哼哼道:“我不管,顾清狂,大坏蛋,你就是不想让我嫁给风景哥哥。我告诉你,我就喜欢他一个!”
顾清狂听着妹妹嘟囔着,无奈的笑了笑,掰正了顾安歌的脸对着自己,问道:“你非风景不可了?”
扭脸,不答。
“看来也并非如此啊。”顾清狂伸手戳了戳妹妹的侧脸,凑近了又道:“你不过十四岁,长兄还没有娶亲,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顾安歌侧了侧头,避开了皇兄企图再戳一次的手指,摆正了自己的脸,看着顾清狂道:“你我双生子,于年岁上你胜不了我几分。”
“不气了?”
“哼!”
顾清狂摇头一笑,又向自己的妹妹凑近了几分,抽出袖中的折扇在桌上点了几下,道:“其实啊,鲁家的小孙子就很好,人品端正,长相俊美。还有李尚书的嫡长子,虽然比你小了点,但是……”
“我不听!风景哥哥就这么一个!”
“你看啊,你嫁给了风景,以后就是风夫人,你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你说这么疯夫人疯夫人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父皇给你的封号呢,是不是还不如孑燨公主好听?”
“你还真别跟我提封号的事儿!你看看你趁着父皇母后不在宫里,给我选的什么封号?!孑燨孑燨,茕茕孑立!你就盼着我一辈子嫁不出去!风景哥哥不要我,都怨你——”
“孑是因为皇室就你一位公主,而且你又是小的那一个,它也有特立出众的意思,母后都说这个选的好……”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越说我心里越不舒畅。”顾安歌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案上的点心,捧着脸想了许久,嘴角一撇,眼睛耷拉着道:“风景哥哥大婚是事实;娶的不是我,也是事实;为此我难过、伤心,还是事实。所以说,我到底是哪点比不上虞华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