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药名为忘情,忘其至交,忘其至亲,忘其至爱……”
“敢问姑娘,服药之人,可有忌讳?”
“不过三字——不肯忘。”
“我……纵是肯忘,又当真忘得掉?”
“惟愿梦中所念,醒来皆无。”
“我……”
“服药吧。”
药效渐渐上了头,摇曳的锦烛,明黄的绸被,绣着雏凤纹路的床帏都渐渐模糊。顾安歌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再看一眼身旁守着的父母,眼睛却不自觉的又飘向了枕边那刻着苏字的云纹玉佩。
泛白的嘴唇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发软的胳膊却还在努力的想要去再摸一摸那个“苏”字,一旁的侍从女官抹着眼泪递到顾安歌手里,顾安歌扯着嘴角轻轻一笑,看向一旁的父母,眼神又散了几分——
“父皇……母后……等相思醒来,相思要吃白果糕……”
“好。”
“还要吃青团、杏酪——”
“……好。”
“还要萝卜汤圆和……和……竹叶粽——”
不等身边的人应答,顾安歌又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泛红的大眼睛眨了眨,笑了,“等哥哥从战场回来,告诉哥哥,相思很想他……相思,相思不想忘了父皇、母后和哥哥……”
顾安歌似是再也撑不住了一般,灵动的大眼睛眨了几下重重的阖上了,她想,睡之前竟然还能听到母后哽咽的声音,从未听过母后哭泣,竟是这般……嗯——
不知春风是否绿了江南岸,啼莺舞燕,或万紫千红,或柳色青青,哪怕桃花满地也掩不住生机勃勃,恍惚间,又是刀枪鸣鸣,喊杀声如万千魂灵夹着黑色的雾气扑面而来。
“哇——”
两声婴儿的啼哭如同醒世的铃,让周围的一切都刹那静了下来。顾安歌听着那孩子的哭声,摸索着想要过去一探究竟,仰面而来的一支箭带着血污的戾气,顾安歌瞪大了眼睛,却不料那箭透过自己的身体,后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哇——”
那婴儿的哭声如同唤魂的吟唱,顾安歌仿佛忘了自己的异状,耳边哭声响起,满脑子便都是找到他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敷着眼眸的黑雾渐渐消散,无比熟悉的宫殿露出了大致的轮廓,映在灰暗的天空里。顾安歌捂着躁动不安的心口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没来由的心慌,挪不动步子。
“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如同归途的指南,是了,是了,踉踉跄跄不知道跑了多久,熟悉的面容突然放大在眼前。
“父皇——”她喊,却无人应。
明晃晃的大刀在眼前一闪而过,顾安歌抖着唇扑到顾谨背上,却直接穿了过去,她坐在地上看着自家父皇背上豁开一道血口,而持刀的人却是她的二皇叔,她哭着喊,“父皇——”
无人应。
黑雾褪尽,天边竟有了红霞满天,一身戎装的英气脸庞,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似是从天边从来,顾安歌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母后……”
“臣,江南王郡主慕清和前来襄助殿下平乱。”
顾安歌呆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母后,眼泪不争气的一颗颗滑下,“母后,你为什么不与相思说话?”
“江南王府有功于社稷,郡主请起——”
年轻的父皇,熟悉的嗓音,顾安歌心中飘忽而过的东西,却也堪堪抓不住。
“咚——咚——咚——”
身后的皇宫中传来了撞钟的声音,所有人都静默了,冲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去。而婴儿的哭声此时却响彻了天际,顾安歌回了神,跌跌撞撞的跑向了那两个孩子,不远处的宫门前,坐着一个隽秀男子,他皱眉伸手拍了拍那孩子,“好了,莫要再哭了。这丧钟要响四十九声,你们哭这么久还不哭晕过去?好了好了,我墨非玄平生最怕哄孩子,可别哭了,就算你们父皇母后殁了,你皇叔照样养你们长大——”
止步在那男人眼前的顾安歌,听到那一声墨非玄,瞬间瞪大了眼睛,扒着那小篮子看去,两个,是两个婴儿。
脑中的文字一列列出现,《大夏书·文宗本纪》:大治末年,晋王顾晔起兵造反,文宗崩,虞后诞下双生子,同日而崩。
《大夏书·弘成帝本纪》:帝受江南王府襄助平定晋王之乱,次年登基,立江南王郡主慕清和为后,立先皇遗腹子顾氏清狂为太子,封顾氏安歌为孑燨公主。
片刻的呆愣,顾安歌跪在那摇篮边,不管不顾的哭吼起来,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
既然让我吃了那忘情,却偏偏要我在梦里再看一遍,看我如何生,又要我看着他,看着我如何爱上他,又如何一步步跳下悬崖……这世道,难道连医家都要如此狠心?!
“大道从天,过往前尘若想拔除,便要从头来过。忘情,不过是为了不肯忘——”
“……你又是何人?”
“你心中最过惦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