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以前,在189X年以前,我都没怎么跟镇子上的孩子一起在街上疯跑玩过。因为我一直被髋关节结核折磨得痛苦不堪,不得不小心翼翼。直到现在我依然能看见曾经的自己艰难地用单腿跳着,试图追上那些在街区巷子里灵活奔跑的学生……
爸妈也不让怎么让我出去。我记得一向以我为骄傲的米莉就曾不止一次地撞见我跛着脚和镇子上的小混混玩在一起,然后把我拎回家胖揍一顿。
可巧,奥古斯丁·摩尔纳来了之后,我的病居然也好了,于是从此我便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他来之前,四点的放学钟声对我来说,意味着漫长而孤单的下午时光的开始。父亲总是会把教室火炉里的火移到家里餐厅的壁炉里去;接着,最后几个小孩也陆续离开,留下在盘旋的黑烟中慢慢变冷的学校;操场上还有几个疯跑嬉闹的人;然后就是黑夜了;两个打扫完教室的值日生取下他们挂在库房下面的风帽和斗篷,把篮子跨在胳膊上,一溜烟跑了,连大门也不关……
那时候,只要天还有一丁点亮,我就待在市政厅的角落里,躲在满是死苍蝇的档案室里,听宣传画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我坐在一台旧台秤上看书,靠着窗边,俯瞰花园。
天慢慢黑了,当隔壁农场的狗开始狂吠,我们家小厨房的窗户里透出灯光来的时候,我才终于肯回家。母亲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我爬上阁楼的三层台阶,一言不发地坐下来,脑袋靠在楼梯扶手冰冷的栏杆上,看着狭小厨房里的烛光摇曳。
我童年所有平静的快乐被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原本,每晚烛火会照在俯身为我准备晚餐的母亲那温柔的脸上,这个人吹灭了这烛火;夜里,当父亲放下玻璃门上的木质百叶窗之后,我们一家人幸福地围坐在灯光旁,这盏灯也被这个人熄灭了。这个人就是奥古斯丁·摩尔纳,很快地,其他同学开始叫他大个子摩尔纳。
自打他开始在我们家寄宿起,也就是十二月的头几天,四点钟以后的学校就再也不是空荡荡的了。尽管不断有冷风从开开关关的门里钻进来,值日生在教室里大喊大叫,地上堆着水桶,每当下课之后,班里也总是有二十来个高级班的学生围着摩尔纳,这些学生有的来自镇上,也有的来自乡下。他们总是在不停地讨论,无休无止的争吵,我呢,则既担心,又有几分欢喜地在他们中间晃来晃去。
时不时地会有个话特别多的人站到人群中间,滔滔不绝地讲他偷东西的事迹,并且挨个问他的同伴是不是亲眼见过,他的同伴们也吵吵着说见过见过,然后都张着嘴,不出声地笑着听他讲。摩尔纳什么也不说,但是那些小子这么做的时候,却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摩尔纳坐在课桌上,双腿来回晃着,在想事情。有时候他也笑,但都不是大笑,仿佛是在为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更精彩的故事专门留着自己的笑声。接着夜幕降临,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微光已经让人看不清这些小伙子的脸了,摩尔纳突然站起身,从人堆中挤过去,大声喊道:
“走啦,上路啦!”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他,高声喊叫,叫声回荡在夜晚的镇子上空。
我现在可以跟他们一起玩了。我跟着摩尔纳来到郊区的牲口棚旁,人们正在给母牛挤奶……我们也会走进服装店,黑漆漆的角落里,在织布机咔哒声的间隙里,传来织工的声音:
“这些个学生啊!”
通常情况下,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会到院子边上的德奴埃家,德奴埃是个修理工,也会钉马掌。他家的铺子是一个老旅馆,大门有两扇门板,长年开着。我们在大街上就可以听到铁匠的风箱吱嘎作响,透过火盆的微光,我们会看到在一片叮当作响的昏暗之中,有时候会有几个乡下人停下马车扯会儿闲篇,有时候会看到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学生,背靠着门,一声不吭地盯着看。
就在那里,在距离圣诞节大概还有一周左右的时候,一切都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