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风肆虐,尘土飞扬,路上、树丛间,到处尘烟弥漫。就在这漫天尘土之间,有两人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地在林间穿行。旁边分明有林间小路,可二人却执意从林中穿过。这两个人乍一看,对比极为鲜明。前面的那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让人生畏;而跟在后面的那个,个子矮小,身体瘦弱,看起来就像一个少年。二人都压低方笠,用布把鼻子下面到脖子紧紧缠住,遮住了半张脸。
大部分的尘土沙粒都被大树挡住了,但偶尔也有一些细小的灰尘进入眼睛或者喉咙里,让人苦不堪言。这不,走在后面的那个突然一边阿嚏阿嚏地不停喷嚏,一边使劲揉眼睛。尽管前面的路模糊不清,但二人依然不曾停下脚步。结果,走在前面的那人一个转身,和后面那人戴着的方笠撞了个正着。
“没事吧?”
武皙拉住不停打喷嚏的飞燕问道。武皙抬起方笠,想看看飞燕那张被遮掩住的脸。只见飞燕的脸早就被眼泪和尘土弄花了,看到武皙,她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笑。
“当然啦,没事。”
“再走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
武皙给飞燕重新戴好方笠,转过头大步向前走。这时,飞燕的眼睛和鼻子也稍好些了,静静地跟在武皙身后。飞燕已经习惯了武皙在前面带路,自己跟在他后面。在逃离宁仁伯府的两三个月中他二人就这样一直流浪。
飞燕说,她去庙里祈过福,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般境地。飞燕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去小姐先去的那个“安全地点”。没想到,武皙一直带她走荒无人烟的树林,住不需要验明身份的旅店,有时甚至整夜都在山中度过,一天只吃一个饭团或者几块小年糕来充饥。
不管飞燕如何疲惫,武皙也从没去院(佛教掌管的住宿设施,译者注)里借宿。其实并不是没钱,飞燕拿了一些首饰要带给小姐,武皙身上也有银子。飞燕不问也知道,他担心的不是住客栈的花费和饮食的开销,而是害怕有人在后面跟踪。但是飞燕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在追他们。
宁仁伯倒下后,身体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迅速恶化。知道飞燕真实身份的奶娘和九熒也一直没有下落。虽说他们现已成功脱逃,只要到达“安全地点”就万事大吉了,然而似乎并没有那么顺利。有时武皙会将她安置在客栈,自己去某些地方,来回都一脸阴沉,也从来没有干脆地跟她吐露过半分。
终于有一次,飞燕忍不住问道:
“我们何时才能见到小姐?”
武皙阴沉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道:
“你是要和你家小姐过一辈子吗?成天小姐小姐的!现在哪有心思管那个?”
“那要管什么?难道不是要和小姐一起生活,才带我来的吗?”
“够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们现在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武皙对着飞燕大声吼道。
如此一吼,飞燕吓得浑身哆嗦,武皙却装作没看见似的,嘴里不停说着脏话。飞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蜷缩着身子躲在墙角。她心里明白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但一向温柔体贴又让自己依赖的武皙突然变得如此暴虐,这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到底是为什么,是为了找谁才突然走上这条路的?飞燕伤心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武皙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啧”的咂了一声舌头,看着身边一直在抽噎的飞燕,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
“对不起,吓到你了,一定会让你见到你家小姐的。但是你现在得听我的。什么都不要问,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武皙重新变得温柔起来,在武皙的怀里,飞燕哭得更加不能自已。男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亲吻着她的发丝。突然,男人热血沸腾,按捺不住脱下了飞燕的衣服,好像想忘记心中沉重的不安和愤怒,贪婪地追逐着她纤细的身体。飞燕紧紧抱住粗鲁占有自己的这个人,深切地感受到,除了他,自己别无所有。自此之后,飞燕再也没有问过武皙什么。
走过陡峭的林间小路,茂密的参天大树挡住了去路,但武皙却越发加快了步伐。他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两个月前,本想以宁仁伯的女儿作为人质来威胁“那人”,没想到计划落空,自己反被追杀。柔心和松花,还有其他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只带着飞燕逃命,也不知道“那人”会从哪里展开追踪,只好隐姓埋名,四处藏身。武皙虽然很想去柔心的地盘,但在没有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只能再从长计议。
偶然之间听到传闻,说宁仁伯死了,他的女儿被册封为贤瑷宅主,据说王室也是看上她继承的丰厚遗产才赐予的封号。宁仁伯的女儿还活着,那么队正、妻子还有其他人怎么样了呢?想到这些,武皙心里愈发不安,步伐也迈得更大了。直到在一片茂密的树丛中,只见武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低矮的山坡绵延不绝。山坡上有很多土堆,任谁一看都知道是坟墓,上面杂草丛生,一片凄凉。坟墓的后面,被烧毁的窝棚倒塌下来,那场景更是别提有多凄冷了。武皙走近坟墓,虽然不曾期待大家都活着,但是在亲眼看到之前,心里始终没有放弃那隐约的希望。他原以为,他们可能以某种方式逃走了,或是在某个地方休息,但直到这一瞬间,他的希望终于破灭了。武皙在主人的坟墓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使劲拔出插在他面前的簪子,发出“呜啊啊”的喊声。
“这里……是哪里?”
飞燕走过来,声若蚊蝇地问道。看到眼前如此多的坟墓和瘫坐在地上的武皙,飞燕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里……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安全地点?就是小姐在的那个地方?”
武皙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悲怆,这仿佛也是给飞燕的答案。她不禁双腿一抖,瘫坐到了地上。
“小姐!小姐……我们家小姐因为我……”
飞燕上下嘴唇不停地抽搐着,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语道。在这四十个凄冷寒酸的坟墓中,想到自己的主人就躺在其中的一个墓里,飞燕悲从心来,放声大哭。这泪水,既有失去主人的悲伤,毕竟她们曾经情同手足;也有武皙带给她的失望,因为武皙好像变了;还有对未来的不安,一切都是未知数。几层情感交织在一起,飞燕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的哭声和武皙的悲鸣声在空旷静谧的柔心山寨上空回荡,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