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北风呼啸的午后，妻子黛比带着儿子卡莱尔回娘家了。
因为最近老是做一些不怎么顺当的梦，所以，卡付卡选择蜗居在家。闲来也没什么事情，就随手拿了本杂志看。刚看完一篇有点稀奇古怪的小小说——《雪天胡杨》，门铃就响了。
透过防盗门，卡付卡看到一个老头抱着个小孩，咧着口黄牙正冲着自己笑。
能讨点东西，填填肚子吗？
卡付卡上下打量了几眼，感觉老头有点面善而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就开了门，把他们让了进来。
老头进了屋，毫不客气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卡付卡进了厨房，连忙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刚把它们塞进微波炉的肚子里，客厅那边就传来了老人的打骂声，小孩的哭喊声。
这小混蛋，居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这东西往口袋里藏。老头一边说，一边举了举手中的那把水果刀。
那是一把折叠式水果刀。有点年代了。只是，卡付卡一直舍不得处理掉。那把水果刀里，隐藏了一个几十年的秘密，属于卡付卡一个人的秘密。
卡付卡七八岁那年，跟着母亲去S城远房的亲戚家奔丧。第一次见到了那种可以折叠的刀。它居然是专门用来削水果的。那年月，在卡付卡住的乡下，一年难得吃上几次水果，谁家会这么浪费把皮削掉呢。但不管怎么说，它是一把漂亮的水果刀。一把勾魂的水果刀。那个时候，这么多披麻戴孝的人在一起忙着哭泣喊那死去的魂灵，谁会注意卡付卡这小不点，谁会注意这把会勾魂的水果刀呢。
回K城下火车没多久，卡付卡就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
卡付卡的母亲问：哪来的。
卡付卡说：火车上捡的。
哎呦，你个小祖宗，怎么这么机灵的，嘴巴这么紧的，母亲狠狠地戳了一下卡付卡的脑袋说，晓得在火车上不好说，下了车才说。
卡付卡把玩着刀，朝她嘿嘿地笑。
此后，卡付卡的这次经历，被他母亲添油加醋成一个传奇故事，在亲戚的舌头和耳朵里辗转。比如，卡付卡的母亲说，卡付卡当时看到座位下的那把水果刀，先是一声不响地用脚踩住它。一直踩，踩得脚都麻了。等对面座位上的人去上厕所了，卡付卡立刻弯腰捡起，塞进裤兜里。
多年以后，等卡付卡当上局长的时候，这个故事，再一次被母亲反复地提起。母亲在讲完这个传奇后，总不忘加一句：我早知道我家阿卡是当官的料。
这么多年来，卡付卡就被这传奇故事的光环笼罩着，成为聪明的典范。
而卡付卡独自一人沉浸在这不为人知的快乐里无法自拔：偷偷地拥有一样别人的东西，把玩着这个秘密，然后，把它当作财富向人家炫耀，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微波炉发出“叮”的声音，把卡付卡的思绪也震醒了。
卡付卡取了食物，说：他还是个小孩子嘛，既然喜欢就送给他吧！
那小孩一听卡付卡这么说，顾不得面包和牛奶，伸手去拿那把水果刀。
啪的一声脆响，几条鲜红的手印子出现在了孩子的手背上。
小孩子哇地又哭开了。
卡付卡说：老人家，这又何必呢，孩子终归是孩子。
谁说孩子终归是孩子呢？老头好像生气了，你难道没听说过“三岁看老”这句话吗？从小养成这样的习惯，等长大了不知道成啥样了。
卡付卡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人拿起一片面包塞进小孩的嘴巴里，抚摸起那只小手背来。
不管你懂不懂，就给我记下一句话，老人说，莫乱伸，伸手必被捉！记下没？
那孩子哽咽着点点头。
年青人，谢谢你的面包，走啦。老人边说边朝卡付卡家的客房走去。
老人家，走错了，门在这边。
错不了，我老人家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老人回头朝卡付卡笑笑，顺着挂在墙壁上的相框走去……
卡付卡伸出手想去拉，却把自己给拉醒了。卡付卡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
茶几周围还撒着一些面包屑。那把水果刀蜷缩着身子，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杯子里的牛奶还有一些热气。
卡付卡连忙起身朝客房走去。相框里是卡付卡的全家福。卡付卡伸出手摸了摸父亲，奇怪的是，父亲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他正朝着卡付卡笑。
第二天，卡付卡忙着处理当局长以来的一些秘密。
但卡付卡还是保留了一个秘密。有关老人和小孩的秘密。
这是卡付卡一个人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