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了。
北方森林部落已经荡平,南方的金国和唐兀惕有木华黎统军据守,通往花剌子模的道路已经打通,粮食、药材和草料已经准备充足,经过整整一夏放开肚子狠吃的战马已经膘肥体壮,士兵已经被训练得全身都是疙瘩肉,心中充满了战斗的欲望,朝政事务交给成吉思汗的大皇后孛儿帖以及他很有才干的三女儿阿剌海别公主。
1219年6月,成吉思汗在也儿的石河上游集结大军,挥师西征。
出发前,蒙哥来到怯绿连河边,到娜仁投河的地方,从怀里掏出那块绸布,大声喊道:“娜仁姐姐,娜仁,是时候了!”
他使劲往河里看,似乎想找到娜仁月亮般的脸,但是没有,河里只有他的面孔。他发现他小小的面孔已经像成年人一样,成熟多了。
参加这次西征的几乎是举国兵力,包括成吉思汗的兄弟别勒古台、铁木哥,他的四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除木华黎外的“四骏”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四獒”哲别、速不台、者勒蔑、忽必来,还有他的养子失吉忽秃忽,汉军将领郭宝玉等。
蒙古的各大属国属部也派从征军来参加西征行动,包括高昌回鹘、葛逻禄、哈剌鲁、刚被征服的西辽各头领、刚平定的北方各森林部落等。
随成吉思汗一同西征的还有他从金国得到的治天下匠、星象家、诗人耶律楚材,管理他第二斡耳朵的二皇后忽兰,他的孙子斡儿答、木阿秃干、拔都、蒙哥几个孩子。
在也儿的石河上游宽阔的草地上,成吉思汗召开了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23万大军排成整齐的方队,在大萨满师的主持下,举行了祭天祭旗仪式。
祭天祭旗仪式是蒙古人每次出征前都要进行的一个庄严的盛典,其目的是与长生天沟通,从长生天那里得到战争胜负的旨意,祈求长生天保佑他的臣民战无不胜、马到成功。
高大的祭坛在一块山坡上被搭起来了,祭坛两边生起了熊熊火堆,四周插满苏鲁锭,坛上摆着牛羊奶食等各种祭品。大萨满师率领一众萨满摇动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祈请着长生天祥瑞的征兆。刹那间,狂风席卷,乌云翻滚,天地变色,大雨如注……当这样的瑞兆出现的时候,成吉思汗登上祭坛,面对不儿罕山的方向跪下,仰头望天,双手高举,恭恭敬敬地接受上天的旨意。
接着,成吉思汗发表出征演说,激励将士的斗志。各将领接受成吉思汗的血符,立下军令状。所有的将士高喊口号,以壮声威。
诗人耶律楚材在整个西征期间,写了一部叫《西游录》的书,在书中他这样描绘蒙古军的誓师大会:“车帐如云,将士如雨,牛马被野,兵甲辉天,远望烟火,连营万里……”
耶律楚材还写诗歌颂成吉思汗的赫赫军威:“天兵饮马西河上,欲使西戎献驯象。旌旗蔽空尘涨天,壮士如虹气千丈。秦王汉武称兵穷,拍手一笑儿戏同……”
蒙哥是第一次随军出征,第一次参加这种气势磅礴的誓师大会,心情非常激动。当他看到成吉思汗站在高台上振臂一呼,也儿的石河岸边的草地上一望无际的军队呼啦啦挺起弓矛的时候,他的血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这就是成吉思汗的威武之师,像不儿罕山一样绵延雄壮,像怯绿连河一样奔腾咆哮,像大草原一样生机勃勃,像森林一样挺立坚强……蒙哥一下子想到了很多词,但是他感到这些词都不足以表达他对这支军队的敬仰以及作为这支军队的一员的骄傲。
他忍不住和所有人一样,尽力把手里的钢矛往上挺举,拼命地大声嘶吼:
报仇!报仇!
消灭花剌子模!踏平花剌子模!
撕碎亦纳勒术!惩罚刽子手!
处死摩诃末……
士兵们眉毛高扬,双目紧蹙,嘴巴咧到最大,下巴高高扬起。蒙哥忽然感到眼里胀胀的,一瞬间,热腾腾的泪水就盈满了他的眼眶。他知道他被蒙古人同仇敌忾的精神意志感动了。他不敢伸手去抹泪,他怕被人发现,他知道,好男人是流血不流泪的。
“处死扎兰丁!为娜仁姐姐报仇……”他号叫着,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誓师大会后,蒙哥随浩浩荡荡的大军向花剌子模挺进。
马蹄踏出一片巨大的声响,像是雷暴从草原深处隆隆滚来,又像是地震从地底下狂奔而过。蒙哥只感觉整个地皮都在抖动,在翻涌。
1219年秋,西征大军推进到原西辽的都城虎思斡耳朵,成吉思汗在这里稍事休整,开始军事部署。他先派出哲别率5000人,取道畏兀儿、可失哈儿,指向拔汗那,像一支箭头,从花剌子模东南腹地刺进花剌子模境内。拔汗那是连接呼罗珊和阿富汗地区的通道,这两个地区刚被花剌子模占领不久,是花剌子模重要的补给供养地和新兵营,如果这里被切断,就像一条蛇被切去了整个腹部。没有腹部,蛇头也蹦跶不了多久,于是摩诃末赶紧派出主力部队据守拔汗那。
其实,这只是成吉思汗的疑兵之计。花剌子模有大军40万,成吉思汗只有20万,在人数上不占优势。要想打败花剌子模,唯有把他的军队调动起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摩诃末没搞明白,果然中计。等花剌子模主力军运动到拔汗那后,成吉思汗立刻率领大军火速推进到讹答剌城,这里正是那个残忍杀害蒙古商队的亦纳勒术驻守的地方。成吉思汗准备在这里一鼓作气拿下讹答剌城,先惩处凶手,报仇雪恨。
成吉思汗到达讹答剌城时,发现这座城市的城墙又高又大,而蒙古人又没有什么有效的攻城器械,短时间内要拿下这座城是不可能的。如果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把花剌子模其他地方的军队引过来,战略上就会非常被动。
成吉思汗立刻调整了原来的计划,决定兵分四路:第一路由察合台、窝阔台继续围攻讹答剌;第二路由术赤指挥,顺锡尔河北上,攻取花剌子模西北的昔格那克、讹迹邗、巴耳赤邗等城市;第三路由大将阿剌黑、塔孩沿锡尔河东南攻打伯纳克特、忽毡等城市;第四路由成吉思汗与拖雷率领主力部队,以速不台为先锋,渡过锡尔河,穿过600公里宽的基吉尔库姆沙漠,直取不花剌。不花剌正是苏丹摩诃末的行宫所在地。
成吉思汗已然摆开了向花剌子模全面进攻的阵势。他的想法很明确,他不只要攻下讹答剌,处决亦纳勒术,还要灭亡整个花剌子模,把花剌子模的全部国土变成蒙古帝国的一块拼图。
摩诃末也已经看出成吉思汗的野心,也在调整他的战略计划,不过,他的战略计划显得保守得多。他知道蒙古人没什么攻城器械,因此把主力军都集中在大城市里,利用城高人多的优势死守城池。
摩诃末的这种战略思路显然缺乏机动灵活性,显得保守怕事,尤其对自己的保护,他的保守性更突出。花剌子模有两个都城,新都撒麻耳干和旧都玉龙杰赤。他既不住新都城,也不住旧都城,而住在两城之间的行宫不花剌。他的想法是,成吉思汗如果要进攻,两个城市可以同时策应,防不住要撤退时,也可以机动选择。
他不知道战争最重要的因素是人,而人最重要的特点是具有机动灵活性,只有把人的这个特点发挥出来,战争才能打胜。他和成吉思汗比较,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在围攻讹答剌城最初的几个月里,蒙哥感觉简直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来旅游的。
由于没有更有效的攻城器械,窝阔台和察合台对讹答剌城的进攻采用了他们在攻打金国中都城时使用过的办法,派一部分人围住讹答剌城,其余的人埋伏在通往讹答剌城的各个险要地段,等待救援部队的到来,实行围点打援。
亦纳勒术被围以后,曾多次派人向摩诃末求援,但是摩诃末各个城市的防守都很吃紧,没有更多的兵力支援讹答剌城,他只派来了一名大将哈拉札。哈拉札疯狂地向蒙古军队冲击,欲与城中军队两面夹击蒙古人。窝阔台和察合台看到这个情况,干脆放开一道口子,让他进去,再扎上口袋围起来。此后再没什么增援的人了,蒙古军也不再设伏了,集中兵力围城。
从1219年9月到1220年3月,窝阔台和察合台的军队在这里整整待了半年之久。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乎只干一件事——围城,在城中守军射击的有效范围之外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就像扎起的一个布袋子。士兵们都从马背上下来,手持弓箭长矛,密切地注视着城里的动向,但都引而不发,并不进攻,或者虚张声势地攻击一番,并没有真正的攻势。
所有的马都放到讹答剌城周围的草地上,任由它们吃草。除了围城外,窝阔台和察合台还分出一部分士兵到讹答剌城周围的城镇乡野,劫掠当地人的粮食、牛马猪羊等肥美的食物,源源不断地运回讹答剌,任围城的将士山呼海叫,大吃大喝,仿佛他们不远万里到讹答剌来,并不是攻城,而是来参加宴会的。
这是蒙哥第一次接触到打仗,窝阔台和察合台使用的作战方式让他很不理解,他经常听他父亲拖雷给他讲战场,那种腥风血雨、血肉横飞、惨号连天的场面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像这样一种观光旅游的方式,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他多次向窝阔台请求,主动向城里发动进攻,窝阔台都笑着安抚他说:“慌什么?这里有好酒可喝,有好肉可吃,有美景可看,你安心吃喝赏玩就是了,着什么急?”
窝阔台说的显然是对的,这就是蒙古人的生活方式。打仗就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围住讹答剌,吃着好肉喝着美酒玩着女人,攻下与不攻下,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们用不着着急,而且他们实在也没有办法着急,他们没有更好的攻城办法,唯有围住它,让它慢慢消耗。这是他们在狩猎捕鱼中得出的经验。当他们钩住一条大鱼的时候,他们不可以用那根细细的渔线很快把大鱼拉上来,唯有拉着那根线,让大鱼慢慢消耗体力,直到它筋疲力尽。
渐渐地,蒙哥也认同了窝阔台的话,他觉得他对战争的理解比以前更加深刻了。
蒙古军不着急,城中守军不能不着急了。他们的粮食渐渐吃光了,他们的饮水也发生了困难,他们伏在城楼上,望着城下大吃大喝、兴高采烈的蒙古士兵,眼睛睁得又大又绿,脖子拉得又细又长,偶尔舔一舔焦干的嘴唇,喉结极艰难地滑动一下,就像是喉结也严重缺水,不易滚动一样。
不满的情绪在将士中蔓延。要不是亦纳勒术贪图蒙古人的财宝,蒙古人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攻城。现在,亦纳勒术得到了财宝,将士们却饱受苦痛,全城百姓遭受劫难。
哈拉札首先受不住了,他和亦纳勒术商量突围甚至投降的可能,但是亦纳勒术断然拒绝。对于亦纳勒术来说,祸是他闯下的,他唯一的做法就是死守到底,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在心中也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孟浪,但他也明白,这后悔是决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他不断地激励全城军民,恐吓他们,说蒙古人是一群连最后一块骨头都会咬碎吞下去的草原苍狼,不管是不是主动投降,蒙古人一进来,都会屠城,把所有的生灵杀得干干净净!
有人并不相信。哈拉札的感受和亦纳勒术不一样,他觉得他没有那些罪恶,不必为亦纳勒术顶缸。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决定偷偷带着他的军队弃城逃跑。他的侥幸没有得逞,迅速就被蒙古军抓住了。在处理哈拉札的时候,窝阔台和察合台发生意见分歧,窝阔台提出留下这个俘虏,可以利用他向城里招降,城自然不攻自破,但是察合台却说:“我们围攻这座城市达半年之久,就是为了让他们投降吗?不,我们是来复仇的!我们的弓箭还没有发挥作用,我们的战马已经躁动不安,我们要用蒙古人的方式攻下它,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就像当初他们把我们的商队杀得干干净净一样!”
显然,绝大多数人都同意察合台的意见。窝阔台只好下令把这个逃兵杀掉,然后指挥精神抖擞的蒙古大军,开始对讹答剌发起最后的进攻。
蒙古人将他们大把大把的箭镞向这个苦难的城市倾泻而去。讹答剌人的末日到了,他们感觉到整个天空都坍塌下来。他们饿得虚弱无力,很多人动一动身子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但是没有倒地的人,强撑着身子努力寻找可能的武器和敌人战斗。推倒墙壁,取下门窗,摔碎锅碗,揭起瓦片,他们知道这个家园对他们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战斗的武器。他们也根本就没想过躲避城外飞来的箭镞炮石,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最大可能和敌人同归于尽。
蒙古人开始冲锋。他们挥舞着手里的长矛大刀,厉声号叫着,潮水一样往城墙冲去。蒙哥的血再一次沸腾了,他夹杂在蒙古士兵中间,高举着武器,奔跑着,和他们一起大声号叫。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汇入了所有的声音里,但是他仍然裂开嘴巴拼命吼叫。他发现他身在这个队伍中,不能不吼,就像他不能不跑一样。
察合台和窝阔台把蒙古军队分成了两批次,一批人马进攻,另一批人马坐在后面休息。当第一批人马攻得累了,被打退了,另一批人马又冲上前去替换。蒙古人在城墙下聚集了足够的力量,他们不怕死,不惜命,前面的士兵被炮石箭矢射死了,后面的就踩在他们的尸体上往前冲。他们是一群身不由己的水,后面的推着前面的,前面的推着更前面的,更前面的推着讹答剌的城墙。在这样气势磅礴的冲击下,讹答剌的城墙终于被冲破,蒙古军涌进城里。
肇事者亦纳勒术被捉住,蒙古人用绳子把他紧紧绑住,用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像牵狗一样把他牵进囚车关住。
全城的军民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一半饿死,一半被杀死,没有死的,都退回各自的屋子里继续抵抗,没有一个投降的。他们扯下门窗,揭起瓦片作为武器向蒙古人攻击,直到被蒙古人杀死。当蒙古大军穿越全城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屋顶上发现了最后的两个孩子。当窝阔台、察合台带着部队把那个小小的屋顶团团围住的时候,那两个孩子还在不停歇地揭起瓦片,往下投掷。
不止一个弓箭手把箭矢对准了那两个小孩,但是,窝阔台下令停止进攻。那两个孩子并没有停手,他们还在揭起瓦片做着无用的投掷动作。蒙哥看见那俩孩子似乎还没有他大,他们的脸被血水和污垢涂得花里胡哨,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眼里既不是惊恐,也不是仇恨,竟是无边的空洞。
窝阔台举起一块香喷喷的烤羊腿,笑嘻嘻地对那两个小孩喊道:“小孩,快下来!只要你们不打了,我就给你们吃羊肉!”
那个小一点儿的小孩犹豫了一下,停住了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大一点儿的小孩却还在不停地扔瓦,有一块瓦片扔到察合台面前。察合台的战马一受惊,高高地扬起前蹄。察合台大怒,冲窝阔台吼道:“三弟你做什么?难道你想留下这两个花剌子模杂种,让他们长大以后对我们报仇雪恨?”
说着他大手一挥,无数的箭镞向那两个孩子飞去。蒙哥惊呼一声,瞬间,两个孩子就变成了两只刺猬,软软地伏在房梁上了。
蒙哥这几天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在跟随大军前赴后继攻城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狂野和激烈。火炮燃烧发出的硝烟味、石块打垮城墙腾起的灰尘味、鲜血喷溅在脸上热腾腾的腥味、浓烈的汗水留在衣服上的臭味,所有这些气息纠结在一起,熏得他脑袋一阵阵发烫。
但是,自从看到房顶那两个孩子时,他的心里忽地一沉,那些喧嚣跳荡的东西都降落了下来,他看见了满地的尸体、顺着街道流淌的血水、乱七八糟摔碎在地上的破砖烂瓦、烧焦的房梁和窗框……这些景象像灰尘一样从天而降,落满他一身。他的心变得荒凉起来,周围的一切忽然就安静下来,感觉好像一个人在空旷的野外孤独地走着,周围黑暗无边,没有人和他在一起,没有人和他说话,一种巨大的恐惧从他心里涌起,让他像受凉一样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颤抖,他揪住自己的手臂,按住自己的脚,他站起来又用力坐下去,可身体仍然在抖。他觉得脑袋里一团糨糊,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他对自己非常生气,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时候,木阿秃干从门外进来。木阿秃干已经随他父亲上过很多次战场了,这一次,他对蒙哥特别照顾。在攻城的时候,他看到蒙哥奋不顾身往前冲,有好几次,把蒙哥拖过来,避免了那些无情的箭矢和石块打在蒙哥身上。战争结束后,他感到蒙哥有些不对劲,便偷偷跟在他后面。
他看了看发呆的蒙哥,默默坐下来,捏住蒙哥不停颤抖的手,问:“蒙哥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我就是,没法阻止自己颤抖,停不下来……”蒙哥结结巴巴地说。
“你是不是生病了?”木阿秃干关切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颤抖的啊?”
“就是,就是那两个房顶上的孩子,被杀死后,我就开始,开始这样不停地抖了……”
“你不会是,害怕吧?”木阿秃干拍拍蒙哥的肩膀,“没关系的,第一次上战场谁都有些害怕,以后仗打得多了,你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不怕!我怎么会怕!”害怕对蒙古人来说简直是耻辱,蒙哥当然不承认这一点,“我是看到那两个孩子被杀,我心里,心里……”
“你难道是同情那两个孩子吗?”木阿秃干正色道,“你要明白,这是我们的仇人,他们的手上沾满了我们蒙古人的鲜血!”
蒙哥辩解道:“我知道,但,但我们的商人又不是这两个孩子杀的,在亦纳勒术杀人抢劫的时候,这俩孩子压根儿就不知道……”
“但他们是花剌子模人,整个花剌子模人都是一个整体,就像我们蒙古人是一个整体一样,任何一个人的愚蠢行为都应该用整个国家的代价来偿还!”
“这也太、太夸张了吧?”蒙哥睁大眼睛说。
“哪有夸张?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铁律!我们身为蒙古人,四面都是强大的敌人,他们像豺狼一样,任何时候都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我们强大的时候,他们可能匍匐在地,只要我们弱了,他们立刻就会举起钢牙和利爪向我们扑过来!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尽杀绝,杀光了,这世界才会清静。那时候,我们蒙古人想去哪就去哪,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还用得着和花剌子模做生意吗?”
蒙哥张了张嘴,没有开腔。他不认为木阿秃干说得有理,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木阿秃干见蒙哥仍然迟疑不决的样子,大声喝道:“蒙哥,你知道你是带着什么样的任务到战场上来的吗?你是来报仇的!你即使忘了我们蒙古商队、蒙古使者的仇,你也该记住娜仁的仇!是谁把娜仁逼死的,你难道也忘了?”
蒙哥忽然觉得脑袋“轰”一声响,他大叫道:“头疼!头疼!我要睡一会儿,疲倦死了!”说着就一跤跌倒在床上了。
蒙哥醒来时,察合台、窝阔台、木阿秃干以及一些大将都守在床边。窝阔台俯下身子,摸了摸蒙哥的脸,说:“孩子,你怎么了?看你脸这么烫,你发烧了!”
察合台转过身来斥责木阿秃干:“你究竟给蒙哥说了些什么?害得他这样!”
木阿秃干冷冷地说道:“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忘记了仇恨,而且心里充满畏惧,就不配是蒙古人!”
察合台说:“他还是个孩子,怎么懂这些?”
“谁说我是孩子?谁说我不懂?”蒙哥从床上一跃挣起,虽然晃了晃,但是他站直了,捶着自己的胸膛说,“我当然知道,知道!”
木阿秃干用力地拍了一下蒙哥的肩膀:“兄弟,好样的,咱孛儿只斤家族的人,就该这样!”
这时候,一个卫士跑过来向察合台和窝阔台报告说,大汗已经答复了,让把银子炼化为水,浇在亦纳勒术的眼睛上,说既然亦纳勒术见钱眼开,就让他带着满眶的银子去见魔鬼吧!
这个建议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快乐得像过节一样。
“好啊!真是太好了!”
“大汗英明!这样的方法恰如其分!”
“让那个贪婪的家伙带着银子见魔鬼去吧!”
“报仇!”
蒙哥忽地打了一个冷战,但他立即也跟着高喊:“报仇!”
一众人都呼啦啦涌了出去。几个士兵牵着亦纳勒术的琵琶骨,把他从囚笼里牵出来,拉到窝阔台和察合台面前。一个士兵命令亦纳勒术跪下来,可亦纳勒术把头往旁一扭说:“要杀就杀,花剌子模人是不会跪的!”
窝阔台大声斥责道:“亦纳勒术,你知罪么?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的商队,抢我们的财物?”
亦纳勒术望向天上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打胜了,说什么都可以!你们不也四处侵略,杀别国的臣民,掳掠人家的妻女,又是谁赋予你们这样的权利?”
“长生天赋予的,”察合台大叫道,“我们蒙古人都是长生天派下来统治这个世界的,不但你花剌子模,所有的地方都将是我们的疆域!”
亦纳勒术啐了一口:“还说我是强盗,你们才是不折不扣的强盗!”
木阿秃干忍不住冲出来,一脚把亦纳勒术踢得跪倒在地上:“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
可是亦纳勒术又挣扎着站起来,几个士兵死死地把他摁在地上。察合台冷笑着对士兵们说:“让他站,过一会儿,你不让他跪他都会跪的。”说着,他让士兵抬一口炉子来,把几大块白花花的银块丢进炉子里,添上柴,架起风箱烧。不一会儿,火焰就熊熊地燃起来,巨大的火苗蹿得比人还高。
亦纳勒术最初还扭着头望向一边,但是渐渐地他有些不安了,惊恐地望着红彤彤的炉子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察合台依然笑着说,“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银块已经化成了水,从一个小槽里流出来,掉到下面一口大锅里。察合台站起来,拿起一把瓢搅着银水,又舀起一点儿,倒在旁边的一张皮毛上,皮毛瞬间烙出一个大洞,冒出一股难闻的青烟。察合台说:“你不是爱财吗?等一会儿我们就让你好好享受一下银子那灼目的光芒和让你心跳不已的温度,你会非常满意的!”
“不!”亦纳勒术嘶声大号,闭上眼睛。他的脚颤抖着,再也撑不起上身的重量,“扑通”一声跪下来。
“跪了!跪了!他真的跪了!”所有的蒙古人都大笑起来。
蒙哥也感到心里非常解气,先前的那些纠结和郁闷忽然间就一扫而空。他大喊道:“烫他!快点儿烫他!”
滚烫的银水倒进亦纳勒术的两个眼窝里,亦纳勒术惨号一声,两股青烟冒起,他的两只眼睛瞬间就变成了两个黑黑的大窟窿。士兵把他放在地上,他乱舞着手,抓挠着自己的脸,几下就把自己的脸抓得血肉模糊。士兵们又把银水灌进亦纳勒术的耳朵里,亦纳勒术号叫着,抽搐着,像陀螺一样在地上疯转。
这时候,窝阔台大声招呼众人:“走,我们喝酒去,让这个爱财的家伙独自享受银子的美味吧!”
蒙哥跟在众人后面,他和所有人一起,兴高采烈地高声唱着歌,他让自己的歌声盖过了亦纳勒术越来越小的嘶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