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得知成吉思汗决定西征花剌子模,并且同意他随军出征的时候,高兴极了,因为,这意味着他不但不用被父母逼着去相亲,还可以去宰杀那个可恶的扎兰丁,为娜仁报仇了!
这样快意的事情并没有马上实现,因为成吉思汗还在为进攻花剌子模做着各种准备,这样的准备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蒙哥已经等不及了,他一次次跑去扭着他的大汗爷爷,催问:“还没准备好吗?还不去打花剌子模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成吉思汗见蒙哥有这么高的积极性,也很高兴,他拍拍蒙哥的肩膀,安慰道:“好孩子,别着急,爷爷还在准备,而且你也不能闲着,你也得准备啊!你虽然能打死狼,但你还从来没上过战场。到战场上,你最多就是一只兔子。你得苦练,好好学学骑射和格斗的本领,磨利你的钢牙和爪子,变成一只真正的雄鹰!”
蒙哥迫不及待地想上战场,除了满腔的仇恨外,其实还有种兴奋的感觉,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从他生下来到现在,他不断地听别人提起战场,但从来没看见过战场是什么样子。他经常看见父亲、祖父及伯伯们带着大队人马,旌旗猎猎、长矛如林、队列整齐地往战场开去。一段时间后,他们又从战场上回来。不过这时候,他们身上的衣服、手里的旗帜已经破烂不堪,苏鲁锭上的璎珞都掉光了,脸上也满是灰土和血痕,还有很多缺胳膊断腿、瞎眼睛掉手指的伤员被别人抬着,搀扶着,满身血迹,痛苦不堪。
不过,他们每一个人的精神似乎都很好,他们欢呼着,奔跑着,大声呼唤着自己妻子的名字,抱住自己的孩子喜极而泣。他们的马背上,横躺着被虏获来的女人。女人们四肢长长地垂到马肚子上,随着马的跑动摇来摆去,就像腌肉一样。身后,则是用绳子牵着的一串串俘虏,一个个垂头丧气,低眉顺眼,目光呆滞。更多的则是一车车珠宝玉器、粮食药材、绸缎毛皮、弓箭戈矛,从草原及戈壁沙漠深处逶迤而来,像千百条河流汇聚到大海里一样。
蒙哥不知道在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父亲伯伯们是怎样打败敌人,带回这些战利品的,但是,这些战利品无疑让蒙古人,包括他们的妻子儿女都兴奋不已。蒙哥自然也很兴奋,他和其他孩子一起,不停地从勒勒车上抓起那些战利品四处抛洒。这时候,大人们总会在旁边大声地呵斥他们,让他们小心,别把东西搞坏了。其实,大人们并不是真的呵斥,他们也和孩子一样兴奋,他们的兴奋是用呵斥的方式表现出来的。
那时候,蒙哥感到这战场就是个捡东西的地方,货物似乎遍地都是,只要弓一弓腰,想捡什么就捡什么,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过蒙哥并不像其他孩子,只顾到车上拿战利品玩,他注意到另外一些现象:那些被绳索捆绑着的俘虏尽管都勾腰驼背,低俯着脑袋,但是从他们偶尔抬起的眼睛中发出了像冰刀一样锋利寒冷的目光。这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而那些被俘获的女人,当她们被丢下马背的时候,抬起头,眼睛空得像万丈深渊,似乎任何东西掉进去都落不到底。
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眼里的那些东西是什么?这些东西为什么让他的心里充满不安?没一个人能回答他,当然他也从没问过任何人,包括他的养母和母亲。
他疯狂地迷上了骑马射箭。他那匹枣红马,正是三年前他驯服的那匹小马,现在已经长得高大英俊,威风凛凛,而且他已经把马训练得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双腿一夹,不用挥鞭,马就箭一般地往前冲去,草原上的事物都变得像影子一样,极快地向身后飞驰而去,风像一匹绷紧的绸缎,在耳边咝咝作响。而他缰绳一勒,马立刻又后腿往前一蹬,前腿高高地扬起,像钉子一样纹丝不动地钉在地上。他和他的马特别亲切,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抱住马脖子,把脸贴在它厚密光滑暖和的鬃毛上,潸然泪下。
他射箭的技术也越来越高强。最初他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手根本不敢丢缰绳,更别说拿箭控弓。后来渐渐地他能够做到,只把两腿夹在马鞍上作为依靠,上半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仿佛站在平地上一样。7岁那年的那达慕大会上,大汗的表扬、众人的欢呼、贵由的嫉妒以及娜仁的爱慕,把他的自信心推到了顶点,没事他就策马到野外,追着那些兔子和野狐飞跑,并且总能在傍晚时分,把那些猎物挂在马鞍上,摇摇摆摆地回家来。
成吉思汗的叮嘱,让他的刻苦训练达到了残酷的程度。他给自己规定了每天驰马奔跑的距离和射杀猎物的数量。如果哪一天没有完成,即便天黑成了一块墨,他也决不收工,有几次困得从马背上摔下来,差点儿被马踩死,又有几次撵猎物撵到野猪窝、狼群里,如果不是他的枣红马拼死奔跑,他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困难堆积如山,事情千头万绪。
不过在成吉思汗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畏惧”这个词。再高的山他都要翻过去,再多的头绪他都要捉住每根线头,抽剥出来,条分缕析理清楚。
大军从金国撤退后,南线的战事必须要咬牙挺住,不说继续发动进攻,至少要能守住,绝对不能发生战争逆转。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最重要的大将、最亲密的那可儿木华黎。
成吉思汗把探马赤军(蒙古帝国的精锐部队,战时是野战和攻城先锋,战后镇戍被征服地区)的左翼分了2万人给木华黎,对他说:“军队嘛,朕只能给你这么一点儿,人数是少了些,对付金国的几十上百万大军确实不够,但是,朕可以给你很大的权力,朕封你为太师国王,整个南线都交给你经营管理,那里有很多百姓:蒙古人、契丹人、女真人、党项人、汉人,那里还有很多军队:契丹军、乣军、金国猛安军、忠义军,还有汉军。朕给你的人数虽少,却都是种子,只要你能让这些人扎根在那片土地上,细心经营,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有雄兵百万。”
木华黎谢过成吉思汗,自率大军往南方挺进。
木华黎到南方后,果然没有辜负成吉思汗的期望。他按照成吉思汗的策略,大量招募边境地带契丹人、汉人、党项人的头领以及金国非女真族的指挥官,或者他们虽然是女真族指挥官,但是在金国受尽排挤,郁郁不得志。他利用成吉思汗给予他的巨大的自主权,对这些头目封官许愿,封他们为都元帅、元帅、万户、千户等各种官职,从而聚集了一大批将领。比如真定的史天倪、顺天的张柔、东平的严实、西京的刘黑马等,包括早已降蒙的石抹明安等人,他的部队很快就扩编了8万人,这样,木华黎的伐金部队达到了10万之众。在和金军的交锋中,他不但没让金军越过边境一步,反而继续保持着强大的高压态势,不断攻破金国的城池。
同时,他还改变了以前蒙古人在和金国作战上唯事掠夺的陋习,攻占一个城池,就努力把这个城池守住,对抢过来的俘虏,又把他们放归田园种地。这样,对金国的战争也减少了不少阻力。
平定造反的森林部落的任务,成吉思汗交给了长子术赤。
森林部落原本就是术赤于1207年奉成吉思汗之令收复的。那一次,术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森林部落的斡亦剌部首领慑于成吉思汗一统蒙古的赫赫声威,主动率部投降,并为术赤充当向导征讨其他部落,其他部落基本上也都是望风披靡。后来,术赤把这些部落首领带来面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大喜,对他们大加封赏,并让他们镇守原来的疆域,还和他们联姻,把两个公主嫁给他们。
大概也就是因为没有彻底的征服,这些森林部落的反复性才比较大,在成吉思汗最困难的时候,他们纷纷宣布独立,脱离蒙古人的统治,收复原先被蒙古占去的土地。
术赤再次出征前,成吉思汗和他也有一番话。成吉思汗说:“术赤啊,你是朕的长子,你应该为朕多分担一些啊!这次北方森林部落反叛,朕派你去,既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你打下来的,你对那里最熟悉,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教训那些反叛者,同时你也要明白,朕对你是寄托了很大希望的。因为朕要把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要能经受住朕的考验,打一个漂亮的仗给大家看啊!”
术赤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成吉思汗,似乎明白成吉思汗的意思了,一时竟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想,父亲所说的重要任务,一定与汗位继承有关。如果是在汉人、女真人那里,皇帝的长子,一般就是法定的储君,但蒙古人没这规矩,蒙古人继承汗位,需要召开忽里台推荐。当然,大汗的话往往也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如果大汗倾向于他,那他继承汗位的希望将相当大!
他不爱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激动地使劲点头。
术赤得到成吉思汗的暗示,在征讨森林部落时果然很玩命。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把那里完全平定,杀掉了一大批造反的部落首领和军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清洗,让森林部落再腾不起浪子。
在落实南线、北线战事的同时,成吉思汗开始着手解决西辽问题。
西辽是耶律大石建立起来的一个国家。耶律大石原是契丹贵族,在1125年辽国被金国灭亡后,率200人出走,向西挺进,在原辽国北疆重镇可敦城召集辽国遗臣及军队,自立为王,重振旗鼓,击败金国,并利用西域国家及部落不和以及衰败等各种矛盾,攻下一大片领土,形成东起兀剌河,西至叶密立河的广阔疆域。之后,耶律大石在风景秀丽的叶密立登基,称“菊尔汗”,建立辽国,史称“西辽”。
耶律大石率领大军继续扩张,把周边的很多国家和部落都变成了西辽的属国属部,其中就包括高昌回鹘和花剌子模。
到了1141年,西辽的疆域变得空前广阔,其直辖地包括以虎思斡耳朵为中心的锡尔河上游、伊塞克湖周围地区。其附庸国有高昌回鹘王国、东喀喇汗王朝、西喀喇汗王朝、花剌子模国;附庸部族包括乃蛮部、康里部、葛逻禄部等。
但是到了后期,归顺西辽的那些属国和部落先后叛离。先是花剌子模和西喀喇汗王朝,西辽派军镇压却遭到失败。1209年,高昌回鹘的亦都护巴而术看到成吉思汗崛起,也杀掉西辽监国叛辽投靠蒙古。1211年,葛逻禄部首领阿儿斯兰汗也投奔成吉思汗。
西辽遭受的更沉重的打击来自于乃蛮部太阳汗之子屈出律。1204年,成吉思汗杀死太阳汗,灭亡乃蛮部后,屈出律逃跑,率残部奔往别失八里,越过天山到达库车,在库车山里东游西荡,做着复国梦,但由于既无粮食又无给养,随从人员觉得无希望,都作鸟兽散。屈出律没法,1208年,投奔了西辽王朝菊尔汗耶律直鲁古。
不过那时候,西辽已经面临内忧外患了。屈出律先在西辽做了一段时间的官,后来见西辽完全没希望了,他想靠西辽复国的梦想不可能实现了,便对耶律直鲁古说,他要到叶密立、海押立和别失八里等地去,收集乃蛮族人,组建军队,回来帮助西辽平定花剌子模等反叛属国。耶律直鲁古不辨真伪,高兴地答应了,赏了他很多金银珠宝,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还封他为可汗。
屈出律用菊尔汗给他的钱,在叶密立、海押立和别失八里一带收集族人,又联合其他部落组建了一支军队,但是,当他返回西辽时,却一反他对菊尔汗的承诺,暗中邀约花剌子模,一起攻打西辽。
1211年,花剌子模从西进攻,屈出律从东进攻,耶律直鲁古腹背受敌,花剌子模占领西辽大片土地,屈出律利用耶律直鲁古外出狩猎的时机,率军把他劫持,抢占了西辽汗位。
到这时候,西辽实际上已经灭亡了。
不过屈出律并没有改国号,也称菊尔汗。因为他知道,他在西辽的统治并不稳固,稍有不慎就会激起契丹人的反抗。为了争取契丹贵族的支持,他装模作样地奉耶律直鲁古为太上皇,在耶律直鲁古面前早请示晚汇报,同时,作出一副西辽救世主的样子,与花剌子模等国划清界限,强迫境内所有的伊斯兰教徒改信在契丹贵族中十分流行的佛教,改穿契丹服装,还在所有伊斯兰教徒家里安置了一个士兵住宿,以监督他们。
但是,这种做法激起境内广大民众的反抗,民族矛盾非常尖锐,屈出律的政权更加不稳了。
成吉思汗便在这个时候决定消灭西辽。西辽的实际情况,让成吉思汗感到不用在它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要速战速决把它拿下,以便集中精力对付花剌子模。
成吉思汗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把他的儿子和大将们召集起来,研究对西辽的战略战术。
他首先点了窝阔台的名,但是窝阔台却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说到打仗嘛,我可不在行,还是请其他人说吧!”
速不台说:“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认为对付西辽这样一个残破的国家,也用不着多费脑筋,只需用我们的精兵利器,一鼓作气,就能拿下来。”
拖雷说:“速不台的话也有道理。我认为关键是第一仗,只要我们第一仗打好了,他兵败如山倒,我们趁势冲杀,自然势如破竹。如果第一仗没打好,我们就必须立即改变战术,不能和他正面交锋,要利用我们马快箭利的特点,迂回包抄。”
成吉思汗默默地点了点头。
哲别提出了新的看法,他说:“我倒觉得我们不必用强,屈出律在辽国其实是不得人心的,一方面他是乃蛮人,而且他用非常手段抢占了菊尔汗之位,很多契丹人是对他不满的;另一方面,他又强迫所有人都必须信奉佛教,这使得他的国家内,不但契丹人不服他,其他种族也不服他,他的统治其实是非常不稳固的。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一点,发动他自己的人来打他,我们再在旁边加把力,打起来就非常容易了。”
成吉思汗很赞成哲别的话,高兴地说:“说得好,哲别!这样吧,进攻西辽的任务就交给你。朕给你2万骑兵,半年时间,你能否完成任务?”
哲别信誓旦旦地说:“足够了,大汗,末将保证不出三个月,就提屈出律的人头来见您!”
哲别原是蒙古泰赤乌部的将领,箭法高超。在成吉思汗和泰赤乌部的战斗中,哲别一箭射伤了成吉思汗的白嘴黄马。后来成吉思汗打败泰赤乌部,哲别也率军投降。成吉思汗问是谁射伤了他的马,哲别勇敢地站出来承认,并说:“倘若大汗饶我不死,我将为您赴汤蹈火,任您驱驰,为您带来更多的马!”成吉思汗欣赏哲别的坦诚,收他为大将,并给他改名为“哲别”,也就是“神箭手”的意思。
1218年,哲别率军征讨西辽。出发之前,哲别先派出使者四处放话,说蒙古军是去消灭乃蛮残余势力,拯救被乃蛮人屈出律压迫的契丹及穆斯林的,不会伤害老百姓,而且,一旦消灭了屈出律,蒙古人将在西辽实行完全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老百姓想信什么教就信什么教,蒙古人绝对不会干涉!
哲别的宣传果然收到奇效,尤其是西辽的穆斯林,更是蠢蠢欲动,他们纷纷杀死屈出律派到他们家里的士兵,大有揭竿而起之势。而那些契丹贵族也对皇位旁落的局面很不满,议论纷纷,商量着逼迫屈出律退位。
屈出律吓坏了,哲别还没有到达哈失哈儿城,屈出律已经带着他的乃蛮兵仓惶逃跑。这时候,西辽各城市已纷纷起来,反对屈出律。他所到之处,都遭到反抗。最后,他只好逃到巴达克山谷里藏起来。哲别追到巴达克山谷时,由于山路崎岖,战马很难进入,哲别再一次采用内部分化的办法,对当地猎户说,如果他们能够捉到屈出律并交给蒙古军,他们将不用向蒙古人缴纳任何物品。猎户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他们果然联合在一起,进山包围了屈出律和他那已少得可怜的士兵,并把屈出律捉住交给蒙古军。
哲别下令处死屈出律,进入西辽都城虎思斡耳朵,西辽各地领主相继归附,西辽正式灭亡。
哲别在向成吉思汗保证的期限内灭亡西辽,并从西辽带回了1000匹白嘴黄马,又一次实现了他对成吉思汗的诺言。
唆鲁禾帖尼看到蒙哥玩命训练,又爱又怕。爱的是蒙哥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颓废,有了积极的态度。她原本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通过一个女孩来改变他对另一个死去的女孩的无意义的执著,没想到转移他注意力的不是女人,而是战争。
这未免让唆鲁禾帖尼有些感喟,蒙哥虽然是个孩子,但是他毕竟是蒙古男儿,他像所有的蒙古男儿一样,对战争充满强烈的持续的兴奋。生为蒙古人,在这样一个充满仇杀和战争的世界,这应该是一种正向的情感吧?
让唆鲁禾帖尼怕的是,蒙哥这样玩命训练,狼群熊窝都敢闯,玩命到了完全不要命的地步,万一练坏了,或者被野兽伤着了,可如何是好啊?而且蒙哥这样玩命,仅仅是因为他对战争的热情吗?会不会还有别的东西?比如他想为娜仁报仇的愿望。从蒙哥身边的那可儿那里,她知道蒙哥是有这种愿望的。又比如杀人的欲望。战争是要杀人的,但是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不被杀。如果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变成了杀人狂,将来有一天他指挥了千军万马,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不管是想复仇还是想杀人,结果都可能是自己早早地被杀死。这是一个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从母亲的角度,唆鲁禾帖尼是既不愿意蒙哥这样不要命地练习,也不愿意蒙哥小小年纪就上战场,但是他那么执著要去,而成吉思汗也同意他去,她也没有办法。
蒙哥因为还没有成家,没有自己的封地,所以他名义上还是窝阔台的养子,这次出征,他得跟随窝阔台走,而不是随拖雷去。唆鲁禾帖尼到昂灰那里,把自己的焦虑告诉了昂灰,请昂灰提醒一下窝阔台,让他注意保护蒙哥。
做了这件事,她还是不放心。有一天,拖雷回家,她便对拖雷说:“你干脆到三哥那把蒙哥要回来吧,这样,这次西征,蒙哥就可以随你走,这多少让人心安一点儿!”
拖雷道:“随我走就行了吗?随我走,我又没把他拴在裤腰带上,能保证他什么安全?再说了,一个蒙古男儿不经过战场淬炼,不经受刀光剑影的洗礼,能成长吗?”
唆鲁禾帖尼不满地说:“你倒是说得振振有词!他还是个孩子呀,你说在咱蒙古诸王中,哪有像他这样小就上战场的?贵由都比他大,人家也没去!”
“正因为他小,才有别于常人!而且他又能小到哪里?父汗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够独立带军队打仗了!”
“总之你得把他要回来!”唆鲁禾帖尼赌气地说,“你不去要,我自个儿去给三哥说!”
拖雷脸一沉,说:“不准去!如果以前没有去的话,现在更不能去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要开口要,一定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唆鲁禾帖尼不解地问:“非常时期?有什么非常的?”
拖雷说:“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也遂皇后对父汗说,战场形势难料,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希望父汗能够在西征之前,把汗位继承人定下来……”
唆鲁禾帖尼紧张地说:“确定汗位继承人?汗位继承人还用确定?应该就是你嘛!”
拖雷眼睛一亮,说:“你为什么认为应该是我?”
唆鲁禾帖尼说:“你是父汗幼子,按照咱蒙古‘幼子守灶’的传统,父汗的祖产家业都该是你的,汗位也应该是你的嘛!再说,父汗那么喜欢你,行军打仗随时都让你跟在身边。在你们四兄弟中,你是最讨父汗喜欢的一个,他不给你还会给谁?”
拖雷叹口气说:“这可说不定!你说的这些道理,都是站在你的角度分析,未必符合实情,而且,我总觉得情况不妙……”
“有什么不妙?你听到什么话了吗?”
“没有……我只是感觉……”
唆鲁禾帖尼说:“要不,我们去找孛儿帖额吉,让她给父汗说说?”
“千万不能!”拖雷说,“这个时候,谁提这个话,绝对适得其反!再说了,等大哥从北方一回来,父汗就要宣布。大哥已经快马加鞭往回赶,说不定明天就到了。现在去说,也已经来不及了!”
唆鲁禾帖尼怔了一会儿,笑道:“我们别疑神疑鬼吧!也许结果就和我分析的一样呢,我们不白操心一场?”
拖雷哈哈一笑道:“呵呵,但愿吧,其实,也没关系的,总之,还不是结果,呵呵……”
术赤果然第二天就赶回来了。成吉思汗得到消息,立刻让他的儿子们及各宗王火速赶到不儿罕山附近,他的第三斡耳朵,也就是也遂皇后掌管的斡耳朵开会。
拖雷去后,唆鲁禾帖尼度过了惴惴不安的两天。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她终于看见拖雷慢腾腾地回来了。拖雷的面色很平静,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结果。
唆鲁禾帖尼赶紧问道:“怎么样?结果呢?”
拖雷慢条斯理地解下铠甲、披肩、腰带、外套,在火炉前坐下来,搓着手说:“我给你讲讲过程吧!”
唆鲁禾帖尼说:“你真会吊胃口!汗位继承人就是你吧?”
拖雷没理会唆鲁禾帖尼,自顾说道:“父汗很奇怪,用商量的口气问我们,让我们自己说。”
“这样太为难了,自己可怎么说呀!”
拖雷说:“父汗首先问的是大哥,‘术赤,你是长子,你肩上的担子最重,要担当的责任最大,将来你做大汗怎么样?’”
唆鲁禾帖尼紧张地问:“大哥怎么回答?”
“大哥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局促着不好开腔的时候,二哥却怒气冲冲地吼起来,说父汗怎么能把汗位传给大哥呢,接着他就说了一句难听的话……”
“什么难听的话呀?”
“他说大哥是蔑儿乞人的野种,没有资格继承汗位……”
拖雷还没说完,唆鲁禾帖尼就情绪激动地插嘴道:“二哥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不仅是侮辱大哥,更是侮辱孛儿帖额吉呀!”
“谁说不是,”拖雷说,“当时别勒古台叔叔就这样指责二哥!我想二哥也是太想得到汗位了,再加上他火暴的性格,才慌不择言说了这样的话!”
“二哥说了这难听的话后,大哥一定很伤心吧?”
“当然了,大哥情绪非常激动,他向二哥挑战,说是要和二哥比射箭,要是他输了,他就剁掉一根手指!然后又说要和二哥比摔跤,他要输了就倒立在地上永远不起来!说着说着,两人就扭打起来了。最后还是父汗猛拍桌子,两人才住了手。”
“父汗怎么说?”
“当时父汗很痛苦,他咳嗽了一阵,闭着眼睛说,以后谁要是再说这样的混账话,他就把谁赶出蒙古草原!”
“最后呢?最后父汗把汗位给谁?”唆鲁禾帖尼又迫不及待了。
拖雷闭了闭眼,接着说道:“然后父汗又征求我的意见……”
“征求你的意见?”唆鲁禾帖尼兴奋地插话道,“那不就是要把汗位传给你吗?”
“我告诉父汗,汗位应该给三哥。三哥性格稳重、宽厚,而且很有政治才干,会是一位很好的大汗。”
唆鲁禾帖尼呆呆地望着拖雷,说:“你说的?”
“我说的。”拖雷不动声色地回答。
“你疯了?你怎么能把汗位给让出去呢?”唆鲁禾帖尼激烈地吼道,“你不是很想得到这个汗位吗?你这样做,不会是脑袋坏了吧?”
拖雷也激动起来,叫道:“我没疯!我心里明白得很,父汗根本就没想过要把汗位给我,其实他心里早就决定给三哥了。他找我们说,其实是想试探一下我们的想法!”
“啊?”唆鲁禾帖尼沮丧地说,“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早就看出来了。”拖雷说,“父汗不会把汗位给大哥。二哥不说,父汗心中对大哥也是存有疑虑的。你没看出,平时他对大哥总是客客气气的吗?就像对客人一样,怕把他得罪了,要给他布置任务,用的都是商量的口气。二哥呢,他思想简单,性子太烈,让他当大汗是不合适的。父汗的选择是在我和三哥之间。”
“是啊,”唆鲁禾帖尼不解地喊道,“既然你和三哥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你怎么就认为父汗认定三哥了呢?”
拖雷说:“是啊,这个疑问,我也思考了很久,要说能力,军事上我比他强,政事上他比我强。要说性格,三哥脾气比我好一点儿,我性格急,得罪了不少人。但我建的战功比他多,在我们这个战功至上的国家,再加上我又是‘守灶的’,大家会更倾向我一些,所以我们的比争,只在伯仲之间。”
“是嘛,你说父汗选择三哥,是你哪点比他差呢?”
“后来我反复思考,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父汗根本就没有把能力和性格作为他汗位继承人的标准。父亲的标准是另外一个:谁能处理好我们兄弟之间的矛盾,谁就是真正的汗位继承人!”
唆鲁禾帖尼埋下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抬头说道:“是啊,想一想,这确实应该是父汗选择汗位继承人的唯一标准。作为成吉思汗的儿子,每一个都是能力超群、战无不胜的。唯一能打败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兄弟!只要内部不纷争,扭成一股绳,别的国家或部落要打败他们,是很困难的!”
“但是,”唆鲁禾帖尼苦笑着问道,“你为什么就处理不好兄弟之间的感情呢……”
“嘿嘿,我说我能处理好,有人相信吗?”
夫妻俩正在郁闷着,外面的那可儿忽然发出一阵欢呼。两人赶紧出去看。原来蒙哥又打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鹿回来。那鹿的角茂盛得像老树巨大的树根,那可儿们把鹿高高地抬起来,它长长的角竟然还垂在地面上。那可儿们欢歌嬉戏,把蒙哥高高抬起来,往上抛。蒙哥高举着弓,当那可儿们把他抛上去的时候,他得意地在空中拉开弓,做了一个射击的姿势,动作潇洒极了。
拖雷看了不禁嘿嘿一笑,对唆鲁禾帖尼说:“你看看蒙哥,你觉得我还需要对他进行特别的照顾吗?”
唆鲁禾帖尼也忍不住笑骂道:“这个小东西,竟也会玩!不过,打猎是打猎,打猎面对的是野物,打仗面对的是人呢!我就担心他在战场上像打猎物一样,打得欢了,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结果把自己给害了!”
拖雷说:“你说得不错,打仗是需要脑子的!”
唆鲁禾帖尼望了望蒙哥,安慰他道:“父汗把汗位继承人给了三哥,我知道你心里很郁闷!不过你不要灰心,说不定父汗过一段时间后,又会把他的决定改过来……”
拖雷嘿嘿一笑说:“你不用安慰我,父汗是不会改过来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拖雷说:“因为父汗非常坚决!当他最后告诉我们,他决定把汗位传给三哥的时候,三哥很紧张,连说自己不行,还是给别人吧……”
“三哥这,”唆鲁禾帖尼迟疑地说,“不会是故作姿态吧?”
“我感觉不是的,”拖雷说,“当时我看到三哥很诧异的样子,这说明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也难怪,”唆鲁禾帖尼说,“他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打仗也不行,要说治理国家呢,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任谁都不会认为是他,他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肯定没去费心思。”
拖雷说:“三哥连说不行,但是父汗的态度很坚决。他说,他决定了的事情,迄今还没有一个敢反对的,就那么定了!父汗虽然发火了,三哥还在推辞。他说,他可以接受做汗位继承人,但是,他的儿子们可不行,如果传到他儿子身上,汗位恐怕守不住的!”
“三哥真这么说?说自己儿子不行?”
“是啊,”拖雷说,“所以我断定他确实对汗位的问题没上过心。儿子都是自己的好,谁会说自己儿子不好呢?”
“你错了!”唆鲁禾帖尼眼睛亮亮地说,“如果说父汗宣布他为汗位继承人之前没上心的话,现在却是非常上心了!”
“怎么说?”
“你想啊,三哥要不在乎这个汗位,他能在乎他儿子继承汗位的事情吗?他这样说,无非是想让父汗给你们几兄弟打个招呼,将来不管他儿子行还是不行,别人都休想染指!”
“你说得真没错!”拖雷惊呼道,“一切都像你预料的那样!父汗听了三哥的话,马上严肃地对我们说:‘但凡窝阔台还有一个吃奶的孩子,你们都必须奉他为大汗,决不能违抗!’”
“唉,”唆鲁禾帖尼颓唐地说,“这样一来,不但是你,连蒙哥他们也完全没有希望了……”
“别那么绝望!”拖雷说,“你要知道,将来的汗位继承人是各宗王那颜推荐的,就算父汗说了,也未必就算数!至于到了蒙哥那一代,形势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谁也说不清楚!一切都要靠自己的修为和造化!我都没灰心,你灰心什么,蒙哥他们几兄弟,就更不用灰心了!所以,我这次一定要把蒙哥带到战场上去。三哥的儿子一个都没去,这不是正好吗,呵呵……”
唆鲁禾帖尼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