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好几年。
深夜,盘蛇西街的一个独院,常保像个幽灵般出现。他见附近没人,推开柴门狸猫般闪了进去。
院里住的是死去的木匠四齁巴的媳妇小辣椒儿。四齁巴虽然死了,媳妇却越来越水灵,尤其那高高的胸脯,颤巍巍像荡起了春波。小辣椒儿哪儿都好,就是性子烈。那天在集市上,常保看到了她。常保没想到,小辣椒儿居然对他回眸一笑。白天,小辣椒儿又来买药,在递给他药钱的时候居然低声说晚上给他留门,然后冲他粉面含羞走出门去。
日头落,常保对额涅说到铺子里给东家磨药溜出门去。打了春儿,天气变得温暖起来了,和煦的春风扑在身上,小辣椒儿玲珑的身段在眼前闪现,常保不由一阵燥热,恨不得一下子就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常保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屋里点着灯,常保不由一阵窃喜。他用手指蘸了唾液轻轻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儿,看见了坐在木盆里洗澡的小辣椒儿。水蒸气云雾般缭绕在她周围,隐约可见粉嫩的乳尖上沾着的水珠,圆挺润滑的双乳随着哗哗的撩水声轻轻弹晃。门果然没插,常保鸟儿悄儿地进了屋,绕到了小辣椒儿背后,一把从身背后抱住她软绵绵白嫩嫩的身子。
“你、你咋进来的?”小辣椒儿回头叫了起来。
“不是你说晚上给我留门的吗?”
“我啥时说给你留门了?”小辣椒儿将长衫子胡乱披在身上,“再不出去,我喊人了!”
常保暗忖,女人都会装,明明是她晚上说给他留门的,怎么突然变卦了?一定是想让他给她台阶下,于是,嬉皮笑脸说:“小乖乖,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只要你和我好,你让我干啥,我都心甘情愿!”
“真的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常保疑心自己耳朵听错了,可说话的的确不是小辣椒儿。顺着小辣椒儿的眼神回头一看,二奔喽头正冲他皮笑肉不笑呢!常保说:“二爷,是你?”二奔喽头说:“小辣椒儿是我相好,你打她的主意,看我不拧断你的胳臂!”
动了二奔喽头的女人就等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呀,常保给二奔喽头跪下了:“二爷,要惩要罚,随你意!”二奔喽头说:“我可以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只要我能办到的!”
“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二奔喽头拍了拍常保哆嗦成一团的身子,“咱们就俩好并一好。”
“你只管说!”
“事情是这样的……”二奔喽头压低声音,在常保耳根说出一番话来。
入夜,白盛轩躺在炕上和他新娶的三姨太在抽大烟,二奔喽头进来。白盛轩挥挥手,三姨太知趣退去。白盛轩这才说:“事情办妥了吗?”二奔喽头说:“办妥了。够佟保三喝一壶的了。”
这天晚上,佟保三做了一桌子菜,和侄子佟魁、常保以及另外两个伙计边吃边喝。最近,铺子里的药材缺得太多了,他想让佟魁带着俩伙计去河北安国进批药材。佟保三说:“佟魁,出门在外多注意安全,千万别惹事,早去早回。”佟魁说:“叔,放心吧!”佟保三端起酒盅:“大家碰个杯,祝你们平安归来。”
二奔喽头正要入睡,忽听有人敲窗,二奔喽头问:“谁?”
“我,常保。”
二奔喽头开门,常保走了进来:“二爷,明儿个,东家让佟魁带俩伙计去河北进药材。”
“我知道了。”二奔喽头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疾驰而去。
清明这天,细雨飘零,寒鸦嘁嘁。
佟保三给媳妇上坟回来,迎面遇到了关殿臣。关殿臣领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在一个吹糖人儿的摊子前挑糖人儿呢!这几年,朱记烧锅的生意很兴隆,南北几县,都到这儿来进酒。朱明祥见生意做得不错,带夫人回天津杨柳青养老去了。
“大哥,这孩子是谁的?”
“这是你二侄儿呀!”关殿臣笑逐颜开,指着佟保三对男孩儿说,“关梁,叫佟叔。”
男孩儿仰着一张漂亮的脸冲佟保三笑了:“佟叔好。”
佟保三像当初亲关栋一样将关梁抱在怀里:“这孩子真聪明!大哥,这孩子长这么大,我咋头回看见?”
关殿臣说:“生这孩子时,你去外地了,我就没告诉你。后来,这孩子得了种怪病,让他姥爷抱老家去了。这孩子忒淘气,一下生,就把老娘婆踹了个跟头。”
佟保三这才想起,几年前,有一次他被关殿臣请去喝酒,见朱七巧腆个肚子招待他,不久,他就去关里进药材去了。没想到,关殿臣又添了个儿子。想起自己,再看看关殿臣的扬巴儿样,佟保三特不是滋味。这时,常保飞跑过来:“东家,出事了!”
“啥事,慌慌张张的?”
常保将一封信和一只飞镖递给佟保三:“东家,我在铺子门框上发现的。”
佟保三接过。这封信只有收信人的名姓,却没有写信人的地址,佟保三很奇怪,打开书信,吃了一惊。原来,佟魁和几个伙计被医巫闾山将军拜母沟谢三膘子绺子劫去了,要想赎人和货物,拿三百两银子。怪不得佟魁迟迟未回,原来让谢三膘子给绑了票。三百两银子,是他佟保三的家底呀,佟魁和几个伙计在胡匪手里,过了期限,胡匪撕了票,损失就更大了。
“这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知道了,东家。”
这几年,佟保三的生意越做越大,佟魁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小伙子了。这次,让佟魁去,主要是想锻炼一下他。佟魁是大哥的孩子,爹和哥嫂死在了那场瘟疫中,除了妈,佟魁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佟保三揣着银票去了将军拜母沟。
拜母沟易守难攻,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绑了佟魁,是二奔喽头连夜告的密。当年,二奔喽头在监狱里,有个叫老金的跟他同牢,老金出来,入了谢三膘子绺子,和二奔喽头的关系一直没断。二奔喽头将情况向老金提供,老金连夜向谢三膘子禀报,谢三膘子便令人埋伏在佟魁的必经之路沟帮子。谢三膘子让人送“海叶子”下山,自己在寨中等佟保三来赎人。谢三膘子正在喝茶,小崽儿来报:“佟保三来了!”
“让他进来!”
佟保三被带到柜房。小崽儿扯开蒙眼布,指着谢三膘子:“这位是我们掌柜的!”
“见过谢大掌柜的!”
“银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不过,得让我先看看人呀!”
谢三膘子挥手,小崽儿将佟魁押出:“我谢三膘子办事向来利索,一手交银,一手放人。”
“谢大掌柜仗义!”佟保三挑指,将一张银票通过小崽儿递给了谢三膘子。
谢三膘子的脸当时就变了:“你小子耍老子?我冲你要三百两银子赎人,你只出一百两,来人,把这小子拖到后山喂张三!”
“谢大掌柜,听我把话说完。”佟保三眼前闪现了一下关殿臣的影子,对谢三膘子说:“把我的人带到一边,我有话说。”
“看你小子想玩什么花活儿?”谢三膘子扫了一眼佟保三,吩咐一边的小崽儿,“把他们先带下去!”
小崽儿领命,将佟魁等人带下去了。
“有什么话,快点说吧!”
“这一百两银子我就砸锅卖铁了,如果大掌柜放我一马,我给你指出一条发财的明路,你看怎么样?”
“有半句谎话,我灭你全家。”谢三膘子抬手一镖,佟保三的瓜皮帽被打飞。
佟保三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大掌柜,你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呀!实话跟你说,朱记烧锅东家关殿臣有的是钱,他脖子上戴着的那只羊脂玉佛挂坠是无价宝,据说是康熙皇上的。我说的是假话,你杀我不迟。”
“佟保三,我就信你一回。可你为什么要出卖关殿臣呢?他跟你有仇吗?”
“大掌柜,夺妻之恨,这总不能忘吧?当年,我和关殿臣一同在朱家当伙计,朱小姐本来钟情于我,却让姓关的抢了先。你说,这仇,我该不该报吧!”谢三膘子点点头:“是个爷们儿,谁都不受这个窝囊气。”
谢三膘子把人和货物退给了他。回去的路上,佟保三看了看袖口里的另一张银票,高兴得嘴儿都咧开了。他长了个心眼儿,将另外那张面额二百两的银票藏在袖口了。没想到,谢三膘子听他这么一说,还真就放了他一马。
路上,佟魁见佟保三哼着小曲儿,忍不住问:“叔,花了这么多赎银,咋还这么高兴?”
“把你们毫发无损赎出来,能不不开心吗?”佟保三看了看佟魁,又对几个伙计喊道,“大家都给我听好了,药铺的声誉要紧!你们被谢三膘子绑票的事要守口如瓶,谁要嘴不老实,我就让他立马滚蛋!”
众伙计附和:“放心吧东家!”
中午,朱七巧在做菜。门外有人喊:“磨剪子——镪菜刀——!”菜刀钝了,朱七巧拎菜刀走了出来。来者是个黑面的驼子。那驼子络腮胡子,站在门前的老榆树下,一边从褡裢里拿出家什,一边和朱七巧打唠儿。
“这就是远近闻名的朱记烧锅吧?”
“师父没喝过我们烧锅的酒?”
驼子这才抬头,试了试刀的刃口儿:“我一个穷磨刀的,哪有那个口福哟!”
“咋就没有,一会儿,我让人送你一斤!”关殿臣走了过来。
驼子打量关殿臣:“这位掌柜的是……”
“我当家的。”朱七巧说:“殿臣哥,镇安那边有消息没?”
“我刚遇到王掌柜打发来送信的伙计,王掌柜说要多少粮就有多少粮。”
“王掌柜还真是办事人!”
“我还得谢人家呢,当年,如果没王掌柜,你爹能让你嫁我吗?”
当年,朱明祥让关殿臣和佟保三去镇安进粮,让他们拿回扣的就是王掌柜。朱七巧脸儿一红:“去你的!”
“信上说,让我十号亲自把粮拉来。”
“这么急呀?还让你亲自去!”
“王掌柜说想我了,我也怪想他的。”
这时,驼子将磨好的菜刀递给朱七巧:“磨好了,试试快不快?”
朱七巧接过:“不用试了,一看就锋利无比。我让人给你灌点酒来。”
“谢谢太太。”驼子打量一下朱七巧,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酒坊里,朱七巧一边灌酒一边说:“殿臣哥你真大方,上下嘴唇一碰,咱这一斤高粱烧就送出去了。”
看着烧锅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关殿臣浑身上下都是劲儿。看样子,今年收成不大好,不如趁现在囤积一些高粱,就给王掌柜去了封信,请他想方设法购买五百担上好的粮食。驼子说没喝过他们的酒,就想慷慨一把。在他看来,烧锅只要声誉好,顾客才能认账,顾客认可了,产品才能供不应求。
“咱送出去的是一斤酒不假,可收益的则是烧锅的名声。烧锅的名声越响,这生意就越好。这是什么,这叫生意经。生意的头条就是心存善念。”关殿臣从朱七巧手里接过酒葫芦:“我给他送去。”
看着关殿臣向外走出的背影,朱七巧笑了。驼子接过酒葫芦:“多谢东家,以后,府上磨刀的活儿我全包了。你送我酒,磨刀的工钱不要了。”
“一码归一码,这酒,是我送你的,”关殿臣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子儿递到驼子手,“这工钱是你应得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驼子接过,千恩万谢去了。
入夜,镇安县正街的一个四合院落里灯火通明。关殿臣带伙计们赶着大车刚到,王掌柜吩咐家人在厢房里招待伙计们,自己则和关殿臣盘腿坐在炕上喝酒。王掌柜说:“殿臣,这一年下来,喝的全是你送的酒。”关殿臣说:“叔,孝敬你是应该的。没你提供足够的高粱,我们怎么能烧出那么香的酒呢!”
“殿臣,你岳父虽说头脑精明,比起你来,似乎还缺少些什么,不过,他的过人之处就是慧眼识才,挑了你当了他的上门女婿呀!自从把烧锅放手交给你,这生意越做越红火。对了,当年和你一起来的佟保三,还在烧锅当伙计吗?”
“早离开了,他现在开一家药材铺,生意很红火。”关殿臣将杯里的酒喝干,“时间不早了,你也歇着吧,明早,我将高粱拉走。”
“也好,东屋吧,你婶子早给你收拾好了。”
“我还是和伙计们住一块吧!有我在,伙计们踏实。”
“能把伙计放在心上的东家不多!有这么好的东家,烧锅不火也难!朱明祥选了个好女婿!”
第二天早清,关殿臣和伙计们往回赶。在关殿臣面前,伙计们一点也不拘谨,大家都爱和这个风趣幽默的东家打成一片,更多的时候,关殿臣是光着膀子和他们一样在作坊里汗流浃背。关殿臣虽为东家,伙食和他们吃的一样。关殿臣一扫岳父管理时的旧规,对伙计们赏罚分明,也不吝啬,不管谁家有红白事,总是第一个上前。在伙计们心中,关殿臣不仅仅是东家,还是他们的主心骨。
伙计方华说:“东家,到黑风林了!”
黑风林是镇安通往北镇的一个狭长数里的松树林,中间有一条窄窄的道路。从黑风林走,要省下大半天的路程。因为林密,山风掠过,像刮着黑风,故名黑风林,这地段不太安全,常有劫掠的棒子手。关殿臣一再叮嘱伙计们,过黑风林的时候一定要加小心。
“不好,有巨石挡道,过不去了!”车子走到林子当间儿,领头的伙计喊道。
巨石极有可能是人为经引儿设的路障。关殿臣绕到前面,果见数块几倍磨盘大小的石头挡在山路上,短时间内是挪不开的。
“东家,咋办?”
“掉转马头,快!”
已经迟了。就在关殿臣率伙计们掉转马头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领手下数十个崽子骑马围了过来。众伙计操起棍棒,车老板操起鞭子。今儿个没埋伏单搓的棒子手,却出现了一伙胡匪。关殿臣知道,如果和胡匪们硬拼,自己和货物倒没啥,可伙计们都是有家口的。关殿臣说:“把家什都放下。”众人只好放下手中的家伙。胡匪中驶出一匹大青马,马上一人嘿嘿笑道:“谢关东家赏酒!”
关殿臣听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看,这人竟是那个磨剪子镪菜刀的驼子,这才知道,自己被胡匪们事先盯上了。关殿臣分析得没错,驼子是谢三膘子的最得力的手下黑面驼。每逢绺子有行动,大都由黑面驼踩好盘子再行动。佟保三提供线索,谢三膘子才知道,在盘蛇还有朱记烧锅这样一块比佟记药材铺更大的肥肉。为顺顺当当吞下这块肥肉,谢三膘子让黑面驼踩盘子。那天,关殿臣和朱七巧在院门外的对话被黑面驼听得清清楚楚。谢三膘子在接到黑面驼禀报后便使人埋伏在山林中,果见关殿臣领人去了镇安。于是,让人用山石将山口封住,静候关殿臣归来。
“想活命的跟我走!告诉你们,我是谢三膘子。”
谢三膘子是关内名匪,以前,只是听说过,没想到今儿个栽到人家手上了。
“原来是谢掌柜的!”关殿臣将一包银子扔过去,“掌柜的,这五十两银子孝敬你的。”
“就这几块银子,打发叫花子哪!”谢三膘子将银子扔给黑面驼,“让你的伙计们赶着大车,跟我们进山!”
关殿臣说:“久闻掌柜的威名,只要掌柜的不难为这些伙计,只要我关殿臣能办到的,啥条件我都答应。”谢三膘子笑道:“还挺仗义,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让你的人跟我们进山。”
“跟谢掌柜进山!”
这将军拜母沟虽然山势陡峭,谢三膘子却让小崽儿们开出一条道,关殿臣的人车很快就被劫到山上。谢三膘子吩咐将伙计们赶到秧子房,将关殿臣带到柜房。
关殿臣说:“掌柜的,粮食给你们了,人放了吧!”
“你倒挺仗义,”谢三膘子嘿嘿冷笑,“来人,将关殿臣的上衣给我扒下来。”
关殿臣纳闷,胡匪要他的衣服干什么,就自己将衣服脱下。谢三膘子绕他走了两圈,伸手将那枚羊脂玉观音挂坠拿在手里:“关东家真是有钱人,浑身上下都是宝呀!这东西老子笑纳了。”
这个玉观音是额涅临终前交给他的寻父的证物,怎可让谢三膘子拿去?当年,额涅临终前,指着枕头,让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红布包,里边竟是枚玉佛挂坠。额涅将玉坠拿在手里,眼睛突然放出光亮:“这是当年你阿玛送我的定情物!这玉坠就作为你父子相认的信物吧!儿呀……”突然,额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枯枝般的手垂了下去。这些年来,他一直把玉坠带在身上,阿玛似乎就在他眼前。
“谢掌柜的,这个玉也不值什么钱,实不相瞒,是家父留给我的,还是把它还给我吧!”
“到嘴儿的肥肉老子岂能吐出去?这是块难得的羊脂玉佛,老子得用它来做镇山之宝!”
任凭关殿臣怎样哀求,谢三膘子还是将玉观音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还得给家里写封信,赎银我也不多要,五千两银子,我立马放你们回去,采购的粮食我们也不留一粒儿。少一个子儿,你来看!”关殿臣一愣神,谢三膘子飞镖掷出,一只刚进门的狗哀叫倒在门口。
关殿臣知道,和他们讲说理硬拼都是行不通的,搞不好会害了伙计们,只好按照他们的要求给家里写了封书信。
“沙沙沙”的雨声透过窗棂。朱七巧躺在炕上想心事。门“咣”的一声开了,关殿臣浑身是血闯了进来:“救救我!”朱七巧打个冷战,屋内空空如也,方知刚才做了个梦。朱七巧摩挲几下心口,下炕给观音菩萨燃了炷香。朱七巧磕拜完毕,方华跑了进来:“太太,不好了,东家他、他出事了!”
“出啥事儿了?”想起刚才的梦境,朱七巧心一沉。
“东家和伙计们被医巫闾山的胡匪谢三膘子绑了票,太太你看,这是东家写的信,谢三膘子让我送下山的。”
朱七巧看罢,差点晕了过去。信的确是丈夫写的,要她准备五千两银子。朱七巧知道,这种事是没商讨的余地的,让方华准备五千银子,去了将军拜母沟。
谢三膘子接到银子,把关殿臣和伙计们放了回去,车马粮食原封未动让关殿臣带下山。分别时,谢三膘子说:“关东家是条汉子,银子算山上暂借你的,等方便时候我会一个大子儿不少还给你。这只玉佛挂坠,既是令尊留给你的,还是还你吧!”关殿臣接过:“多谢掌柜的,有了这些粮食,我就可东山再起。”
“关东家好爽快,山不转水转,总有相逢之时,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将到手的粮食和玉佛挂坠还给你吗?”
“请掌柜的明示。”关殿臣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悍匪,不明白他为什么态度大转。
“关东家疏财仗义,谢某敬重。宁舍家财丢弃身家性命也不让伙计们受委屈,这是仗义;把父亲的玉佛带在身边,这是孝道;能将酒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是慷慨。像你这样对伙计仗义对父亲孝顺对路人慷慨的人,我怎么能过分刁难呢?”谢三膘子指指黑面驼,“二柜说了不少好话,我才改变了主意。”
黑面驼冲关殿臣笑笑:“关掌柜,多有得罪了。”关殿臣和伙计们被黑面驼送下山。关殿臣不解,谢三膘子咋知他身上带玉佛挂坠呢?
关殿臣带着伙计们赶着粮车走进了盘蛇,迎面遇上佟保三。佟保三说:“殿臣哥,听说你去镇安购粮了。为祝贺你平安归来,到我那儿喝两盅。”关殿臣说:“等我缓过乏来的。”
佟保三看着关殿臣和伙计们将粮车赶进院子里,暗忖,谢三膘子没对他动手?
虽然关殿臣让伙计们对被绑票一事守口如瓶,可这件事儿还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盘蛇漫散开来。白盛轩在院子里指挥伙计们装酒,二奔喽头走了过来。
“东家,大喜呀!”
“啥喜事?”
“我听说,关殿臣被谢三膘子绑了票,一下拿了五千两银子,家底都快掏空了。”
“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朱记烧锅这下完蛋了!老金说,谢三膘子之所以绑了关殿臣,是因为佟保三。”
“因为佟保三?”
“佟保三去赎佟魁,赎银没带足,谢三膘子动怒,佟保三就提供了关殿臣。关殿臣就被谢三膘子抢了。我不明白,佟保三和关殿臣明明是发小,用故啥背后捅刀子?”
白盛轩心里很得意,嘴上却平静似水,对二奔喽头说:“啥也不用故,是嫉妒。朱明祥把闺女和烧锅都给了关殿臣,佟保三能不忌恨吗?这事别乱嚷嚷,朱记烧锅虽然是我们的对手,但咱们别让对方揣测什么。今晚楼安排一桌,请佟保三吃饭。”
“你这是?”二奔喽头刚大惑不解,后来挑指笑道,“东家,还是你高。”
关殿臣,早晚,我得让朱记烧锅彻底败在我的手里!白盛轩操起一旁的水烟袋,用火纸点燃,吐了个烟圈。他本意先治一下佟保三为母报仇,再做打算收拾关殿臣,没想到搂草打兔子,捎带脚儿把关殿臣报复了。
入夜,白盛轩和佟保三酒意正浓。
白盛轩夹起一块海参放到佟保三碗中:“在盘蛇,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佟保三说:“比我厉害的人大有人在呀!”白盛轩说:“关掌柜?”佟保三点头:“在盘蛇,还有谁能比得过他呀!”
“我看未必,在我白某人心中,最佩服的人只有佟掌柜。关殿臣发迹,靠的是朱家福荫。当年,朱小姐也曾钟情于你,是关殿臣抢了先机!”白盛轩眯缝着眼观察佟保三。当年,母亲的死归罪于佟保三的想法渐渐淡去。白盛轩知道,即便是发霉的大黄也不一定致母亲死命。他已经通过谢三膘子报复了佟保三,虽然没让他有啥大损失,可目的已经达到,通过他,间接让关殿臣也伤了元气。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怂恿佟保三将关殿臣置于绝地。
“白东家,也只有你这样说!人呀,八升的命是凑不上一斗的!”
白盛轩又将佟保三的酒满上:“我不这样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成就成咱们这最有名的商家,让你扬眉吐气。”
“白东家,你啥意思?”
“啥意思自己揣摩去。我知道你和关殿臣是发小,你拿他当哥哥,可人家并没拿你当兄弟呀!我是局外人,看着都替你不平。”
酒精的刺激,佟保三的情绪随之亢奋起来了:“我佟保三穷家薄业,唯有你白东家,才是我的知心人!”白盛轩说:“保三,我长你几载,是你的兄长!大哥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是大哥!当年,老夫人去世,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大哥。”
白盛轩说:“这么多年了,不提了。大哥是想让你成为盘蛇商家里的龙头老大。不为别的,就为我们共同的对手关殿臣。”佟保三很惊讶:“大哥为何对关殿臣这么大的成见?”
“因为,有了朱记烧锅,我白家烧锅销量就大幅下滑。我才决定帮助你打垮关殿臣,扶持你成为盘蛇商界老大。我白盛轩有的是手段!”白盛轩见佟保三有些震惊,将话题往旁引,“对了,屋里没人也怪冷清的,有机会,我再给你介绍一房吧!我妹妹就是年纪大些,你不嫌弃,我就做主,将她嫁给你,咋样?”
谁不知白盛轩的妹妹白玉珍是盘蛇一枝花儿?前几天,白玉珍来店里抓药,佟保三顿觉眼前一亮。都说三十岁的女人是只熟透的桃子,白玉珍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长相端庄,眉眼不俗不媚,恬静中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和韵味。
“令妹天资丽质,咋会看上我这个平庸之辈?”
“我妹心气高,非英雄不嫁,如果你成为咱们盘蛇商界龙头,加上我在一边美言,一定同意嫁给你。”
佟保三知道,白盛轩在借他的手打垮关殿臣,可他又何尝不希望关殿臣垮掉?当年,如果不是他处处彰显自己,朱七巧和朱记烧锅说不定就是他的,更何况还有白玉珍这样一个诱人的条件?想到这儿,佟保三说:“白东家,说说你的想法?”
白盛轩凑过去,低声说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