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的幻想
……
既然爱了就无怨无悔
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
我的爱如潮水
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
紧紧跟随
爱如潮水它将你我包围
……
窗外飘着雪花,收音机此刻正播放着张信哲的那首《爱如潮水》,温暖的画室里宝瓶正拿着手中的画笔聚精会神的临摹着一幅画。
这幅被当做临摹对象的油画名字叫做《泉》,原作现藏于法国卢浮宫博物馆,作者为法国新古典主义艺术大师“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是一件世界美术史上难得的艺术珍品。画面主体描绘的是一个曲线优美的裸体少女,她肩头扛着一只陶制水瓶,左手托住瓶口,右手环绕过头顶擎住瓶底,涓涓细流从瓶中倾泻而出汇入脚下一汪山泉之中。画面色调柔美自然,充满了静谧、纯真如诗歌一样的美。
这是一间由两层集装箱改建装修而成的私人画室,坐落于市中心“三光寺”后身的一条小巷之中,原本是一家专门经营佛教用品的店面,只因老店主突然去世,家中无人继承便由房地产经纪公司代为出售。三年前,宝瓶逛庙会时无意间发现了贴在这里门上的销售广告,当天联系工作人员看了现房很快便买了下来。时至今日画室的四壁悬挂着这幅世界名画的历次的临摹作,至于其它题材创作的绘画作品待遇则完全不同,仅仅是蒙着一块块白布整齐的堆码在地上罢了。自画室整修竣工,宝瓶就把这里当做了第二个家,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这仅仅28平米的私人艺术空间中度过,每日如醉如痴的挥笔作画。画室里没有配备钟表和电话之类的东西,既没有时间概念,又与世隔绝,像忘记吃午餐这种事自然就成了家常便饭。为了不让男人把回家睡觉这件事也一并忘记,每当夕阳落山冰都会准时从家里出发徒步走上半个小时来到画室催促他一起回去。今天也不例外。
二人走出画室,凛冽的寒风好似锋利的柳叶刀,划过皮肤丝丝作痛,眼前便是与温暖舒适的艺术小屋截然相反的现实世界。目力所及尽皆银白,脚下厚厚的积雪走在上面咯吱吱作响,仿佛带着一股韧劲。携手漫步,开在街角那家叫“幸福勿语”的鲜花小店再次映入了他们的眼帘。门头铜铃一响,那位漂亮的店主姑娘正笑吟吟的向外送着客人。无意间,二人的视线正好与她碰在了一起,姑娘向他们颔首致意,脸上满是甜甜的笑容,这一笑好似冬日的暖阳荡漾着温润身心的魔力。
晚饭很简单,一菜一汤白米饭。吃罢,宝瓶泡了杯茶又钻进了书房。在厨房忙碌了一阵,冰一脸疲倦,她叹了口气打开橱柜门从角落里拿出两个药瓶分别从中取出两粒,有气无力的就着温水吃了下去。随后她扶着墙缓缓走进书房,靠在桌后的皮椅上默默地注视着宝瓶。此时,男人已经斜倚沙发昏昏睡去,一本沉重的《西方绘画与梦境》就扣在胸口。见状,冰无奈地摇了摇头,戴上眼镜,打开电脑,读起了白天自己随性写在文档里的一段文字:
我,
本是冬日里一颗小小的冰块,
生命对我来说本无甚精彩可言。
直到命运女神那芊芊玉手把我温柔拾起,
我的一生方至此彻底改变。
他是一支镶嵌宝石的华美水瓶,
即使只是遥遥一见我便倾心所恋。
神女似乎知我心意,
轻轻一抛我便入其芯间。
星辰旋转天地变,
四季更迭寒暑间。
冬,我以晶莹剔透之身开始了生命旅程,
春,温润欣然不觉已化为瓶中一汪大海,
夏,氤氲蒸腾碧空倒影说不尽生之盛茂,
秋,形神渐耗不留一物空余嗟叹荡瓶底。
终生爱慕的宝瓶依然伫立在海边,
我脱离躯壳的灵魂却将远去彼岸,
……
不多时,宝瓶被这声音惊醒。他揉了揉眼睛,重新坐起身,书也掉在了地上。他目光无神,四下打量着屋子,转而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摘下眼镜,盯着男人,冰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她没有答话,只是熟练的从旁边拿过药瓶,起身倒出两粒递给了他。宝瓶低头看了看药片,又仰头看了看她的面庞,笑了笑没有拒绝,就着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女人把他搀回了卧室,重新睡下。
翌日晨,风急雪密。走出家门,男人仰望天空用力吐了两口白气,裹紧围巾,照例迈开大步赶往画室。这一路他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已经深深融汇于记忆神经深处的《泉》的画面,途中两次滑倒这种事似乎根本不曾记得。用钥匙打开画室的防盗门,一股热流扑面而来,无意间向室内一瞥,宝瓶不由得丢掉了手中的保温饭盒大声吼叫着猛地冲了进去。因为,此刻那些原本平均分布于四壁的《泉》中有一些东西彻底不见了踪影。他发疯似的在画室内四处翻找,结果仍然没有找到丢失之物。霎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彻底击垮,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发泄愤怒竟然跪坐在地上兀自呜咽起来。伴随着屋内向外奔腾而出的热气,男人的心痛顷刻间被瑟瑟寒风淹没。
良久,他终于止住悲声重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来到外面,俯身在画室周围的地面细细查看,想要寻找窃贼留下的蛛丝马迹。不料,这平整如毯的雪地上竟然一尘不染,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他呆呆仰起头望向天空,冰冷的雪花落在男人脸上快速消融,宝瓶觉得自己好像置身梦中,周遭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他陷入了深思。
二.瓶的记忆
2月2日
究竟是谁偷走了我的宝贝?他又是怎样来无踪去无影的穿梭于上锁的画室?此人偷它们做什么呢?……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是我自己的脑子坏掉了?还是……总之发生在昨日的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是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半点头绪!我这是怎么了……越想越头疼……越想越糊涂……吃了两片“索密痛”,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分析了。为了便于记忆,有必要把我现在还记在脑子里和随时想到的所有细节全部记录下来:
画室中共有50幅《泉》,丢失了10只瓶子!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其中10幅画被人用刀子之类的利器切割掉了本应在少女肩头上的陶制水瓶。其手法甚为细致,除了剔除瓶子本身竟然没有伤到画面周围的头发及手指。由此看来,接连切割10幅画面中的瓶子需要相当的耐心和较长的时间,保守估计至少1小时方能完成……奇怪!每幅临摹画的画布后都标有绘制日期,且悬挂在墙上时并未按前后顺序依次排列,这个贼选择的下手对象竟然都是自己初期的作品,这真是匪夷所思!莫非是……自画室建成以来时常来访出入的除自己之外共有三人,其中有两个艺术圈的好友,墨杰和双瑜;还有一个就是自己的学生师紫。画室门锁并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这就说明很可能盗贼是用钥匙开门进入室内,复制钥匙对他们三人来说那可是顺手得很。如果他们中的某人想要盗画卖掉,那也应该是偷原创题材的整幅作品才对,为何要偷《泉》呢?我对《泉》的临摹每幅都有自己的理解和风格,并非完全分毫不差的照搬,即使当做高仿品出售恐怕也很难卖出高价,何况那还是早期的青涩习作。进一步想,即使有特殊用途需要偷走那又为什么仅仅割掉水瓶部分呢?如此一来,不但留在画室的残画变得一钱不值,被割掉的那10片瓶子也同样毫无价值了!……冰以为报纸杂志撰写文稿为业,偶尔会需要通宵达旦的工作,昨晚便是如此,所以她对整夜的天气应该最为了解。从她口中得知,雪一夜未停。窃贼进出画室,室外地面的脚印自然会被雪遮盖,可画室内的地面上,竟然也没有留下雪水融化的鞋印,屋内既没有拖鞋也没有拖布,莫非这个贼在门口脱掉了鞋子光着脚在室内来回走动?……
2月3日
我的脑子里好像有条青绿色的虫,时而潜伏不动,时而又慢腾腾的挪动肉乎乎的身子漫无目的爬来爬去。最近,我总有这种莫名其妙,或者说有点疯狂的感觉,只是从来没和第二个人提起……今天下午,天气晴好,气温似乎也有所回升。鼓起勇气我又去了一趟画室,带着相机想再仔仔细细勘察一下现场,寻找破解这件怪事的线索。因为这种好像恶作剧一样的事件即使报案恐怕警察也只是束之高阁、置之不理……再次开启画室的大门,没想到噩梦重现在眼前!我平日作画坐着的那把椅子此刻正面向门口摆在屋子中央,椅背上用图钉按着一张白纸,纸上用黑色的颜料赫然写着“2月2日—10”几个大字。一时呆立在门口,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一把扯掉那张纸,四下查看。结果发现,又有10幅《泉》中的水瓶不知去向!而且从手法来看我很肯定这和上次是同一个人所为。案发现场仍然净如白纸,毫无收获。不可思议!这10幅画竟然又是和前面那批绘制时间连续的作品。我的大脑陷入了长时间的空白,当再次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了家中的床上,其它的事情已完全不记得了。于是我随手拿出挂在胸前锦囊里的小本子记录下了这些仅存的记忆……吃过晚饭,铺盖打包穿好衣服,刚要往外走,冰拉住了我。问我要干什么。我本不想说,但却拗不过她,只得把自己想搬去画室守夜以防再次失盗的打算和盘托出。她再三劝阻我不要如此,但我坚持己见不肯让步半分,没有办法最后她只得同意。不过另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陪我一起过去,以便互相有个照应。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底顿时涌出一股暖意,随即吻在她的额头上……深夜里又下起了雪,北风习习。我们和衣而卧手挽着手一同仰望着天花板中央的圆形天窗,枕边早已准备好了木棒和绳子,屏息凝神守候在黑暗之中。然而这一夜竟什么也没有发生。
2月4日
晨,大雾弥漫……也许是我们的防范动作过于明显,被暗中窥视的窃贼察觉才没有现身。那不妨今天我们就制造一起重新放松警惕的假象,让对方误以为有机可乘诱使他再次下手自投罗网。今天我一直思考着这些事情,虽然未曾离开画室但却无心继续动笔完成那幅未完成的《泉》……我站在这里干什么?此刻为什么不在画架前挥笔作画?日记前面说的是何时发生的事情?这间画室墙上挂着很多幅自己临摹的《泉》,但却不是50,而是30幅!翻遍屋子也只有这30幅,根本没有丢掉了水瓶的那20幅……也许本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些天方夜谭似的事情!况且我没有一点印象……算了,何必和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计较,想来想去头又开始疼了……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眼下还是尽快画完这幅《自画像》重要!……幻想也罢,现实也罢,总之把所有自己脑袋里想到过的东西全都记录下来对日后写回忆录还是大有裨益地!……回到家,吃过晚饭,经过原本作为画室现在却变成艺术品储藏室的房间,无意间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内一瞥我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在墙角落的地方除了那具早年用来设计研究人体姿态而特制的仿真木头模特,那20幅被挖除了水瓶的《泉》就一字排开立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做梦吧?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抓起这些残画仔细辨认,又分别翻转过来查看后面的标记。没错,这正是之前记录里提到的那些画!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这些画,记不清当时自己嘴里嘟囔了些什么。也许是听到了响动,冰走了进来,蹲在我旁边问我怎么了。我不由得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这些画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印象!我这是怎么了?”她抬起手把我揽在怀中,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病了,亲爱的。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头痛再次袭来,她给我送来了药片……我想起了今晚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