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兄!”傅华昔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睛直直撞进金色的阳光里头,酸涩的泪意被一点点逼了出来,顺着眼角肆意地流了下来,流得傅华昔都有些无措,而靳羽逆着阳光,如同神祗一般突然降临在眼前,如同,对傅华昔的一种救赎。
靳羽在熙攘的人群中抬手替傅华昔擦掉眼角的泪水,动作间说不出的亲昵,眸间隐隐藏着一抹怜惜,“在方丈跟前发愿都是求得边疆安宁,将士早日回家团聚,如此博大的心胸,怎么在几句谣言前头就乱了阵脚?”
“我……”傅华昔一时无语,刚出口的声音都含着涩意,这委屈是受的大了呀,傅少将军难得任性掉上一回眼泪,居然还是在才见过一次面的靳羽跟前,一时又有些尴尬和无措。
“少将军果然是往自己身上压了太多的责任了,多到都忘了关照自己了吧!”靳羽大概是想到了相国寺方丈的话,沉稳的声音里头夹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只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污言秽语而已!”傅华昔低声解释着,想到那些污言秽语,心头就翻搅得越发难受。
“呵呵,将军说怎样便怎样吧,现在人也给送衙门去了,将军该宽心些了吧!”靳羽眸中笑意浓了一点,冷然的俊眉间暖意渐起。
“出来走走,就遇到这么一茬,心头还没缓过来呢!”傅华昔有些尴尬地说道。
“夕月湖就在附近,今日天好,不如我陪将军去赏游一番!”靳羽风度极好地邀约,傅华昔本也就是要出门散心的,便应了下来,两人一起结伴往夕月湖走去。
“怎么没见逐日兄?”傅华昔问道。
“我派了些事情给他,让他赶往老家一趟,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不知靳兄得老家在何处?”傅华昔只是随口一问,可问出口却又觉着有些打探的嫌疑,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听靳兄口音,还以为你们都是京城人士。”
“只是我同逐日常来京城,将军才听不出口音差别,老家是在梦城!”
傅华昔知晓这个地,是京城往西南方向大概五百余里,是蜀地往大越腹地的必经之路,在越水边上,往南越过越水就是蜀地,也是朝廷忌惮蜀地容王造反所必须守住的天堑要塞。
不过,梦城在越水边上,撇开它的战略地位,倒是座烟水氤氲的城市,此处女子多是弱柳扶风之姿,男子多是清俊文雅的书生,姜祁霄想一睹江南烟雨的风姿,梦城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有一日,我卸甲归田,便是想去梦城隐居!”傅华昔言语里头带了一丝绵软的慵懒在里头,许是想到了卸下一切责任之时闲散的状态了。
“到时候欢迎将军来寒舍作客!”靳羽淡笑着说道。
“嗯!”傅华昔淡笑着应了下来,“靳兄常年往返京城和梦城是为何事?”
“这处有些家族里头的生意,我过来打理!”
傅华昔听罢心头起了一丝疑虑,一个生意人,能驱使像逐日那般的高手,况且逐日身上隐隐带着血腥的杀气,这也不是个富贵商人能常带在身边的人呐,不然指不定上门客都给吓跑了呢,而且,以靳羽的风采气度,也定然不像个商人那般简单,只是傅华昔的疑虑一闪而过,因为穆清风收集来的信息也只探到靳羽是个富贾,傅华昔便不愿意多起疑心。
大概也是因为,这两次,靳羽都帮了异常狼狈的自己吧!
“靳兄,那日于相国寺,多谢靳兄……一番心意!”傅华昔指的自然是琉璃配,只是姜祁霄醋坛子太浅,动不动就翻了,所以傅华昔只得给了宋芙婷收着了。
“我留了将军的珊瑚佛钏,自然得给将军赔个辟邪保平安的物事!”靳羽答得理所当然,无丝毫心理负担,倒让傅华昔一时拿不出个回应的态度。
傅华昔清了清嗓子才找着正常的声音来问话,“靳兄何故要留了我的珊瑚佛钏?”
“投缘!”靳羽的回答简单明了。
傅华昔已经认了把珊瑚佛钏留给靳羽的心思,现在自然不好去要回来,靳羽也完全没个归还的意思,便敷衍了句,“甚为投缘,两次的狼狈模样都只让靳兄瞧了去了!”
“将军,两次下来,我们便算是认识了吧,往后再称呼将军和靳兄,岂不是有些别扭,不如我叫你昔儿吧,我虚长你几岁,你以后唤我大哥便可,将军以为如何?”
傅华昔本能得想拒绝,如此叫法太过亲昵,可靳羽看着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揣摩人心坐实名分的事儿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待傅华昔要出口,靳羽便淡淡地开了口,眼眸里头压着一点儿受伤的不知所措,真得只是一丁点儿,丝毫不会损了他沉稳冷淡的气质,“将军是嫌弃在下一介布衣,不愿交在下这个朋友?”
“并不是,靳兄多心了!”傅华昔急忙否认,却也正好给了靳羽得寸进尺的机会。
“即是如此,昔儿日后可得唤我大哥,往后昔儿若受了委屈,大哥一定替昔儿做主!”说着靳羽抬手自然得搭了上来,拍了拍傅华昔的肩头,“别把委屈搁心里憋太久,若是发酵腐烂了,就像个毒瘤般,得动刀子剖开才能治得了了。”
“昔儿,前头便是夕月湖了,我们可租一条船,到湖面上泛舟游湖!”靳羽才坐实了大哥的身份,便自然的拉着傅华昔的手往湖边走去。
沿岸植种了垂了千丝万绦的柳树,不过现下是初冬,柳枝在寒风中略显僵硬,阵阵寒风吹皱了湖面,湖面上零零散散停着几条画舫,画舫之上,丝竹悦耳。
傅华昔正瞧着夕月湖,突然被一阵清越的曲子勾去了注意力,该是弦乐拨奏而成,无管乐陪衬,却透着骨子动人的灵气,还掺着股闲闲的忧愁,只是这愁绪在弦乐的轻拢慢捻间,将情感丝丝缕缕抽长压细,听在傅华昔的耳畔,将将只能让平静的心湖激起一点儿涟漪,不会勾起天翻地覆的悲愁。
想必弹这曲子的人必定不俗,将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增一分落于俗套,减一分失却真性,正想着,曲子终了,却见一条雅致的画舫靠到了岸边,上边下来个素服的姑娘,素淡的脸上也无脂粉涂抹,轻灵的眼眸透着股股无波无澜的安宁,手里抱着把七弦琴,琴身古朴,无甚雕琢,留在琴身上的纹路许是做琴之时特意依着木质原纹所做而成,不张扬,却又含着时间细细磨砺而成的秘密,引着人沉迷其中。
那位姑娘下了船,与傅华昔正面相对,清澈的眼眸不减丝毫被陌生男子打量的尴尬,只浅淡地笑了笑,脸若银盘,肤若凝脂,倾城容貌丝毫不因少了浓妆艳抹而失却颜色,身后跟着又下来个姑娘,看样子是前面这位姑娘的丫鬟,生得倒是伶俐标致,可水润的眼眸里怎么看都藏着股勾人的妖媚气在里头,傅华昔极爱揣摩人的眼睛,是以对后边那位丫鬟有一丝抵触,总觉着媚眼如丝,必然心术不正。
傅华昔倒是好奇,谁家小姐,居然敢在身边放这么个丫头,即便是如青莲出水般纯净,少不得也得受些这丫鬟的污浊气吧。
“公子安好!”前头那位姑娘落落大方地俯身拜了拜,后头那位丫鬟也跟着见礼,只是一样是见礼,后头那位可就是扭捏中透着矫情了。
“在此地见到翩雅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姑娘今日竟有兴致游湖,早知如此,在下该来陪伴姑娘才是!”能说出这般轻佻话语的人,自然就是在丝丝寒风中摇着那把破扇子的祁陌修了,后边跟着多日不见的妖孽姜祁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出来散散心而已,居然就遇着这么多熟人。
姜祁霄眼见着傅华昔同靳羽挨在一块儿,笑意融融的眼眸里暗暗藏了一抹凌厉的不悦,薄薄的嘴角原就是微微上翘,咋一看就是个万年挂着笑意的春风化雨一般的翩翩佳公子,此刻这微微上翘的嘴角也有些子僵硬,一身华贵的缎子长袍,缎面清华如练,于夕月湖畔,本该是恣意潇洒的情态,此刻这身形也有些子僵硬。
傅华昔也瞧得出来,这妖孽公子的醋坛子又哐当出了酸溜溜的醋了。
“将军今日也是好兴致,约了翩雅姑娘一同游湖?”祁陌修摇着扇子走上前来,“上次约了将军去醉仙楼里头逛逛,将军还推脱,今日却自个儿约了翩雅姑娘出来呐,翩雅姑娘倒也是给将军长脸面,往常可从未有人能单独约了翩雅姑娘出来的!”
傅华昔知晓祁陌修同姜祁霄一个德性,也不接他那些荤素不及的话,倒是旁边不施粉黛的翩雅听罢祁陌修的话,脸色瞬间白了白,眼里一下子蓄了深重的痛楚,不过大概是在风月场里久了,做戏的本事也足,将那抹痛楚很好的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