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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花满头少年泪

他总是深知她的软肋在何处,无论她多么生气,他都能靠一种无形的力量,不费一兵一卒将她温柔拿下。

回南街的大巴上,齐小夏悲伤地挽着孙江宁的手臂,始终一言不发,连目光都不愿落在许和风身上。

而和风更是如坐针毡,沉默地低下头,两只手无处安放。

所有人都不说话,和风却能清晰地感到所有人包括顾悍冬那群男生心底里深深的震撼。

如果他能听到大家心底的私语,此刻大巴一定正处于沸反盈天之中。

“这么多年被欺负得遍体鳞伤,竟然都是他装的?一个人该有多阴暗,才能有这么大的忍耐力啊?”

“要我说,他的秘密绝不止这一件,更大的企图还在后面呢!”

“太可怕了!以后要离许和风远远的,保不齐狗急跳墙干出什么事。”

……

许和风闭上眼假装睡觉,心里却发出一串摧枯拉朽的轰响声。他暴露了,失败了,他预感到自己童年时代一切发过誓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都快要瞒不住了。

全世界都冷冷地堵在他面前,对他发出最后的诘问。

在和风的意料之中,齐小夏彻底与他决裂了。下车时他奋力追上去,着急地用折叠拐棍拦住站在孙江宁身旁的小夏。

小夏的脸色无比难看,抬手将拐棍一把扫在他手臂上,在头也不回地离开之前,还不忘咬着牙克制地告诉他:“许和风,从今天起到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我们俩都没必要再见了。我现在看着你的脸,除了厌恶,没有第二种情绪。”

“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信。所有的事我都能解释,只要你愿意听!”

她扑哧一声笑了,两只红红的眼睛噙着残余的眼泪,目光像要穿透他的全身:“哈,你也很清楚嘛,一切的关键就是我不愿听,不屑听,更没兴趣听!”

和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隐忍的笑,手却捂住了被拐棍打到留下的一道瘀红,没错,是很疼,但和这焦头烂额的状况比起来,真的微不足道。

缩在自己的卧室昏睡多日,和风终究还是光脚下楼洗了把脸,在黄昏时刻准备出门去。路过家里后庭的花圃时,许妈妈正在修剪一小簇海棠,她的背影这些年越发佝偻,有种被岁月的牵引力不停往下拉的悲凉。

和风鼻子一酸,连忙移开了视线。

尽管他蹑手蹑脚,许妈妈还是听到了动静。她瞧见从秋游回来消沉好久的儿子终于收拾干净了,挺欣慰的:“陪小夏游泳还是一起做功课去?怎么没拿折叠拐棍呢,车那么多……”

平常的一句话恰好戳中和风的痛处。

再没有比那一刻更尴尬更压抑的了。他的戏码早已在小夏和外人面前败露无遗,妈妈却还心怀柔软地迁就他、照顾他。十年来,和风为了发泄心底那个秘密带来的痛苦,绞尽脑汁折腾这个女人。

他厌恶一切出现在家里的帮佣,又不准许妈妈在他看书时弄出任何声音,她只得拿着湿抹布在楼梯上弯着膝盖一点点地擦,擦得浑身是汗,又怕失明的儿子滑倒,于是跪着拿干抹布又擦一遍。

他从不吃蒜,但凡哪次许妈妈做的菜里有一丝蒜味,他便冷着脸将长桌掀掉,一言不发地回房间。冷暴力接二连三地上演,许氏夫妇都慢慢学会平静面对。他们的儿子也曾温暖得像个小太阳,人世无常真是毫不夸张。

……

当下他无力面对,只得皱着眉不耐烦地摆手:“我说不用就不用!我快十九岁了,没那么容易死在外面!”

一个清脆的“死”字听得许妈妈心弦重重一抖,但她没有多说,只是小心翼翼地点头:“好,妈妈明白了,你高兴就好。晚上早点回来,这些天你都瘦了,我多做点你爱吃的。”

和风的肩膀轻轻一抖,寒意穿过他的血液。许妈妈给他多少宽容,他就有多内疚。

漫不经心地走在南街紧密高大的香樟树下,走着走着就上了小教堂的天台。这是南街唯一的哥特建筑,红棕屋顶窄窄尖尖,陈旧而荒芜,老区居民们早已对它弃之不用。

但少年时代,这里是包括和风与小夏在内所有南街小孩的避难所。被家长责罚,被老师冤枉,和好朋友吵架,打架输掉了满头是伤不敢回家……他们就躲在天台上,望着无尽的蓝天,把没法控制的眼泪好好发泄掉。

或许是这些年和风经常陷入不快乐,他对这里每一道旋梯、每一块废砖都熟谙于心。从前他和小夏之间没有秘密,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想哭,就陪对方来这里呼喊跳跃,不到天黑透月光洒下来绝对不回家。

许和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巨大的落日已沉到水泥栏杆的高度。而他瞪大双眼一看,有个人已抢先悬着双腿坐在天台边缘了。

那是齐小夏。他一眼就可分辨,不需多想。

果然她心里也不好受,尽管她任由自己牙尖嘴利地冲着许和风说了好些言不由衷的狠话。

天台太静,连麻雀划过空气的声音都清晰无比,小夏敏锐地听出了自己身后是他忐忑的呼吸声。

她慢慢转过脸,盯着一言不发僵站着的他,捂着胸口笑起来:“整个青春期里,放学路上我听见人家叫你瞎子就冲上去挥拳头,有时打赢了,只是被人骂几句假小子、男人婆,有时输惨了,就哭着鼻子挂一脸彩。但我就是愣头青呀,压根没记性,下次遇到一样的状况,还是毫不犹豫地捍卫你的骄傲和尊严。

“还有,每次我陪着你来这里,我愚蠢地以为你不会发现,趁你沉默时我总会凑近你的脸颊,想象我的嘴唇在你皮肤上蜻蜓点水的样子,其实你都是一目了然的!你就这样看着我像个花痴,像个傻子一样手舞足蹈,是不是都在心底偷笑?你就从没想过要告诉我真相吗,许和风?”

话音未落,小夏撂下他一个人,往下天台的楼梯口快步走去。她伸手揉了揉双眼,生怕一脸狼狈的眼泪把她打回原形。

而这次和风异常冷静,没有费力拉她。

只因他晓得,人都是天性逆反的动物,越是被拉扯,越要拼命挣脱。

他清了清嗓子,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嗓音朝着她说:“你想走我不留,但我决定把压在心底十年的故事讲出来,就为你讲一遍,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不强迫你,小夏,但我希望你坐下听一听,然后痛快地骂骂我。我不怕你骂,甚至不怕你踢我,扇我耳光,但我怕你往后对我都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说这些话时,他一直佯装若无其事地伸手捂住几天前被她用拐棍扫过的那只手臂。齐小夏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晓得他虽脸上波澜不惊,其实肯定依旧疼得要命。

这少年就是如此,什么都忍,闷不作声,叫她不止一回恨得切齿却又难以真正放下。

好一会儿,她才捏了捏掌心,肩膀微微打着寒战停住了脚步,一字一顿地说:“我听这个故事绝不是准备就这么原谅你,而是我想弄清楚你究竟做了什么,这样我才能踏踏实实地恨你!”

她远远地坐下,抬头盯着少年被夕阳冲刷得看不清神情的侧脸。这家伙总是深知她的软肋在何处,无论她多么生气,他就是能靠一种无形的力量,不费一兵一卒将她温柔拿下。

小夏从前只是隐约从南街大人们那儿听过和风的眼盲是意外造成的,可是所有人都不晓得细节,也不敢多问。

这是许和风第一次鼓足勇气在她面前说起他童年那个忽然出现的拐点,也是他这小半生里最黑暗混乱的一段日子。

记得那天头顶的阳光很暖很暖,许爸爸当时刚接手地产生意,整天奔忙在机场和城市之间,出差不归几乎是生活的常态。许妈妈执意让小和风到院子里透透气,自己则和一个曾是她生意伙伴的叔叔在屋里聊天。

彼时个子还很小的他为了能在院墙上挂着的黑板上涂鸦玩,聪明地踮着脚站在小板凳上,晃晃悠悠地画得如痴如醉。谁知就在他的小手撑着黑板的一瞬,敏感地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异样的喘息声。

是那个叔叔拼命压低的嗓音和妈妈嘤嘤的哭声。

那个叔叔大汗淋漓,像是要把浑身的力气都抽空,他胡楂密布的嘴正紧紧贴着妈妈的唇,酒气冲天的舌头正气势汹汹地侵入妈妈的口腔。

小和风隔着玻璃窗隐约看得懂,这是一个吻。

但是,吻,不应该是一种纯净又美好的东西吗?为什么那个叔叔和妈妈彼此凝视的双眼里,满是偷偷摸摸的肮脏神情?

小和风曾经不小心撞见过一次爸爸在卧室里和妈妈一起发出这样的声音,爸爸后来又尴尬又气恼地告诉他,那是爸爸生病了。但和风不傻,他虽不全然懂得成人世界的内容,却隐约晓得那是一件爸爸妈妈才可以做的事。

猛然间,一种莫名的羞耻感穿透他幼小的身体。他默默地将粉笔头掐碎,转过脸来挣扎着捂住耳朵。谁知那个支架不稳的板凳恰在此刻轰然歪倒,而随之倒下的小和风本能地死死拽住黑板的边缘!

砰的一声闷响,黑板从墙上跌落,一角擦过和风的眉骨和瞳孔。

听到小和风撕裂般的哭声而匆匆冲出来的妈妈还在慌忙地扣着纽扣,见到儿子满眼是血的模样才真正痛哭着抱起儿子疯了般地送医院……

经过护士处理,小和风的伤口显得不那么狰狞了,医生也欣慰地告诉许妈妈:“只差一毫米,幸好没碰到视网膜。”

谁知回家路上,他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轻轻地问妈妈:“妈,我们在医院待了很久吗,为什么天都这么黑了?”

许妈妈愣愣地盯着玻璃外的艳阳天,一个猛刹车,好久没说出话。

对于这种暂时性失明,医生解释为压迫神经的短期症状,好好休息就没事了。听到这儿的许妈妈总算长舒一口气,却又随之勒紧了自己的心,悔恨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毕竟当儿子与危险擦肩而过时,她自己正在做的事是那么对不起自己的家庭,那么难以启齿……

从未经历过黑暗的小和风,莫名地很喜欢这种视线里空荡荡无一物的茫然感,因为看不见,他的听觉变得敏锐得惊人,甚至还能更容易摸透别人的心思。

没几天,出差的许爸爸风尘仆仆地推门放下箱子,难受地一把抱起小和风,将小和风的脑袋牢牢放在自己胸口,很久都说不出话。

当晚,小和风隔着墙能清晰地听见,哭泣的妈妈不停地告诉爸爸:“老公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当时怪我太疏忽,我正在厨房给小风做饭,等我听到巨响冲出来的时候,小风已经满眼都是血了……真的都怪我……”

心思简单的许爸爸望着妻子满脸泪水的模样,不忍地抱紧她:“一切都会好的,说不定明早起床,小风就恢复视力了呢。”

躺在卧室里的小和风攥紧被子一角,因为用力太猛,指甲发出撕裂般的疼。他不敢相信事到如今,这女人竟然还不说实话。他悲伤地摸索着起身,想独自静坐一会儿,却习惯性地伸手打开了墙上的小夜灯。

真傻啊,都忘了自己看不见。

可是随后短短一秒钟,和风万般惊异地瞪大双眼,站直的两条腿不停地发抖,良久才又忐忑又窃喜地捂着嘴哭了出来。他能看到窗外星空,能看到小夜灯的一束暖光……什么都能看到了!

激动的情绪慢慢退潮之后,那一整夜和风都睁着眼,一边思索着一边等着太阳升起来。

他做了生平第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对于自己的短暂性失明已经恢复绝口不提,好让他妈妈一生都活在巨大的内疚里,让她受尽折磨和惩罚。

和风也曾犹豫过,因为这样的决定无疑会让他将来的每一步都很困难,他也想过直接告诉爸爸一切真相,但那样无疑受伤最多的也会是爸爸。

时间如船过水无痕,医生口中的“短暂性失明”变成了这个家里漫长无期的痛苦。许妈妈不死心,失落地带着小和风辗转了许多城市、许多医院,而聪明冷静如他,以不变应万变,毫无悬念地骗过了所有的医生。

于是如和风所愿,这些年许妈妈始终背负着歉疚与悔恨度过每一天,她每次看着儿子摸索着靠折叠拐棍走路的模样,都会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午后。

她无奈地丢掉了女强人的生活,只为了照顾儿子,而和风又常年对她毫无感激,冷言冷语……

“你不能接吻,害怕接吻,那次冷冷地推开我,凶巴巴地把我推到书橱前,都是因为那次偶然撞见你妈妈和那个陌生叔叔在一起?”她听完这漫长而不堪的故事,一种闷闷的钝痛传到了心脏。

他老实地点点头。

她悲伤地抿着嘴,心有不忍,却也有不解,所以继续硬着头皮追问:“许和风,你如愿以偿了之后,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快乐吗?”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年,渐渐从心里最深处开始怀疑,自己还认识他吗?

是不是已经失去他了?

他对于她尖锐的质问避而不答,却呆呆地望着晨曦里小夏琥珀般的双眼,颤抖着问:“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耐心地等一等,能不能等到你原谅我?”

她背过脸想了很久,最终嗤笑了两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他低下头,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刺猬头,一声不吭。

或许是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秘密,也或许是她一时不知拿和风如何是好,小夏忽然捂住耳朵冲下了楼,头也不回!

天台外面已是新的忙碌的一天,巷口早点摊热气腾腾,散发着温暖的人间烟火,上学上班的人群匆匆而过,连香樟树也在晨风里摇曳起来。

和风在她身后紧追不舍,两人朝着南街最荒凉的地带狂奔。火车站月台空无人烟,她脑海一片麻木,任由双脚机械地往前,不知疲倦……

虽在游泳队里训练了这么久,她终究是个女孩,随着体力透支,也只能慢下脚步。

就在离小夏还有一步之遥时,他一转脸,愣愣地瞧见了正失魂落魄地寻找着自己彻夜未归的儿子的许妈妈。

她一头凌乱的长发被风吹得狼狈不堪,脚上是一双来不及换的拖鞋。

她想到和风看不见,也没带钱包,连手机都落在卧室,外面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危险的……她的焦灼不安折磨着她,恨不得将整个世界掀个底朝天。

“小风?小风是你对不对……”当她猛然发现儿子正与自己隔着一道铁轨四目相接时,电光石火之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更加拼命地追上来。

那就是和风此生最不知所措的瞬间了。他本能地害怕面对许妈妈,于是快速地反转方向,在远处悠长的汽笛声里跳过铁轨,而许妈妈却被火车迎面而来的那股引力撞倒在铁轨上,没等拼命尖叫着的和风冲过去,一切就已来不及了。

明明还有一段距离的,为什么会这样……

愣住的许和风好久都一动不动,时间大概就这样凝固了好几分钟。他冲过去抱起浑身是血的许妈妈,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掉下来,仰头声嘶力竭地反问天空:“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成了这样呢……谁告诉我……”

往往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被拖进了漆黑的沼泽地,偏偏就是没人想让事情变成这副样子,事情便会如此发生。

如果命运真是个仰望人间的神,此刻一定正阴沉而得意地笑着,看着许和风痛苦的样子,感叹自己制造无常的非凡能力。

和风也是在这时才有切身体会,我们都太渺小,却偏偏野心勃勃,一心要靠着自己的聪明与倔强逃离命运,最后只能被命运半途截杀,片甲不留。

而此时,一旁的小夏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她想逃避,双腿却没有力气,想冲上来帮和风,却又缺乏勇气,整个人只得煎熬地捂住双眼。

就在这时一双带着体温的手握住了她凉凉的肩膀。她慌忙抬头,往日神色狡黠的孙江宁当下露出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怕什么,别怕。你的使命是在这儿陪着和风,而我的使命是在这儿陪着你。”

孙江宁趁势大大方方地拥抱了她一下,她并没有拒绝,反而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踏实感:“无论如何,谢谢你。”

“客气什么,亲爱的小夏,路还长着呢。”孙江宁的脸背对着她,拖长尾音,嘴角滑过了毒蛊般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这样,2005年深秋,许家因许妈妈的离世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重创。

一向开朗豁达的许爸爸将自己关在储藏室里,不去公司,也不理和风,甚至将早就该举行的葬礼拖到了初冬。

许妈妈是基督徒,葬礼按她的意愿放在小教堂举行。当天早晨乌云密布,很快下起雨夹雪,温度不够低,雪很快与泥水交融,到处都湿滑滑的,加上来宾黑压压的着装,更添悲戚。

小夏没有接到邀请,却独自捧着一束白菊而来。

远远的,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的许和风愣愣地与她在沉默里彼此对视,两个人都不知所措。

那一瞬间,小夏忽然明白,过去这十年,虽然眼盲是他假装的,但他站在那儿,浓眉薄唇,长手长脚,孤傲清冷得像一头鹿,浑身散发出来的茫然和无助,原来并不是装的。

两个人出于默契,都悲伤地笑着朝着对方走,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是从一段时光走入另一段时光。

直到呆呆地握住她的手腕,他才像个孩子似的问:“小夏你……原谅我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既然离不开你,就只能原谅你。”

她晓得现在再多安慰也无济于事,只好一路陪着和风,为他撑起黑伞。当她踮起脚为他把歪掉的领结系好时,她温暖的呼吸浮在他的脖子上,很快两人的距离就重新拉远,和风却在那一刻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很多年后,她真的成了他的妻子,为他整理西装,为他洗手做羹汤……

这样想着,他忽然泪腺一热,将她的手扣得更紧了一些。

她被勒得有点疼,于是奇怪地侧过脸问:“和风,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他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我就是忽然很贪婪,想把你套牢在我掌心,让你再也跑不了。”

敏感如她,当然嗅到了一丝说不出的伤感气息,却又无睱想太多,只得将信将疑地沉默着继续与他往前走。

谁知在教堂门口他们被醉得不省人事的许爸爸拦住:“臭小子,你谁啊?我……我不认识你……也……也不想认识你!”

小夏本能地把和风护在自己身后,谁知和风却一脸无畏地撂下了黑伞,内疚地走到许爸爸身旁,淡淡地夺过了他手中的酒瓶,架起连直线都走不了的他往教堂里去:“爸,今天是告别妈妈的日子,我们改天一起喝。”

谁知许爸爸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抬手将一个响亮的耳光扫在和风脸颊上,坚硬的皮鞋还踢着和风的脚:“滚啊,臭小子!”

和风的小腿传来一阵难抑的疼痛,他咬牙忍了几秒钟,也没说什么,然后一个人掉头默默离开。小夏见状连忙心疼地跟上去扶着和风,谁知和风挠了挠后脑勺,满脸泪水地朝她温暖地笑了笑:“你别走啊,你好好在这里,代替我告别我妈妈,听话。”

少年留着短短的刺猬头,因此一头都是细碎的雪花,肤色在阴天的光线里泛着淡淡的蓝光,明明很悲伤,却偏要用力微笑,这副艰难的样子往后很多年都牢牢刻在小夏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小夏吸着鼻子,狠狠点头,也回应他一个满满的笑容:“嗯,我全都听你的,和风。”

彼时她并不晓得,这竟然就是许和风决心离开之前,对她最悄无声息的一次告别。

孤单地从教堂前的花园走出去之后,许和风摸出手机,压低声音告诉电话那头的班主任:“老师,相信你也听说了吧,我看得见,并且其实我从来没瞎过……那么之前那个去加拿大多伦多交换留学的名额,是不是依旧是我的?”

他其实亦是没办法,南街这座小城市,流言传得比风还快,所有人都在赶潮流一般将他家里的往事拿出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加上爸爸对他的怨恨和漠视……

他真的待不下去了。

到此刻他终于知道,和自己的血肉至亲斗,根本就没有最终的胜利者,唯一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

老师当然听得出一字一顿之间,他那种不动声色的笃定和决绝,于是愣了两秒钟,连连点头:“当然,你那么早就开始准备雅思考试,如今手握着七点五分的好成绩,当时面试也没问题,过几天来学校最后确认一下就行。”

他握紧手机,痛苦地深吸一口气,独自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走。

若说起不舍,他当然对齐小夏最最不舍,但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在寒冷而遥远的多伦多把最艰难的岁月熬过去,成为一个更优秀更耀眼的男孩子,再回到小夏面前,才是对她最好的补偿。

是的,还没启程,他便从心底一锤定音般地决定,终有一天他要洗尽前尘、披着属于自己的荣光回来,回到她身旁,此生就再也不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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