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一个中年络腮胡子正在赶着马车,势头更盛的秋风掀开了疾驰着的马车的车帘。中年男子眼神瞥向马车内,神情犹豫。
“别这么多废话。”马车里传出一声女子的叫骂,“这个贱人的父亲自己叛国投敌还不够,现在还害死了爹爹,本小姐怎么能不好好报复一次。那个大的在皇上那里还留着几分分量,本小姐动不了她,但是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这个小的她可是保护不了了。”
“可是大小姐,怎么做是不是太绝情了?”一阵大风刮来,男子被飞沙迷了眼睛。
“喂,你别忘了,我父亲可是救过你们母子的性命,你不是发誓上刀山下火海都要报答我们的吗?”
“但是……”男子揉了揉眼睛。
“没有但是。”女子生气的放下了帘子,进了马车里。
但是这是在做坏事啊……男子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一抖鞭子,让马儿跑的再快一些。
这该死的差事,还是快一些结束吧……
马车很快穿过了城门,到了郊外。
前几日下了几场大雨,郊外的路变得坑洼不平,有的地方还是泥泞着,马车剧烈的颠簸着,晃得人好像要把心吐出来。
马车里的俪姬也跟着马车东倒西歪,身子不受控制的“咚咚”往车壁上撞。
俪姬今天做的是不能见光的勾当,自然是不能乘坐她平日里常做的华丽舒适的大马车,只能选择这种光秃秃的普通马车。
车轮子碾过地上的石子与坑洼,碎裂的声响让正在做亏心事的俪姬感到了大大的不安。
俪姬焦躁的坐立难安,一掀帘子“还没到吗?”
“大小姐指定的地方的确距离不进,而且路也不好走,奴才不敢走得太快。”马车夫看着前面越来越窄的土路,颇有些为难。
“算了算了,再过一段路,随便找个人不去的地方把这个东西丢下去吧。”俪姬气哼哼的坐回了座位上,十指搅在一起,微微的发抖。
马车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俪姬问:“这是哪里了?”
“再过一刻钟就到碧落桥了,过了桥就是那座因为瘟疫而封城屠杀的死城了,大小姐请安心。”
“这个样子我怎么安心,快走。”
“是,大小姐。”
“好了,停下吧。”俪姬端坐了片刻,突然开口。
“可是大小姐,我们还没有到……”
“闭嘴,本小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我说这里就是这里,过来把那个贱人给我拖下车来埋了。”
马车夫从车厢里抗出来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里面隐约能看出来是一个人形。马车夫解开了布袋的绳子,露出了里面的人。
“大小姐,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车夫碰触了千骄冰冷的身体,看清了千骄几乎不动的鼻翼。
“没死也快了,你就当她是死人好了。”看着千骄奄奄一息的样子,俪姬心虚的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畅快。
“大小姐,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该问的别问,还不赶紧挖坑?”俪姬顺手就从旁边的草丛里揪出了一朵晚开未谢的红花,兴奋地看着车夫挖出了一个大坑。
“把她给我扔进去。”
“大小姐,就这样吧。”车夫在千骄身上铺了一层土,“已经晚了,再不走城门就该关了。要是回不去,那就糟了。”
“行了,反正这里也没有人来,她死定了。”俪姬心满意足的看着泥土里不辨五官的千骄,扔下了刚刚的花朵,“这朵花送给你,就算是你的陪葬了。端王妃……哈哈哈……”
千骄由于未补的亏损,长期的忧郁,精神恍惚,身体每况愈下。失血过多的一日,让千骄脆弱的苍白犹如一碰便化开的水珠,小小的,近乎没有颜色。
开在废墟下的花,鲜红的颜色仿若血的浇灌。脆弱的花瓣无法再存活于断掉的花茎之上,枯萎即将来临。令人怦然心动的颜色,一点点的浸染入泥土,就这样沉醉其中。
春日垂柳,柔情依依。火红鹤舞,如绝烈的彼岸,血色绽放。独幽的野藤,攀绕荆棘。匍匐的雏菊,纯白思念。
苍白到如薄羽般透明的皮肤和流水似倾泻的及腰长,回望的脚步眼中却是一眼万年。
该感到悲哀吗?憎恨呢?洒洒的枫叶染出满天的深秋之韵,云河的小舟轻轻的碰上了碧落桥头,月白色的涟漪一荡一荡的抚平湖面。仿佛潜藏了一个春秋的偶然。轻柔,如栀子花瓣抚颊,错愕错错愕愕的,跌出了一朵耀目的暖白花。
木岑岩,霭霭凄凄。简慢的拉开弓箭,发际掠过的凉风,为何停留下去,将一切安息。朴素的衣裙沾上鲜血,在逃避亦或在追寻?兜兜转转,迷惘不前。
转眼间,万物凋零的秋天过去了,寒冬腊月,清冷无比。
早梅迎春,大地复苏。盛夏酷暑,烈日昊阳。秋风乍起,叶枯花落。
距离千骄在那一天失踪,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里,宫曜洺领兵镇压了望阳国,现在望阳的国土已经属于洛华。
这一年里,洛华和日及的关系不绝于线,看谁先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这一年里,宫曜洺多次出征日及国,一场场抢夺与收复的拉锯战,来来回回,不知多少个回合。原来上官笑阳不只是那样的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这一年里,宫曜洛查出来的意图篡位者数十,牵连着数百,连着晋王一起落马。
这一年里,帝后还是没有同室而眠,花丞相还是罪臣。
这一年里,宗庙里端王妃的名字,还是花千骄。
“唯有只有死亡,越等越远啊....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娇儿你尽管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我。但是你会感觉到,我在安静的陪伴着你。当你在后花园的时候,我从厨房的窗户安静看着你。当你在厨房的时候,我在屋子里为你织着寒衣。当你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在前厅看着诗集。你在前厅的时候,我在后花园整理我的兰花。娇儿你看不到娘,娘却未曾远离过你。你要知道,我永远爱着你。”
宫曜洺坐在冰封的东苑花园里,回想着在这里,一片花海绚烂中,千骄曾经在这里为他讲她娘亲给她讲过的故事,说过的话。那时候的千骄,表情是那样的柔和,说着自己少女的心事,一切都美好的好似从没有存在过。
那时候的宫曜洺也是感动着的,为此宫曜洺下决心一辈子保护这个女孩子。可是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仍然是自己。或许真的是命中相克,无法在一起吧。
那天,宫曜洺去找千骄,却发现原本应该有千骄的床是冰冷的。千绯也不知道千骄去了哪里。宫曜洺在大雨滂沱中疯狂的寻找着,却一无所获。
一夜过后,王府的侍卫报告在郊外找到了属于千绯的一条手链。宫曜洺认得,那是她们姐妹相认时千绯亲手做来送给千骄的。
宫曜洺赶到那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低头沉默了。
地面上有很多尸骨,全部都是残缺不全的。有的还留着部分内脏,有的是分不清形状的碎骨。血沫横飞,大片的血迹凝固成了黑色,一个角落里落下了一朵已经枯萎了的红色花朵。那条手链,就在那旁边。
没有人能分辨出来,究竟哪个才是王妃的尸骨,王妃究竟在不在这些尸骨里。
“王爷又在这里王妃了吗?”
“想一个死人,倒不如看看活着的美人儿。”
“谁,谁说千骄死了?”从战场三月得胜而归的宫曜洺回府养伤,木若呆鸡的宫曜洺唯独对“死”字敏如麦芒。
“王爷,王妃已经失踪一年之久,妾以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来人”宫曜洺扫了一眼眼前陌生的女人。
“王爷”
“把她的嫁妆还给她,丢出府去,再不许进来。”
“是”侍卫一掌打晕了想要哭喊的女人,利落的拖了出去。
喜悦是什么样子的,悲伤是什么样子的。
事到如今,只剩无奈。
回忆再刻骨也不过是回忆,愿望也终归是憧憬而来的执念。它们早已被岁月落上了尘埃,匿藏到发现不到的心底。以为会实现,以为那个人会在自己的心愿中活的更加长久。
只是,“以为”不过是存于世间的一个愚蠢的词罢了。最普通的偕老也成了奢望。硬生生的被彼此折磨的伤痕累累。
淡漠、哀伤、坚强、伪装。深入了骨髓,宫曜洺被刺得生生的疼。
疼到麻木。疼到妥协。
“我继续沉睡一小会儿,我就能回去了吧?”
空洞的没有反应。
“我从这座城,走到那座城,我就能回去了吧?”
空洞的没有反应。
“那等到我学好了绣花我就能回去了吧?”
空洞的没有反应。
“那等我好好读完这里的书,我就能回去了吧?”
空洞的没有反应。
“再长的路,也能等到终点到达的时候......”
“再难绣的花,也能绣好的时候......”
“再多的书,也能等到熟识的时候......”
“那我怎样才能回去?”
千骄心里默默的大喊,
尘缘未了,无**回。留不住的时候,自然就能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