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雾幽幽飘荡，仿佛看不穿的梦境。
而绿雾中心，却是一片沉寂。七长老的声音仿佛幽冥里吹来的寒风，冰冷而刺骨，像是能剥开一个人所有外在的掩饰，直指那脆弱的心灵深处。
“不要天真了，人族和天符族的仇怨早就不可能化解。你救下他二人，人族就会多死不知道多少人，反正肯定比缪画城要多得多，你坚守你所谓准则的代价，便是那些无辜的性命为你今日的选择而死亡，你真的能安心吗，如果……”
“你住口！”黎叶心中莫名生出一抹烦躁，打乱了他原本平和冷静的心绪。
他看得出来七长老没安好心，说这些话肯定别有目的，但问题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在恐吓或者胡扯。
就算他来到七晶八玉两大陆不久，也能看出这里的种族对立到达了一种何等恐怖的程度，天符族和人族的仇怨更是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尤其是现在战争打响，死在天符族手里的人族武师早就不计其数，缪画城的事情并非偶然，否则左逢夏也不会那么拼命，想要重新唤起人族武师的热血。
而符倾和符赫，一个是天符族的二长老，一个是天符族的三长老，都是绝巅四五境的真正强者，一身战力更是足以媲美其他种族六七境的存在。就算撇开以前的事不谈，此次若是放走他们，日后这两个人不知要给人族武师带来多大的灾难，以天符族的团结程度，他们再也不可能落到今天这样任人宰割的地步，以后想杀他们就是千难万难了。
七长老察觉到黎叶心中的挣扎，不但没有住口的意思，反而冷笑更深了几分，声音幽幽地道：“与此相反，你若是今天杀了他们，天符族损兵折将，失去了两大强势的长老还有族中最耀眼的天骄，不说是元气大伤也差不多了，这对人族而言可是万世之功啊，你会被当做天大的功臣，所有人都会尊敬你崇拜你，更重要的是，人族就不会有灭族之危了，说不定这场战争便会因此不了了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黎叶忽然有些迷茫，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来了七晶八玉两大陆之后，他所看到的都是硝烟与压迫，还有人族艰难辛苦的窘境，如果真的没有战争，那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吧。
“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完全可以不择手段。更何况你始终是人族的人，人族武师杀戮敌族的强者，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这是战争，不是儿戏，你的一时心软，日后会造就多少无辜冤死之魂，你真的要让你的同胞来日枉死吗？只要你杀了这几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只要你杀了他们！”
七长老的话似乎带着不可抵御的诱惑，沉寂在黎叶丹田深处的血魄大海开始蠢蠢欲动，没了身符的镇压，那些血气便开始在黎叶体内流转，让他不知不觉中涌起一股杀意。
七长老一直注视着黎叶，此刻也看到了他眸中一掠而过的红光，那种熟悉的气息不禁令他暗自讶异，随后便是一阵狂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黎叶体内的的确确有圣力的气息，而且竟然没有被他的道力排斥出去。看来果然是上天相助，若是被圣力入侵了心神，那么谁都救不了他，因为这永远也不可能恢复，跟神智的侵蚀完全是两码事。
随着黎叶体内凝血秘法的活跃，七长老明显察觉到自己周身的道力封锁开始动摇，似乎即将溃散开来，而他也敏锐地抓到了这一丝破绽，不着痕迹地散出了自己的圣力，瞬间和血魄大海取得了一缕微弱的联系。
居然成功了！
七长老精神一振，索性将所有的圣力都放了出去，顺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汇入了浩瀚的血魄大海中。
他的脸上已经浮起了阴冷的笑容，轮回盘之主又怎样，圣力又不比道力差太多，正面相抗或许略逊几分，但论起操控人心的本事，到底是圣力更胜一筹，更何况黎叶的体内还有这样天大的隐患，他若是不把握这天赐良机，当真是于理不容啊！
然而下一刻，血魄大海却明显地传来贪婪的意念，还没等七长老反应过来，他体内的圣力就仿佛受到了什么可怕的牵引，不断地朝那边流失过去。
他莫名地涌起惊恐的感觉，当即想要切断两者的联系，但一切已经晚了，如今的血魄大海早已变异到了一个黎叶也无法掌控的境地，七长老的圣力一点一点被吞噬掉，仿佛流失进了一个无底黑洞，而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不，怎么会这样……
七长老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身圣力流失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丝一毫都没给他剩下，那种虚弱的感觉恶心得他头晕目眩，他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软倒在地上。
而大量圣力涌入血魄大海，丝丝黑雾缭绕其中，很快就消湮不见，那宝石般的红色血魄依旧漂亮得让人心醉，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黎叶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从二原大陆的经历算起来，到现在凝血秘法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圣力，恐怕论数量比他的道力还要多得多，原本纯粹的魔道法门也由此发生了某种变异，变得连黎叶也不太了解了。
之前血碑出现的时候，凝血秘法就显得异常活跃，几乎快要脱离了他的掌控，最后还是靠身符才镇压了下去。而现在得到了七长老绝巅六七境的圣力，血魄大海更是羽翼丰满，超脱了另外两大秘法的制衡，加上身符还处在被封印状态，它就愈加无法无天了。
偏偏黎叶此刻心神不定，七长老之前的话语一遍一遍地回荡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是入了魔障一般，再也无法保持平和冷静的心念，反倒是有一股莫名涌起的杀意愈演愈烈。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着他，快点杀了天符族的这几人，如果自己放过他们，自己就会成为人族的罪人，而只要他们陨落，人族便失去了最大的威胁，天符族将不再有能力对外扩张，大陆很可能就重归和平了……
此时此刻，在场间完全清醒的或许只有七长老一人，他死死地盯着神情变幻不定的黎叶，心中既是骇然又是渴盼。
他能清晰地看到，黎叶原本清澈平和的眼眸已经变得幽红，仿佛有一股杀气渐渐浓郁，更诡异的是，那可怕的血魄大海似是而非，带着些圣力的气息，却又和圣力有着明显的区别，复杂得连他也搞不明白。
他能明白的是，那汪洋血海似乎和道力是对立的，在凝血秘法流转黎叶全身的时候，道力的痕迹已经被压制到了最低，甚至几乎没有。
虽然、虽然自己圣力被夺，但要是能换来眼前这个结果，或许也是值得的。轮回盘之主如果沦落黑暗，想必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吧……
七长老莫名地浮起这样的念头。
他看着黎叶转身走向符倾四人，血红色的眼瞳里全是冰冷无情，而那柄青色长剑却是黯淡了下去，像是在排斥着凝血秘法的圣力气息。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呢，就算黎叶战力减弱，那四个人也完全没有威胁啊，是生是死全在黎叶的一念之间。
七长老求生的渴盼又浓郁了几分，眼看着黎叶在四人身前停下脚步，他心中的期待已经抵达了巅峰。
就差最后一点点了，只要黎叶轻轻挥出一剑，这四个人就必死无疑，而黎叶也再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将永远被那诡异的血海控制。而大人的计划也将继续进行，直至完满成功……
也就在这个时候，黎叶满心的杀意陡然一滞，因为他看见了符澜澜的双眸。
少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眸里没有平日的狡黠顽皮，也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和憎恨，反倒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悲哀和难过。
奇怪，她为什么会难过呢？黎叶此刻的思绪一片混沌，所以他不是很明白。只是红色的视野里，他清楚地看到符澜澜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珠，而她的眼眸中也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似乎不是因为畏惧死亡，而是畏惧一些……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什么事会比死亡更可怕呢？
黎叶怔怔地看着她，虽然七长老的圣力已经被抽空，削弱了他们体内的圣力，但符澜澜还是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勉强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你醒醒啊。
黎叶认出了她的口形，只不过……自己明明一切都很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有哪里不对劲吗？
不过……他为什么要在意她的看法？他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去杀掉这几个人吗？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怕，反倒还在关心他，替他而难过？
真是奇怪啊。
黎叶抬起了风影剑，那黯淡的色泽让他很不舒服，为什么连这把相随多年的长剑都不听话了，为什么要排斥他现在的力量？明明凝血秘法要更加强大，比只有圣玄六段的道力要强大很多倍啊。
不过无所谓了，哪怕这把剑不听使唤，杀掉四个人还是可以的。
他想要往下挥剑，但平日里轻灵的剑身此刻却仿佛有万钧之重，让他挥到一半便停滞住了，随后不知怎地右手一松，风影剑便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黎叶的思绪浑浑噩噩，但当他再次看向符澜澜的双眸时，他一片黑暗的心中却忽然多出了一丝清明，他忽然明白，这是因为他不想杀掉面前这个少女，无论如何也不想。
恍惚间，他脑海中掠过了无数浮光掠影般的画面，在那画面中，面前少女的笑容灿烂如夏花，明朗如繁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