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来传，“紫荆姑姑到。”
决明长歌冷眉一挥，阴凉的目光透出，抬了抬手，并不多说话。
永桂见了，厉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紫荆是云贵妃的亲随，云府陪嫁来的大丫头，比宫中末端的妃子要声势大，这人和云贵妃是一模一样的德行，若不是因为决明长歌有气势在，站在她的面前，决明长歌都会有矮她一截的错觉。
“给长歌小主请安。”
紫荆双手覆前，行了万安礼，瞥见身旁的丫头端着碗，仔细闻了，有白术黄岑的苦味，随即不动声色地对决明长歌垂目而立。
紫荆今天的打扮素雅，虽然吃穿用度比平常丫鬟高一些，但不招摇，即便有落雁之容，也不抢主子的光鲜。
更何况，自己面对的这个主子，如今风头正盛，且性格飞扬跋扈。
永桂见丫头傻乎乎地站着，压着声音说：“没个眼力见儿的，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丫头才晃过神来，唯唯诺诺地退下。
“姑姑怎么亲自来了。”
决明长歌作出站起来的样子，永桂忙上前扶着，这倒让紫荆慌了。
“娘娘快别站起，我只是来云贵妃带话的，天候司今早来报，正午虽有雾气，天气仍热，有孕之人不适合站在盛夏中行九天祭，娘娘您也不必费心周旋，只着平日的衣裙与各位娘娘们聚一聚即可。”
紫荆垂目说着，空气中荡着一丝迥异的气息。
决明长歌思忖一番，将手中的骨扇放在桌上，转过身来对着紫荆说话。
“难为云贵妃费心，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儿怕是不依，昨天他还托梦给我，让我一定要在大典上与先太后诉说他思念的衷肠。”
决明长歌说着，摸着浑圆的肚子，笑盈盈地看着紫荆说。
紫荆也笑了：“决明长歌的这位公主真是皇上心尖上的宝贝，还未出世就有如此的孝心。”
听了这话，永桂冷冷地看了一眼紫荆，复看了决明长歌一眼，想不到，从前这么在意子嗣男女的决明长歌，竟将怒气压了下来。
紫荆看到空气中凛然而起的沉闷，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激怒，不管怎么说，决明长歌是和自己生气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你那么生气，却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既然娘娘执意如此，奴婢便回去与云贵妃回了话。”紫荆这么想了，也不多表现出什么，只是低头，躬了躬身子。
“来人，将紫荆送出。”
决明长歌差人领着紫荆出去了。
永桂不敢说话，只是站在决明长歌的身后——
“你还不梳头？”
决明长歌侧头来跟永桂说话，吓得永桂忙将梳子拾起，贴上决明长歌的发丝，一下一下地往外梳去，发丝在手中游走，每日用玫瑰水浸润的乌发在晨光中更加耀目。
“竖子！”
只听啪的一声，决明长歌竟将手掌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手上的翠玉手环，瞬间就崩坏开来，碎了一地。
这还是其次，只是决明长歌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露，永桂忙跪倒在一边——
“娘娘息怒，何必和紫荆那个贱人一般见识呢。”
“我何尝要和一个下人争什么高低，分明是云贵妃处处与我作难。”
决明长歌低低地说。
今年朝中的局势对她十分不利，云家却是节节攀升，这一次，在攻打陌阳国的道上，云贵妃的叔父侄子，可是立了大功，皇上十分高兴，赏了他们大宅院。
可是朝堂上支持自己的文官呢，都像是哑巴了一样，原本推崇以和为邻的论调，在这一次凯旋而归之后，成了一阵无言的风。
决明长歌这才知道，终究，自己还是靠不上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与宗亲关系的朝臣。
她只盼着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儿，便有望被立为太子，就算不是太子，自己也有依靠。
可恨连紫荆这样的贱婢都能诅咒她，她却为了周全贤良的名声不与云贵妃撕破脸皮。
在自己还没有孩子之前，她倒是不敢与云贵妃这么生气，如今不同了，她没有必要还如同从前一样，人的欲望从来都是无穷无尽的，不是么。
“云贵妃极会拉拢人心，虽然掌了妃嫔的资源，可是我们有恩宠，如今娘娘又握着子嗣，她可不要狗急跳墙了嘛。”
永桂说。
“云贵妃不过是仗着祖上荫蔽的恩宠才与我在后宫抗衡，就她叔父的那点本事，怎能让我轻易屈服，也罢，帮我好好地备一备衣装，我去会会她们。”决明长歌说。
“娘娘英明，奴婢即刻就办。”
永桂来到决明长歌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她梳了发髻，皇上就是偏疼决明长歌一些，连只有云贵妃才能梳的头髻也赏给了决明长歌.
后宫之中两主掌权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牧褚是个聪明人，当然懂得什么是两者权衡，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
只不过决明长歌为了防止落人口实，不愿高调行事罢了，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她该争一争。
珠钗素袍，衣冠首饰，待到妆成，决明长歌出落成一位明艳的美人，入鬓的平眉温婉天成，长长的曳地大摆由一众人守着，这样的雍容华贵与从前那个在王府中谨小慎微的很不一样。
决明长歌现在都快要忘记了自己从前的身份了，沈佳妍。
她原本是这么仰望着沈佳音的人，如今，也有了这样的鼎盛之势，可是那沈佳音呢，说不定都尸骨无存了。
决明长歌满意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气派尽显出来，与别人不同的是决明长歌高高隆起的腹部，在骄傲地宣告皇上的恩宠。
永桂特地命织妇在腹部的位置用金线勾了清流，显出曲水流觞的雅致，还昭示决明长歌不同与人的恩宠。
轿辇来到了正宫的偏殿，决明长歌在别人的搀扶之下来到殿中。
云贵妃正与座下的宫嫔们说着笑，见决明长歌来了，先是怔怔地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华髻，随后又看了一眼她的腹部——
“参见云贵妃，祝云贵妃万福金安。”
决明长歌将手覆在永桂的手上，浅浅地行了一个礼。
“妹妹快起来，皇上嘱咐过了，怀孕期间，你的一应礼仪尽可免去，如今这样劳神费力，仔细肚子里的胎儿。”
云贵妃说着，又跟紫荆说道：“赐座。”
紫荆到决明长歌的身前行了个礼，领着决明长歌到左手边的位置坐下，古人向来是以左为上。
云贵妃和决明长歌是上最水火不容的人，在面子上却做足功课，旁人心照不宣。
“今天你本不必来，奈何天象有异，皇上慎重起见，启这大典，各宫宫嫔按照规矩，也该来我殿中请安，只好委屈你走这么个流程了。”
云贵妃笑着说，她今天梳起了燕尾髻，发丝上缠绕的缎带是正红色，金步摇穿插鬓侧，是先太后赐予云贵妃的。
“姐姐说的哪里的话，皇宫中最讲究等级秩序，以后我的孩子还要叫您皇额娘，若我现在不以身作则，以后他又如何学样？”
决明长歌微启双唇，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贵妃，她神色也无什么转变，只是渐渐收敛了笑容。
滴水不漏，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决明长歌还能在牧褚的身边深受恩宠的原因吧。
“胎儿还安稳吗？你的这个月份正是稳定的时候，但也是母身不舒服的时候，当年本宫帮忙照看绿萝的孩子的时候，她受的苦真是让人心疼。”
如今，绿萝这样的贱婢都有孩子了，可是从前在王府中就成鼎盛之势的那些人，反而是各自散落了。
这么想着，决明长歌难免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云贵妃端起手边的茶盏，里头的茶叶冒着喷香的气息。
“正是了，当初亏云贵妃照料长镜，如今才有她服侍在皇上的身边，我们母女也能享天伦之乐。”
绿萝低眉顺目地说。
“你们都年轻，等皇上回来后，定要好好地服侍，如今皇上的子嗣不多，绵延龙裔的责任落在各位妹妹身上了，否则倒是本宫德行有失了。”云贵妃说。
现在皇后都还没有立呢，云贵妃这字里行间的就已经表现出了自己母仪天下的风范，难道不是操之过急了么。
若是等到自己产下了皇子，谁成谁败也定当别论了。
“云贵妃哪里的话，服侍皇上是我们的荣幸，这中间有好多事情，还得靠云贵妃成全。”
决明长歌皱着眉头，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云姬，云姬这厮，自从沈佳音离开了之后，就变得越发地飞扬跋扈了起来，终于有一天，招惹了牧褚的禁忌，被贬斥为答应。
这也算是好的，估计云姬现在只盼望一双儿女能够完好地长大。
所以，纵然是从前有这么高傲的性子，如今，她也不过是仰仗着云贵妃而起的走狗罢了。
“绿萝，本宫知道你从前是最喜欢说话的，今天到了现在，才说了一句，是怎么回事？”
云贵妃一边认同嫔妃的话，一边将目光投到了角落的那个座位上。
绿萝在宫中地位不高，可是却能在云贵妃和决明长歌之间得到平衡。
云贵妃才不信，绿萝在表面上对自己有这么信奉，也喜欢明里暗里地挑刺，趁机挑拨她和别人的感情，这样，自己也好趁虚而入了。
“大概这几日感染风寒，身上犯懒，殿前失仪，还请云贵妃见谅。”
绿萝微微地起身，双脚却跪了下去。
“绿萝妹妹还不快起来，这样的好日子，你却呆呆地领罪，可不是最不知好歹的。”
决明长歌笑着说，虽不知云贵妃今天是否布下迷局等着她，如今先将话说在前头，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绿萝看了一眼云贵妃，见云贵妃微微地颔首，才扶着身旁的侍女起身——
“要我说，你定是想念皇上太甚，嘴上却不说，活活出了这相思之病。”
云贵妃说到皇上二字的时候，嘴角上扬，决明长歌看在眼里，心思多了些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