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蜂事件后,宿雾就再也睡不好。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只异虫在自己的身体里爬行。这让她恶心害怕,甚至想要切开胸骨,将那只虫抓出来捏死。
宿雾宛如行尸一般依照惯性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她吃得越来越少,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她疲倦而恍惚,每次路过医学实验旧楼的时候都会看一看三楼最边上的那个窗户。她没有看到谢莉。在旧楼里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她和谢长卿的幻觉。
她知道自己正在缓慢地滑向某个未知的深渊。她一直试图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找卡车司机撞死自己和雅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和雅原之间的回忆蜂拥而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伤人。
中午时分,宿雾没有去食堂,走在校园的路上却再度收到了薛夫人的短信。
薛夫人发了一个地址给她。
宿雾知道那个地址,那是一家中国古风的会所,名字叫玉藏。她有一张那个会所的贵宾卡,是当初雅原和她一起办的。
宿雾回寝室翻出了暗金色的卡,然后匆匆离开了学校。她没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却无比想要看到他。
出租车载着宿雾停在了恬湖旁。宿雾下车,走进了花木扶疏的庭院里,她出示了贵宾卡,服务生带着她进入了庭院深处的桂香居。
无边烟雨中,宿雾坐在桂香居的后窗边,默默寻找着雅原的身影。她记得雅原喜欢临湖的荷风居。桂香居和荷风居隔得很近。树木掩映下,她看到了雅原和……他的未婚妻落雪。
雅原和落雪安静地坐在临水的木屋里喝茶。许久不见,他的侧影熟悉又陌生。
宿雾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她默默地看着雅原的侧影,心中感慨万千。
她在心底轻轻地说:知道你还活着,真好。
宿雾在遇到雅原之前并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幸福,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着极其强烈的自毁欲望。
如今,她看着雅原和落雪在一起,并没有愤怒和心酸,她只是觉得这样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看着雅原,知道他平安,已经足够。
宿雾低下头,眼泪无声地落在了地板上,小小的湿湿的一块。她没有再看雅原,而是缓缓站了起来,悄然离开。
心被巨大的空虚和宁静笼罩着,荒芜成了埋葬所有感情的墓园。
和落雪和煦低语的官神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桂香居空荡荡的一角窗。他的脸上再次露出疏离的神色,“落雪小姐,我希望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落雪才为刚才官神的和颜悦色而心动,愕然地看着官神,“你……”
官神的双眼神秘如夜色,“你难道没看出我和你口中的雅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么?”
落雪摇头,“你就是雅原,我不会错,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到底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么多年过去,她只要看着雅原的背影都会认出,怎么可能认错?
官神微微一笑,“你明明知道即使是雅原,也和你没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
落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你……你没有找宿雾,是不是你已经不爱她了?其实,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官神的声音清澈干净,却冷酷无情,“爱?我对爱情没有兴趣。宿雾比你识趣得多,她知道我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打扰过我的生活。”识趣的人往往要活得幸福一些。
落雪愕然地看着官神,眼中渐渐有了疯狂的神色,“我不会放弃的!”
官神眼帘微垂,低低地叹息:“那么,我帮你忘记雅原吧。”他抬起头来,双眼中有异光如同流星在眼底绽放出光芒。
落雪的脑海刹那变得空白。她痛苦万分地瞪大了双眼,眼底隐隐出血。她的脑神经被强大的精神力刺激,血流的速度开始加快,令血管壁胀痛不已。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个人的影像变得破碎。
让人失去刚刚发生不久的记忆顶多只会导致头疼不适,而这种强行剥除数年记忆里某个重要的人,对灵魂和身体有着双重的沉重打击。这也是官神没有抹除宿雾对于雅原所有记忆的原因。
只是,官神已经厌倦了薛夫人和落雪的纠缠。薛家的内斗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令薛夫人腾不出手来,而落雪只是一个小小的麻烦而已。
官神用落雪的手机给薛夫人打了个电话:“薛美心,你的准儿媳落雪小姐在玉藏的荷风居发病了,我想她会住院很长一段时间。薛美心,当年你可以亲手把雅原的亲生父亲送进地道,作为祭品给秘地换取你自己的生命,甚至杀死你的亲哥哥。如果我是雅原,我对你做什么都不会过分。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你不要再骚扰我。”
电话彼端,薛夫人愕然地坐在沙发上,优雅高贵仪态已经彻底消失。陈年往事被突然这么抛在她的面前,这些不可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居然不再是秘密。薛夫人全身颤抖了起来。
细雨纷飞。
宿雾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恬湖湖畔,她沿着道路往前走,每一步仿佛都走在通往深渊的石阶上,每一步都令心中刺痛冰冷。细雨绵绵,润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裳,她的心。
一辆车停在了宿雾身边,车里的东城露出惊喜的微笑,“宿雾,你怎么在这里?”
宿雾茫然地看着东城。
东城的微笑隐去,“你怎么了?”
东城下车,打开车门让宿雾坐进车里,然后替她系好安全带,“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宿雾侧着头想了想,“我想去郊外虫鸣湖。”那是她和雅原最后一次短途旅行去的地方。在回城的路上,也和今天一样下着雨,然后,出了车祸。
东城知道那是宿雾和雅原最后一次去的地方,他心中不忍,声音温和地说:“好,我带你去。”
雅原的葬礼后,薛夫人特意请了东城的母亲喝茶,她婉转表达了不希望东城和宿雾有牵连的意思。东城在母亲的劝说下保持了沉默。他必须为家族利益考虑,只要宿雾没事就好。
东城看着沉默茫然的宿雾,心中愧疚,他默默地开着车出城,前往虫鸣湖。
已是深秋,虫鸣已经消失。湖边曾经疯涨的芦苇已经败了下去,湖水是令人心悸的深绿,似乎可以将人的灵魂牢牢吸住。
宿雾默默坐在湖边亭里,想着心事,直到暮色降临。她心中有了决定。她坐回东城的车上,请东城送她回学校。
暮色里,汽车飞驰,东城沉默地开着车,车里飘荡着低低的音乐声。路上的车很少,树林在夜色里黝黑而模糊,一不小心就在心底留下鬼魅的剪影。
这样的夜晚依稀熟悉,宿雾莫名地感到不安。
云层很厚,夜风越来越烈,然后一道闪电划破了阴郁的天空,蓝紫色的闪电的光在车窗上一闪即逝。
宿雾再度看到了那个诡异的小男孩,他站在路边,瑟瑟发抖。
东城缓缓把车靠向路边,车灯的光柱在黑夜里雪亮,密密麻麻的雨滴穿过光柱,迷魅而魔幻。路旁站着的小男孩在瑟瑟发抖,他穿着白衬衣和深色背带裤,湿漉漉地颤抖着。
东城想要打开车门下车,却被宿雾阻止。
宿雾戒备地看着路边的小男孩,“东城,不要下车,不要开车门。”
东城疑惑地看着宿雾,“为什么?那个小男孩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天黑了,他一个人在郊外不安全。”
宿雾冷冷一笑,“他手上可是有好几条人命。东城,你要相信我。”
东城狐疑地问:“你说什么?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杀人?”
宿雾低声说:“他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他是一个心中潜藏着恶鬼的怪物。”
东城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宿雾的声音在雨夜里带着寒意:“快走!”
东城有些犹豫。
小男孩蹒跚着走向轿车,他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
东城心中不忍,“宿雾,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宿雾的心脏急速跳动了起来,在她心脏处蛰伏着的异虫随着小男孩的接近变得躁动不安。
宿雾回过头瞪着东城,眼中仿佛有雾气在缭绕,“快开车!”
东城被这雾气所迷惑,不由自主踩下了油门。轿车在雨夜里狂奔,将小男孩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宿雾捂着心脏,低低地喘息。异虫似乎在不安,到底是为什么?
车灯照见不远处的路上有一辆卡车静静地停在路中央。卡车的故障灯闪烁着,在这雨夜里静静矗立,和树木的剪影连成一片。
东城不得不放慢车速,从卡车的边上开过去。他并不知道,高大的卡车驾驶室里,梅溪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宝宝小古在东城的轿车外沾上了他的气味。这辆车里有宿雾!
轿车后的大卡车发动了起来,原来的卡车司机的尸体斜斜地躺在副驾驶座位下。好心的卡车司机将路边瑟瑟发抖的少女叫上了车,却不知道自己留住的是死神。
东城心中混乱,他放不下路边的小男生,又对眼中仿佛有雾气盘旋的宿雾感到一丝敬畏。
黑夜里,卡车跟在轿车后面不远处,不断加速。闪电划下,宿雾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宛如黑夜魅影般的大卡车。大卡车加速冲了过来,猛烈的撞击令轿车宛如纸片一般冲下了路面。
轿车翻滚着,世界黑暗,宿雾的身体里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令她疼痛焦灼。她微微睁开双眼,觉得有什么粘腻的液体模糊了她的视线。
宿雾觉得冷,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宿雾看到东城已经昏迷了过去,破碎的车窗上是斑斑血迹。
宿雾身体里的异虫动了起来,它知道自己的宿主受了重伤,分泌出汁液令宿主进入了休眠状态,降低她失血的速度。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半个小时。
灵魂飘浮在黑暗里的宿雾感觉到有一个人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宁静,就像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那样,“宿雾……别怕……”
雨夜里有人安睡,有人辗转难眠。
曼玲从夜间新闻里看到一起郊外车祸报道。富家子东城车祸重伤被送入医院。警方在附近草丛里发现了被杀的卡车司机,凶手逃逸。奇怪的是,卡车驾驶室里布满了碎裂的玉色根须和白色的骨灰。
不知道为什么,曼玲觉得心慌,她喝了整整一瓶红酒才稳定了心神。窗外细雨沙沙,湿润的水汽让人不由得想起已经被遗忘在记忆底层的过去。
没想到,曼玲的别墅有了访客。那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穿着灰色风衣,气质高贵而沉静。
曼玲觉得年轻人隐隐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年轻人的声音清冽:“我找瓦刺大师。”
曼玲的视线无法从年轻人的脸上移开,她温顺地点头,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她目送着年轻人进入瓦刺大师的卧室,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直到天明,曼玲才想起昨夜似乎有人拜访瓦刺大师,又似乎是自己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从那天早晨开始,瓦刺大师就不见了。他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人却失踪了。曼玲以为瓦刺大师只是不告而别,他那么神通广大,根本不可能出事。
七天后,打扫房间的佣人惊骇地找到了曼玲。她在瓦刺大师的房间里发现了许多蠕动的蛆虫。
这些蛆虫是灰色的,它们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翻滚着,形成一个灰色的人影。
曼玲脸色苍白地盯着翻滚的灰影,她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蛆虫堆积出的人影的头和手脚。
当晚,曼玲找了心腹,挖开了卧室贵重的红木地板。地板下居然是风干的瓦刺大师的人皮!
曼玲当夜就病倒了,没过多久,她死在了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她曾经是许多男人心中的红玫瑰,死时却干瘪苍老如风烛残年的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