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世上没人能把你从我手上抢走。”
她冷笑:“除了我自己。”
当她拔剑相向的时候,他笑了,仍然步步紧逼。
于是身后如同铁柱丛般矗立的士兵便成了无声的背景摆设。
“杀了我啊。”他笑着逼近一步,挑衅。
逼疯的剑尖已抵住他的胸口,她的手随之一颤,狠狠地握住。
“别以为我不敢。”她的瞳孔漆黑,衣被愁恨染透。
“在你心里,是不是仍然你哥最重要。”他又向前走近一步。
她纹丝未动,手上的力度未减分毫,于是他的胸口上便渲染开一圈鲜红,妖娆如花盛放。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随机被他的脚踩入尘土--他仍向前走来。
“阁主。”一男一女的是杀手同时惊呼。
“如果是这样,那你杀了我吧,下辈子我一定比他更早得遇到你。”他笑着,苍白如昔。
泪水连串滑落,她才惊觉那抹冰凉,猛一撤手,鲜血四溅,他的身体向后倒去,衣带被风拂起,很美很安静,纤长的手指向前伸着,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谁说不是父子同样的宿命呢。
两个杀手接住他,跃身带他离去。
殷小虎仰望天空很久,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炮火之中,仍然睁着眼看。
“凭他们的身手,脱身不是问题。”
殷小虎茫然地睁着眼睛,语气平静地有些诡异:“我要让他死。”不带恶毒,没有愤恨,只有平静。
“你……怎么了?”他扳过她的肩膀,短暂的对视中,仿佛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殷小虎打开他的手,眼底迸出一丝恶毒的笑意:“杀了他,我就是你的。”勾引挑衅,唇角流露出的风情竟是透着股妖娆,这不是殷小虎该有的表情。古怪的妖孽气转瞬即逝,她体力不支地晕倒在他怀里。
又陷入了一场很真的梦境。
她在登山,以男人的身体,可是爬得太久,双腿终于不支跪地。膝盖下是一级断裂的台阶。她感到自己的嘴在动,听到了一个混重的男声:“求求你,见见我。”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一切景色都被笼罩在云烟之中,不知是气候如此还是刚到清晨。
“我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男声呜咽着说。
无人回答。
“让我来补偿你,让我一辈子照顾你。”男声哽咽。殷小虎却丝毫不能体会他悲怆的心情,那不是她的身体,她也无法感知他的内心,她只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以男人的视觉和听觉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她的灵魂暂时寄住在这具躯体之中。
许久,眼前的烟雾散开。
绵长不见底面的台阶上,布下一个妙龄女子,当她的脚停在眼前,他抬头终于看清楚她的容貌,对于殷小虎而言则是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因为是“又一次”,所以她不再惊讶,只是静静任由这具身体的手握住自己的肩膀,听到男人的声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
“你爱我吗?”女人问了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
“日月可鉴,天地为证,情深不毁。”
多么动听啊,英郎曾经也是这么说的,她一瞬间有想哭的冲动,却看到女人的颊边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她也哭了。
痛苦却含有欢欣。
“我为你立誓终身断情绝爱,你终于还是回到我身边了。”她低泣。
“你为我所做,点点滴滴都记在我心里,下辈子,我一定报答你。”
不知道为何胸口一阵钝痛。手上湿漉漉的,他用男人的视线看下去,手上握着一柄刀,那柄稳稳地扎在女子心口。
女子一个失神,眼神平静却令人生寒。
痛,很痛,她能感受到女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心脏很痛,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平静。
她虚弱的手掐住他的臂膀:“从前的我只会烹茶,遇到你我学会煮酒,你曾待我品尝我人世间最纯美的烈酒,却没有告诉我,酒里藏着蚀骨的毒,我……输了……”
“对不起。”殷小虎听到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
“我不要听这句,”女子拼着最后一口气问,“爱过我吗?”
“……爱。”男人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心虚。
“又骗我。“她感到身体被远远推开,女人捂着胸口,神情凄迷,“没关系,下辈子,谁叫我那么喜欢你,下辈子,我会一并找你讨回。”她的唇边泛起最风情万种的笑,如甘冽的美酒。
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云海之中。
漫天的大雾遮来,什么都看不清了。
殷小虎再次睁开眼,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七天。
不过七天,一起都变了。
那一夜城破之日,芜姜带领军队殊死博抗,终于拖延时机,等到武大将军带领援军赶到,敌兵被诛杀殆尽,敌军新王负伤,最后逃回边境。一场大战终于落幕,然而大战过后,许多人的命运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武皇后成了武太后,芜姜太子变成了无疆皇帝,六皇子变成了谋逆反贼,大哥殷骨变成了忠烈义世,而殷小虎的身份却悬而未定。
新登基的无疆皇帝在后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了芳客居--那个束缚了先帝一生的空室,而殷小虎的住所则迁到了浣衣局附近。
殷小虎的身份十分尴尬,不是宫女却要每天洗衣搓地,不是侍卫却要拿刀巡逻,稍有差池便要仗则三十。不是后妃,却要在皇帝面前脱下衣服。
简陋的宫女房内,殷小虎趴在炕上,盖在身上的薄被被掀开,露出一道道淤痕,有几道伤口血肉迸溅,惨不忍睹,芜姜穿着便服坐在炕上,小心翼翼地帮她抹上。
“疼就喊出来,这附近的人都被朕遣到十丈以外。”芜姜有些心疼地说。
殷小虎麻木的摇头,他已经不知道疼了,甚至已经不知道男女之别。
“如果你愿意,朕可以下令谴你出宫。”芜姜敷好药,又重新在她背上盖上透气的薄纱。
“不。”以前的她翻墙爬洞也要离开,可是现在放她走,她却不肯走了。
“为什么?”
“英郎会找不到我。”说到这个名字时,心中突然有股刺痛。
“你还是放不下他啊。”芜姜无奈地叹气,放下手中的药瓶。
“他杀了我哥,我永远也不可能放过他。”殷小虎把脸埋在枕头下。
“杀殷骨的是领国的皇帝,他只是……”芜姜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只是递了一把刀,更可恶,那是我哥啊,他这么可以?”殷小虎说到伤心处,眼泪直在眶里打转。
芜姜默默一叹:“或许正是因为是你哥。”芜姜盯了一眼,没有在说什么,转身离开。
这是殷小虎不愿承认的,如果英郎是为了她才置哥于死地,那她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可是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为哥报仇,所以她在心底否定了这个可能。
芜姜走后,一个宫人走了进来,躬身道:“姑娘,再躺两个时辰便该去浣衣局洗衣服了,那里的衣服都积了两天了。”
“我知道了。”她大概再躺几天,这宫里的人都该光着出来干活了。
新帝初登基,自然不能拂背民意,否则朝廷上林贵妃势力正好趁机发难,偏偏殷小虎妖女名声响彻再外,芜姜能保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那么多人等着看,她不吃点皮肉之苦,一旦被指祸害完先帝,又来勾引新主,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其实,芜姜也劝她尽早离宫,远离是非之地,但是英郎还没来,她一定要等他来找她,亲手杀了他为大哥报仇。
就是怀着这样的雄心壮志,才坚持着每天洗一百多件衣服。
洗衣服也就算了,偏偏遇到冤家上门找碴。
“喂,舒娘娘要你去一趟,你看看都把娘娘的衣服洗成什么样了?”宫女把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撕烂的衣服砸到她脸上。
殷小虎忍气吞声地跟在宫女后面,进了凝辉宫。
昔日的舒展柔已成为芜姜唯一的后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
“主子找我什么事?”话音刚落,一本书迎面砸来。
“我我我……你以为你是谁?在这宫里,你就要自称奴婢。”舒展柔冷哼。
殷小虎咬牙:“是。”
“奴婢……要做什么?”
“本宫……”舒展柔愣了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你……”她愤怒地指向她,却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别过脸。
“算了,本宫不跟你一般见识。”她轻哼,抚摸着自己的护甲笑道,“瞧你这衣服的让人怎么穿,本宫要在宫里设宴招待贵宾,你就去帮忙打下手吧。”
“是!”殷小虎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要招待谁?”
“是你认识的人,所以才让你帮忙。”她站起来,“殷骨的两位夫人。”
“什么?她们?”殷小虎发愣。
“本宫打听过,殷骨有两位夫人,一个病了,一个疯了,据说那个疯子对你恨之入骨,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着手一用力,把她推倒。
殷小虎的腰撞到地上,咬牙没吭声。
“跪都跪不稳,有什么出息?来人,带她去新的住处吧。”说着招来两个宫女。
殷小虎应声是,跟着宫女走下去。
苏辛芙和姗扶要过来,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无论如何,既然是她有愧于大哥,无论她们什么,她都应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