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中的。我甚至还想,或许犯人连对方的面孔也不认识。”
“要杀掉对方却连对方的面孔都不认识,有这种事吗?若是抢劫的话倒还另当别论,可怨恨杀人的话,能有这种可能性?”
“入情入理。但即使一些在调查时不合道理的事情,等抓到犯人时才恍然大悟。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呢。”
“这是搜查本部的意见吗?”
“不不,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事实上,在开调查会议时,我也曾一度提出过,不过被主任一口否定了,说这种想法跟我人一样荒唐。”
“那,你仍未放弃这种设想?”
“我不光有这种设想,自己还曾单独试着去调查过呢。虽然我这样的调查方法是不被允许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我这种老派的办案方式还是有好的一面的。现在什么都搞合议制,不允许刑警单独调查……啊,其实这些也都无所谓。所以,出于这种想法,我就自己尝试着调查起住在这附近的、身穿红茶色外套的男人来了。”
“哦?”修二打量一下矮个刑警的脸,“那你找到这样的人没有?”
“没有找到。很抱歉,身穿那种红茶色外套的人,这附近就只有您姐夫一人。”
修二没有吱声,只是不断抽着手中的烟。
“搜查本部作出了那种不负责任的通报,给你们造成了如此大的麻烦,所以,作为我个人也深感歉意,才与您分享一些我的想法。其实,像我这种底层的刑警,也没有资格来向您道歉。这个想法也算不上什么内部秘密,不过,我还是只将它告诉您一个人。”
“原来如此。”
画家点点头,也分不清是否真的认同了刑警的解释。这时,疾驰而过的电车发出一阵轰鸣,打破了眼前一带的静谧。
“于是,你就以这儿的私家道路为中心,调查起身穿红茶色外套的男人来,只是,除了姐夫之外,并未发现有穿这种衣服的人,对吧?”他又向刑警确认了一遍。
“是的。这是我独自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偷偷调查的结果,不会有错的。”刑警回答道。
四下已完全暗了下来,私家道路两侧间隔七米的街灯放出橙色的光。
“这儿的街灯可真新潮啊。”
刑警与修二并立在原地,聊起了橙色灯光来。
“这一带是新建的街区,所以街灯用的也都是这新潮的式样。”
修二听说搜查本部所谓未公开的材料只是故弄玄虚后,不由得显出失望的神色。对于这位刑警,他也存有一丝怀疑。
天空中,刚才那片青黑色的云在黑暗中消散了,暗淡的星星从透着黄昏余光的裂缝中依稀显露出来。
二人就这样肩并肩伫立了三分钟。画家的个子很高,刑警的头顶还不到他的脖子,看上去很不谐调。宽阔的路上,只有从刚才靠站的电车上下来的上班族们三三两两地走过。
修二仍吸着烟斗,刑警却闲得无聊。于是,他从压扁的香烟盒中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摸摸上衣两边的兜儿,又拍拍裤子。
“找火柴吗?”修二问刑警。
“对。我应该是带在身上的。”
修二从旧外套的兜里摸出火柴盒,点着了火递向刑警。
“啊,不好意思。”
西东刑警弓起身子,把香烟的一头朝火柴头挨过去。尽管他使劲吸了几口,可还未等香烟点着,火柴便熄灭了。风很大。
修二于是又擦着了第二根。
“真过意不去。”
就在刑警借火的时候,修二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了火柴盒的标签上。不知为何,他竟突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起标签来。那图案上的烟斗反白了。
接着,他又扬起脸来望了望橙色的街灯。
一旁的刑警也被吸引,同样望了一眼街灯。
修二把火柴装进兜里,接着又展开自己外套的前衣襟,查看胸前。
“您怎么了?”刑警问道。
“没什么,烟灰落到上面了。”他用手指掸了掸衬衫的前胸部说道。
此时,私家道路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狭窄的私家道路正如透视画法的画帖一般,延伸向远方的一点上。
“啊,好像是搬家的。”刑警说道。
刚才发出强光的是一辆卡车的前车灯,而现在转为手电筒一样的细小光束来回晃动。有三四个人影正在搬运东西。
私家道路的尽头是另一条公共道路,从过了车站的第三个道口上岔出来,与二人来时的道路平行。
如果将路型比作是H型的话,两侧的竖线便是两条公共道路,而中间的横杠则是连接公共道路的私家道路。
西东刑警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低声说道:“那座公寓里的住户看来有变动啊。”
在这一带调查了二十多天的刑警对此处的情况自然很熟。
“哦,那边还有公寓?”修二这才知道。
“有,是座两层楼的新公寓。房主是拥有这一带大片农地的地主,由于这边地价卖得很高,他便经营起公寓来。那是座相当高级的公寓楼,差不多住进了十户人家呢。”
看来,为了那个身穿红茶色外套的人,他已调查过那十户人家了。
“那么,请恕我就此告辞。”西东刑警突然点头说道。
“多谢您。”
“刚才所说的事,您一个人心中有数就行了。”
刑警又叮嘱了一遍,然后与修二一同走到依田家门口,不过他没有停下,而是迈着罗圈腿继续向对面走去。
搬家的卡车正在他的前方。
“怎么样?”看到修二返回了房间,姐姐问道。
“跟股长见了一面,谴责了他们的通报内容。对方也表现出歉意,却没有赔罪。”
修二从兜里掏出刚才的火柴盒,在电灯光下端详起来。鲜红色的地板将灯光反射在烟斗形状的标签上。
“警察那边怎么说?”依田德一郎的遗孀问道。
“乱七八糟说了很多。”弟弟把听来的话大致为她描述了一通。
“搞了半天,搜查本部并没能抓住关键的线索。”修二总结道。
“那,我丈夫遇害还招致各种非议一事,警察又是怎么认为的?”姐姐似乎看出弟弟也并未追究到这一点,对弟弟略有不满。
“关于这一点,他们只是说给添麻烦了。可是,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有身份的人去抗议,他们是不会乖乖赔罪的。”
“真过分。”姐姐说道,可当她看到弟弟仍目不转睛地端详着灯光下的火柴盒后,便闭了嘴。她对弟弟这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生气。
“你干什么呢?”姐姐抬高了嗓门喊道。弟弟正像个孩子一样把玩着火柴盒。
“啊,没什么。”修二低下头,又端详起自己露出上衣的衬衫。那是一件红色的衬衫。接着,他开始反复比对火柴盒的标签和自己的衬衫。
“姐,”弟弟忽然把火柴盒装进口袋里,“听说那前面有座公寓?”
“那又怎么样?”姐姐正在生弟弟的气,不知弟弟是不是察觉到了。
“从这儿是不是能看到住在那座公寓里的人?”
“那怎么能看得到!”
“住在公寓里的人中,有没有一个跟姐夫一样穿红茶色外套的人?”
“不知道。”姐姐刚一说完,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反问道,“若有的话,又怎样?”
“啊,只是问问。”弟弟站了起来。
“你要回去?”姐姐仰视着弟弟。
“不回去,我想到那边走走。”修二趿拉上木屐出了门。
他迎着灯光朝刑警刚才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只见三四个人影仍在那里搬运着东西。
于是他缓缓地朝那边走去。正往私家道路左侧的公寓里搬行李的一对年轻夫妇吃力地从卡车司机和助手手中接过衣柜。
“百忙之中,请恕我打扰您。”修二向那对年轻的夫妇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们要入住的是几号室?”
头扎头巾、戴着眼镜的丈夫将怀疑的眼神转向长发画家,说道:“八号室,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年轻的丈夫似乎把修二当成了邻居,没敢怠慢。
“多谢。这儿的房主在吗?”
“您若有事的话,我去给您叫一下吧。”围着丝巾的妻子说道。不一会儿,一名四十出头、肤色偏黑的女子走了出来。
“抱歉打扰一下。”修二朝一脸诧异的房主致意道,“以前住在这八号室的人大概什么时候搬出房间的?”
“您也是警察吗?”主妇问道。听她这么一问,修二立刻明白,刚才的刑警也一定来问过同样的问题。
“不,我不是警察。事实上,我是想打听一下有关这个人的事。”
“您是森山先生的朋友?”
原来搬出八号室的人姓森山。
“若找森山先生的话,他昨天已搬出这房间了,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现在搬进来的这位是他的同事。”
“是吗?”修二并未追问,不由得望了一下就要从卡车上搬下来的下一批行李。
“刚才有一位刑警先生也来问了跟您一样的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房主问道。
“啊,我是住在这附近的依田家的亲属。”
听修二如此一回答,她不禁瞪大了双眼。
“这么说,就是前些日子发生在那边的……”女房东疑惑的神色顿时消失,“啊,那件事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尽管房东立刻换上了一副吊唁的神情,可眼中却明显透着一股好奇。
“啊,多谢……其实,我是遇害者的妻弟。”
“是吗?原来如此。”
“我并不住在依田家,一直住别处。”
“怪不得没怎么见过您呢。”
“可是,太太,听您刚才的话,警察也来问过以前住在八号房间的人的事……”
“是的。就在大约三十来分钟前。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刑警先生。”
“原来如此。那么,我也想就这件事打听您一下,不知可不可以?”
“哎,请尽管问。”
房东知道了修二的来历后,越发产生出好奇心,想看看自己的回答到底会引起对方何种反应。
“听您刚才说,昨天从八号房间里搬出来的是个名叫森山的人,那他到底是在哪家公司上班的?”
“是在电机公司上班的,两周前才刚搬到这八号房间来住,可马上又被公司调到乡下去了。他还说,好不容易从郊外混到这儿来,没想到立刻又要搬回乡下去,真是太不幸了。”
一旁不断传来那对夫妇搬运行李的声音。
“这么说,这位名叫森山的房客在八号室只住了两星期?”
“是啊。他还抱怨,早知道这么快要被派遣,就不这样瞎折腾了。”
“啊,那在这位森山先生之前住在这八号室的是……?”
“太巧了。”房东抑制着自己兴奋的声音,“刚才那刑警先生问得跟您一模一样,他也问到了这件事。”
“那到底是什么人?”
“是个女的。”
修二失望地往烟斗里填起烟丝来。当从兜里摸出火柴时,他眼睛不由得又瞥了一眼标签。那是鲜红背景上印着的白色烟斗。
“女人的家人呢?”他吐了口烟,问道。
“她独自一人,年龄有二十四五岁,人很漂亮,是在大约半年前搬到这儿来的。听我这么一说,那位刑警先生显得很意外。不过,我说羽田小姐……羽田小姐指的就是在森山先生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女士。当我说有男人到羽田小姐的住处来的时候,刑警先生还刨根究底地问了起来。”
“您说什么?”修二不由把烟斗嘴儿从口中放了下来,“曾有男人到这儿来?”
“虽然羽田小姐一直喊那人为叔叔,可是脸型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那个男的年纪应该三十过半了。”
“请稍等一下,那个叫羽田的女人是什么职业的?”
“听说她以前曾在日本桥一带开过茶店,结果倒闭了,她说想在做下一桩生意之前先好好玩玩。她还说过,之前做生意太累了,身体也需要休养,并很高兴地表示,这儿很安静,适合调养。”
“这么说,她那个所谓的叔叔,实际上就是她的包养人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房东的眼角扬了起来。
“那个叔叔是怎么进入八号室的?啊,请恕我失礼,其实我想说的是,那个叫羽田的女人与她的叔叔,他们谈话时的情形是怎样的?如果您看到过的话,我想,大体上也能想象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吧?”修二问道。
“这个嘛,这两人没怎么在我面前说过话。我感觉他们关系有些冷淡。”房东说道。
“那,那个叔叔每次都是直接进入她房间的吗?”
“哎,想必您也看到了,在这座公寓里,各个房间都来去自由。所以,那个叔叔也就在羽田小姐刚搬到这里后不久,向我打听过她的房间在哪里。后来跟我在走廊里碰到时,他也恭谨地和我打招呼。”
“那个叔叔穿什么颜色的外套?”
“啊,您这个问题刚才那刑警也同样问过。他穿的外套是黑色的。”
“乌黑的吗?”
“接近乌黑。多少有点藏青色,不过,也可以说是黑色。”
修二再次抽起烟来。
“那,那个男人一周来八号室的羽田小姐这儿几次?……请原谅我这不礼貌的问题。”
“没事,刚才也已经跟刑警先生说过一次。大约是一周一次。”
“是住一夜再走吗?”
“不,都是晚上来,待上一个半小时或两小时后就走。”
“晚上?白天不来吗?”
“从没在白天来过,他一直都是天黑后才来。”
“时间是?”
“这也没个准儿。有时候七点前后来,也有时候是十点之后才来。”
“那个叔叔进入这里的私家道路时,都是走哪边的公共道路?是北边还是南边?”
“这个,我也不清楚。”
“您知道那个叔叔的职业和名字吗?”
“不清楚。我也曾想问问羽田小姐,可她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类型,我始终没问成。而且,我总觉得问这种事情不合适,毕竟,是不是真正的叔叔都明摆在那儿了。”房东笑道。
“这么说,是两周前羽田小姐才刚搬出来,森山先生立刻搬进去的咯?那个叔叔在搬家前的晚上来过羽田小姐这里吗?”
“没有。刚才刑警也问过我,‘是不是不久前他突然不大来了?’”房东把修二的问题与刑警的提问对照着。
“羽田小姐是两周前搬走的,而那个叔叔突然不大来了……唔,这是在多久之前不大来了?”
“这个嘛,将近一个月吧。”
“一个月?”
修二把烟斗含在嘴里,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神情似乎正在合计,合计那个叔叔不来八号室的日子和自己姐夫遇害的日子。
“我姐夫在前面的私家路上遇害时,羽田小姐有没有说过什么?”修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