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小田急线……因为我回家时要在豪德寺站下车。”
“请讲得再详细一点。”
“当时是下午六点左右。正巧昨天家里有事我就早退了。我出了检票口,正在下车站的石阶。您大概也知道,豪德寺的车站修在高出道路的地方,必须要上下石阶才行。这时,我忽然从对面上来的人群中发现了她的脸。”
“是一个人吗,那女的?”修二这么问,是想确认一下玉野文雄有没有在她身边。
“我想是一个人。当时她身旁似乎没有人跟着,正一个人急匆匆上去。而且,化妆也比来这儿时要艳得多。”
“艳?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我这么形容准不准确,反正当时她有点浓妆艳抹的感觉。她穿的是西装,这也跟来店里订花时穿的质朴衣服完全不同。”
“应该没看错人吧?”
“她那张脸我印象很深。”
“原来如此,您的记忆力确实厉害。”
“哪里哪里,没那么神乎……可毕竟是您刚拜托的,所以在看到她的时候,我心里一紧,仔细多看了好几眼。她的双眼皮,完全有您画上的那特征。”
“这样啊。你那样盯着人家看,她没有发现吧?”
“像我们这些在小店里上班的人,不会给只来过一次的客人留下什么印象。而且,她走得也有点急,似乎根本无暇留意其他事。”
“就这些吗?”
“不仅如此,”后藤微笑了一下,“我受您所托,感到某种责任感,所以就立刻折返回去,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哎,你?”修二不禁为她的热情感佩不已,投去感激的眼神。
“那是当然。不过对方并不知道我这小小的刑警游戏。我一直跟着她,看她到底要到哪儿去。结果到了检票口后,她没有买票,而是径直通过检票口走向了站台。她用的是月票。”
“是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直接停下来呆呆地看她乘进了上行的电车。”
“你刚才说当时六点左右,对吧?”
“没错。我倒是有个设想不知该不该说。说不定,她是这个钟点才开始上班的人?”
“有道理。”
“总之,正如我刚才告诉您的,她当时的服装和化妆跟上次来店里相比明显更花哨。”
修二明白后藤想要表达的意思。当女店员说到那女人持有月票,很可能是上班族时,他就判断那个萩村绫子有可能后来找到了新工作,住处也从姐姐家附近的公寓搬走了,所以这些不难想象。可是,以前经常去她住处的玉野怎么样了呢?莫非玉野已经潦倒到萩村绫子非上班不可的地步?
出了花店后,修二不知自己该如何打发傍晚五点之前的这段时间。现在才只是一点多,就算去一家廉价餐馆慢腾腾地吃一顿午饭,也还有大把时间。
修二盘算着或者去周围的画展转转;或者去好一段时间没参观的美术馆溜达一圈。古代美术经常会为他带去灵感。大概是两三天前的报纸上说,某美术馆正在展出中国的青铜器,他一直想去看看。
可是,他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心情来。要不,干脆去拜访一下好久没见的老朋友?眼前浮现出两三张面孔,可他却仍没有兴趣。过五点后必须要去一趟豪德寺车站——此刻脑中的思考被案件牢牢束缚住,那些平时抬脚就去的展览会或朋友交际,现在完全游离出自己的心境。
他觉得调查玉野文雄更重要。身为考查课长,玉野到底为银行立下了什么样的功绩?从昨天起他就在思考这件事,自己必须尽早调查清楚。真想把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可是,该从哪里着手?即使去了光和银行对方也不会告诉自己。银行方面一定会拼命隐匿,这点从昨日会见的那个加藤的态度就已显而易见。
修二在站前大街上闲逛起来,成了一个漫无目的、四处溜达的闲人。他不时混入穿梭的人流,一会儿瞧瞧路边的商店,一会儿又停在信号灯前点上烟斗,眺望行色匆匆的路人。
怎样才能知道玉野考查课长的功绩内容呢?他不断地思索着方法。忽然,一条妙计浮上心头。
银行的玉野考查课长立过大功,也就是说光和银行的某家支行出现过重大过失。只要找出这家支行不就行了?
光和银行的营业网点主要在日本中部地区一带,支行无疑有好几十家。修二想起那密密麻麻罗列在银行广告中的支行名字来。光和银行也一定跟其他银行一样,会炫耀其支行数目的庞大。
一家一家地调查这些支行会要命的,而且也不能保证人家告诉自己的就是事实。不,这条路绝对没戏。如同东京支行保持沉默一样,总部和支行也必定会严守秘密。修二确定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他走进涩谷车站,随着人流移动脚步,思考并未停止。
——假如,玉野发现了支行的重大过失,从而为总行作出贡献的话,那么该支行的行长自然会被逼辞职。玉野从光和银行辞职,创建樱总行做保险代理业务是在两年前,也就是说,支行长的辞职时间,也应该在那个时间点的一年或两年前。如此推测肯定是没错的。
所以,只需针对光和银行的各个支行调查这一点就行了。此前模糊的幻想忽然具体起来,焦点也明晰显现。
可是,自己该怎么调查呢?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问光和银行总行,了解过去的一两年内各支行行长的人事变动情况。可是,自己没有人脉,银行也一定不想对外公布这些事情。并且,就算知道各支行长的人事变动情况,作为外人也无法判断其中到底哪一个是惩罚性的停职。为了维护银行的信誉,银行方面会以辞职照准的形式解雇员工。当然,倘若这事作为刑事案件而曝光就另当别论。否则,外部是无法知道的。
但是,修二却并未放弃这种构思。有一点可以想象,虽然调离等人事变动很常见,但支行长辞职的情况还是不多见的吧。只要全部调查一遍,把那些退休离职和主动离职者都排除掉,那么,因特殊情况而离职的人就会浮出水面。
思路基本上明晰了,范围也缩小了。
那么,接下来如何做才能获知这些退职支行长们的情况呢?若是无法拿到这些资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这次他没有担心,因为他似乎已找到了办法。
他想起了报社。报社在中部地方拥有很多分社。只要去分社打听一下,一定可以很容易弄清光和银行各支行的退职支行长。只要把这些资料收集起来,就可以绘制出一张退职支行长的一览表。
修二不禁想起了R报社的美术记者阿辻。阿辻的工作与画坛关系密切,经常出没于各个展览会。这位记者对修二格外关注。
阿辻是一名奇怪的男子,虽然职务是学艺部总编,可在报社的出勤却很散漫。一星期能出勤四天算是好的,而且上班时间也不固定。部长对他这不规律的出勤睁一眼闭一眼。因为部长跟他是同届,也不好批评他。
阿辻虽然是一位美术记者,却致力于培养年轻画家。展评时也经常会报道一些无名画家的工作状态。所以他深受年轻画家们的喜爱,而且阿辻也经常把伙伴拉到自己吃得开的酒吧里去。可以说,他简直就是在画坛报业小有名气的头儿。
修二决定去求阿辻,让他跟社会部联系一下,再去拜托拜托分社。只是他担心这个时间阿辻不在社里上班,于是试探性地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话筒那边竟忽然传来了阿辻的声音。报社附近有家便宜的餐馆,名叫“印第安人”。阿辻说他正要去那里吃午饭呢,要修二赶紧过去。
修二立刻跳上地铁赶去“印第安人”。只见阿辻那半白的长发正垂在咖喱饭的碗上。
阿辻没问修二的意见直接为他点了咖喱饭。现在的时间是两点。
“我来是求您点事的。”修二说道。
“你要办个人画展?”年近五十的阿辻皱起眉头问道。
“不是。”
“那是什么?”
“你在社会部那边有熟人吗?”
“当然有了。别看我现在这样,刚入社时,我曾想当一名社会部的名记者呢,不过后来立刻被调到了学艺部。现在整天被逼着跟那些蹩脚的画家们混在一起,我都腻透了。现在的社会部部长与我是同届。”
“其实,我是想求你这么一件事。”
修二便把自己的请求告诉了他。当然,省略了目的。
“真是奇怪的请求啊。你打听退职的支行长干什么?”
“这里面有些原委。”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你这事我答应了。”
“是吗,那可太感谢了。”
“我回去之后立刻就跟社会部长说。这样的话,三四天之后你来一趟社里。”
“知道了。我几点来找你好呢?”
阿辻一听,张开大嘴笑了。门牙缺了一颗。
“也是啊。像我这么重要的人物,究竟什么时候会坐在办公桌前呢?我也弄不清楚。好,我看这样吧,我给你打电话好了。要不晚上,你来银座一家叫Point的酒吧。”
“Point?”
“没错。我的一个窝。”
“知道了。那就拜托了。”
“嗯,好的。”
突然,嘴角沾满黄色咖喱的阿辻又瞪大了眼睛说道:“听说光和银行的行长在频频购买你的画,有这事?”
“是谁告诉你的?”
“昨天我无意间去了一趟艺苑画廊,是千塚说的。”
“他连这种事都说?”
“既然那家伙开口了,看来他早晚会让我给你写点东西。那个男人,就不会说对他生意不利的话。听千塚说,光和银行的那个什么行长,只要你一个人的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的确是这样。”
“唔。”
阿辻把咖喱饭吃了个底朝天,盘子里只剩下了骨头。接着他使劲擦了擦嘴角,又喝了杯子里的水。
“那个银行家若是真心想要你的画,那他算有眼光。”
“……”
“我也觉得你的画有点意思。不过,你可千万别误解,我可不是在夸奖你。”
“我知道。”
“我也一直想帮你宣传个三两行。所以,你刚才说有事求我,我还在想,你若是办个人画展的话,我倒是可以为你写写。”
“我还没到那级别呢。”
“不急,反正你年轻,用不着为办个人画展着急……对了,话说你委托我调查光和银行退职支行长的事,真跟偏爱你的那行长没关系?我怎么觉得两者关系密切呢。”
“请不要误解,辻先生。有些隐情我现在还不能说出来……您想想,我若真的是有什么功利企图,也不可能对退职的支行长感什么兴趣啊。”
“那倒也是啊。”阿辻高高地举起空杯子来,对服务生大喊了一声,“喂,添水。”嘴角仍残留着黄色咖喱。
五点十分时,修二从豪德寺车站俯瞰下面,看见姐姐在石阶旁下了出租车。站内和下面的商店街上都亮起了灯光,西下的落日从屋顶对面的薄云中洒落下缕缕残光。
“还来得及吗?”急急忙忙登上石阶的姐姐上气不接下气地望着修二说道。是他打电话把她叫到这儿来的。等电车的人只有二十来个,多半是女性。
“她好像是六点左右乘电车。”
修二向姐姐使了个眼神,问她等在站台上的人群中有没有“她”的身影。姐姐扫视了一圈,摇了摇头。
修二从未见过萩村绫子的脸,只是凭别人的描述在画帖上速写过一张人脸而已。跟报社的阿辻分别之后,他就给姐姐打电话把她叫到了这里。
要点虽然在电话里已简单说过,可到了这儿后,他又把“海格花店”女店员的话跟姐姐说了一遍。
“上夜班的话,莫非是酒吧女?”姐姐立刻推测道。
“有可能是吧。她用月票,或许不是白天上班。”修二靠在检票口附近的墙边上说。
“我很担心,那个人肯定记得我这张脸,我可不想让她发现。”姐姐说道。
姐姐与她曾在附近相遇过,而且对方又是送花给姐姐家的人。一旦对方发现了姐姐,对修二也会变得不利。于是他便让姐姐站在自己身后。
由于是下班高峰,电车班次频繁。姐姐不断地在穿过眼前的人流中搜寻年轻女人的身影,可是,四五趟车过去了,却什么都没能发现。
“这儿人太多不好找,咱们干脆站在石阶上看吧?”
对啊,好主意。坐电车的人必须要从下面的道路登上石阶,刚才修二看到姐姐的地方就很不错。
天黑了,四周隐隐暗了下来。不过石阶上有路灯,可以看见走上来的人。只是,从上面往下看只能看见人头,根本看不见人脸。
“还是到这边吧。”姐姐又买了一次车票,返回原先的地方。
已经六点了,下车的人多于上车的。尽管如此,二人还是一直守望到了六点半,可双眼皮女人始终没有出现在视野中。
“或许今天不来了吧。”
二人又等了二十分钟,姐姐仍没有发现她。
“难道并不是每晚都乘车?还是时间弄错了?”姐姐一面和修二走下石阶一面说道。
“不知道啊。”修二停了下来,点上烟斗,“真不好意思。姐,明天傍晚能不能再陪我找一次?”
“可以是可以,可家里还有孩子要人照看。”傍晚很忙,这让姐姐有些为难,“那个人真的与你姐夫的死有关?”
“我可以这么断言,再过一段时间后肯定会水落石出。总之我一定要找到她,你就再配合我一下吧?”
“好吧。”
二人下了石阶。修二虽然微微有些失落,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能第一天就成功,也太便宜自己了。即使没能发现她,不出三四天,报社的阿辻也会把自己拜托的资料交给自己。从那里或许也能找到线索。
第二天的同一时刻,天更暗了,还下着雨。从车站的石阶上只能望见行人的雨伞。
站在检票口的旁边,光凭雨衣的颜色就能一眼看出哪些是女性。
这次同样,四五辆电车驶过,什么也没发现。或许今天又要白搭了。
“难不成是花店的店员看错了?”姐姐问道。
“不可能。那个女店员记忆力特别好,我相信她。而且她为了确认那个女人,还特意返回石阶,一直追到这检票口呢。”
因为是高峰,所以下车的乘客很多。人们手中的伞在站台电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姐姐的口中轻轻地叫了起来。
“就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