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见得,这种事因人而异。”
秋叶不敢明说,含糊其词,雾子穷追不舍。
“现在没有了吗?”
“你指的什么?”
“相好的人呗。”
“没有……”
秋叶本想斩钉截铁地说,可是话到嘴边,显得十分无力。
其实,雾子并不是追究秋叶的女性关系,只是对秋叶这样年龄段的人是如何生活的表示关心。
“您不再结婚了吗?”
“是啊!”
说实话,秋叶还没有再婚的勇气。
有时工作累了,或者喝醉了酒回来,如果有妻子伺候,那该多好。同时工作上遇到麻烦,情绪不好时也需要和妻子一起商量商量。
可是,有了妻子,麻烦也多。
首先,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玩,总好像有条链子拴着自己,更不用说和雾子这样年轻的女人在外面过夜了。
凡事总有长处和短处,不能笼统地说。
归根结底,选择了自由,就得忍受孤寂。
离婚已经四年了,至今仍能悠闲自得地一个人过日子,全仗和母亲、女佣人住在一起。
反正,男人没法独居,身边必须有照顾自己的人,目前日常生活还没有什么不便。
生活没有不便,男人不一定非要结婚不可。
秋叶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因为现在是中年,身子还硬朗,仍能干工作。再过十年,身体弱了,或许会要求有个人照料自己。到那时生活不便还是其次,主要难以忍受孤独,想要有一个同居的伙伴。
这或许是人的自然倾向,这样的话,结婚是为了年老后的保险。表面上是相爱,其实是衰老之后的一种保险。
实际上,许多人结婚是为了自己年老后的安全。
但也有人洁身自好,不要这样的保险,愿意自由自在地生活。他们认为结婚有太多的拘束,得不偿失。
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秋叶对婚姻抱怀疑态度。当然,身边有史子这样一个合适的伴侣,不能说没有关系。
男人一过四十五岁,对性的要求不像年轻时那样强烈,但史子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得到了满足。
在日常生活和“性”两方面都得到满足之后,就不考虑再婚,再说双方都采取自由的形式,悠哉乐哉。
为什么不再结婚?如果把以上理由说出来,雾子或许能理解,那就得把自己和史子的关系抬出来,问题便复杂了。来到高原的湖畔,雾子食欲大增,从拼盘到牛排,一扫而光。
接着上了冰淇淋。雾子吃了一半,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凑过脸来说:
“对面的人好像认识我们。”
雾子说的对面,是秋叶的背后,秋叶自然看不见。
“从刚才起不时地往这儿瞅。”
“那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今天雾子的打扮到哪里也拿得出去。或许此人过去和秋叶有过交往,是来别墅度假的。
“说不定是来这儿吃饭的客人。”秋叶吃着冰淇淋说道。
“可是,是个女人。”
秋叶一小时前来到餐厅,当时环顾四周,没有自己认识的人,或许是他们用餐时,才进来的。
“什么样的人?”
“四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女孩子。”
这时,秋叶才感到背后的视线像针一样刺到自己身上。
“是不是在看我?”
秋叶没有回过头去看,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了,然而自己的脖子似乎僵住了,不能活动。
“好像母女俩。”
雾子说罢,秋叶才耷拉下眼皮回头一看。
“啊!”
秋叶差一点喊出声来。雾子问道:
“怎么啦?”
秋叶喝了一口冷饮,调整一下情绪,深深地叹了口气。
“认识吗?”
“不……”
好像是史子。正好背对着他,一时还弄不清楚是谁。
“还在瞧我们哩!”
秋叶想回过头去确认一下,但脖子像上了石膏绷带,转不动。
难道真是史子吗?刚才回过头去瞥了一眼,那身影似乎是史子。
“还朝这边看吗?”
“不,头朝下,正在吃菜。”
秋叶还是耷拉下眼皮,装作在寻找服务员,回过头去,这回看清了,没错,就是史子。
秋叶的座位在最里边靠窗户的位置,史子和女儿与他们隔着三张桌子。
史子正在用刀叉吃菜,没有发觉,离秋叶约有十米的距离。
“认识吗?”
“啊……”
“从刚才起一直朝这边看。”虽说有10米的距离,但史子的位置只能看见秋叶的背后,或许从背后认出了秋叶。
秋叶感到史子的视线,不由得弓起了背。
“不去打个招呼吗?”
“她们是我们坐下后才来的吧?”
“是的。”
史子为什么也来这里?是故意的吗?为什么选择他和雾子两人外出时间在这儿碰面?
或许她知道自己的行踪,跟踪而来。
然而,只有家里知道自己的日程。再不然是史子碰巧也在这儿。
吃完冰淇淋之后,服务员又端来了咖啡。全部菜都上齐了。
待服务员走后,秋叶往咖啡里加上砂糖和牛奶。
要不,就这样等着,让史子先走。但挨着不走,至多挨十分钟到二十分钟。
史子似乎才吃了一半,她比秋叶他们晚来,还得有一段时间。
秋叶喝着咖啡,考虑如何不被史子发觉而溜出餐厅。
但出口在秋叶的背后,中间坐着史子和她的女儿,如果坐在反方向,或许能从容不迫地出去,而现在必须从她们身旁通过。
秋叶有点后悔了,为什么坐在这样的位置?可是领他们来的是经理。史子也并不是特意选择那张桌子的。
许多巧事都凑在一起了。秋叶不由得叹了口气,雾子担忧地问道:
“怎么啦,没事儿吧?”
“没事儿……”
因为秋叶一脸不高兴,也影响了雾子的情绪。
“对面的人还没有走吗?”
“还在,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不想理她。她是出版社的人员。”
“经您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实际上史子是自由撰稿人,秋叶并没有撒谎。
“你喝完咖啡后,先出去等我。”
“我自己吗?”
“楼下门厅有家小卖部,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去。”
在餐厅偶然相见,史子不会有什么意见,让雾子先走,不跟她见面为好。
“那么,我先走了。”
雾子立刻站起来走了。可是秋叶尚未作好心理准备。
“我在那儿等您。”
秋叶干咳了一声,点点头,雾子拿起手提包,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待雾子走后,只剩下秋叶自己,他低下头朝桌子底下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把香烟和打火机塞进口袋里。
史子应该发觉秋叶马上就要走了。秋叶背上像针刺一般,慢吞吞地回过头去,正好和史子的视线碰在一起。
秋叶躲开她的视线,像挨了训斥的孩子似的耷拉下眼皮走过去。
没错,和史子面对面坐着的是她的女儿。
秋叶本想做出刚刚发觉而吃惊的表情,但此刻已无法表演了。
他踱过去站在她们的桌子跟前,说道:
“什么时候来的?”
史子不作回答,给他行了一个默礼。
秋叶后悔不该站在这灯火通明餐厅的一角。史子向他行了个默礼,自己也回一个默礼,走了就得了,为什么要停下呢?
现在已经招呼了她,反而走不了啦。
秋叶本想招呼一下就走。对自己和年轻女人在此幽会,稍有歉疚之意,想说些辩解的话,而史子则干脆来个注目礼,出乎秋叶的意料。
聪明的史子不会感情冲动,骂骂咧咧,但一定会说些挖苦的话。
可是史子仅看了秋叶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我来别墅度假。”
“……”
秋叶说罢,自然而然举起右手搔搔头皮。
“吃完饭就回东京。”
“……”
史子还是不吱声。
“那么,再见了。”
秋叶点点头,快步向出口走去。
难道史子还会撵上来瞧个究竟?不会吧!趁此机会一溜烟跑了出去。
经理和服务员向他送行,秋叶走出餐厅回过头来看,只看见远处史子瘦削的身子。
秋叶喘了一口气,朝楼下走去。
这样的动作,周围的人们不会见怪的。这点小事雾子也不会怪罪自己。
可是,仔细一想,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只说来别墅度假就足够了,何必再说马上回东京。
他的本意是向史子表明,不和雾子过夜,但多余的话反而会引起史子怀疑。
其实,史子是个聪明人,这点伎俩,她早就猜到了。
秋叶耍了种种花招,但失败的是他自己,而一言不发的史子却是胜利者。
秋叶走到楼下,雾子在小卖部门口等他。
“买点什么?”
秋叶走近去说道。雾子指了指木雕的鸟。
“您瞧,这玩意儿。”
是只啄木鸟,尾巴上有一根小拉绳,一拉,鸟嘴啄在前面木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这玩意儿放在房门上,可以代替人敲门,太可爱了。”
“那么,安在哪儿?”
“当然安在别墅咯。”
这种小孩子玩的玩具,安在别墅的门上,太不像样了,但雾子说要买,又没法拒绝。
雾子把钱递给店员,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人怎么啦?”
“没法子,我只得跟她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这人太可怕了,老是盯住我看。”
“走吧!”
再在这小卖部磨磨蹭蹭,说不定又会碰见史子。
包上啄木鸟敲门器,走到外面,迎面吹来一股凉风。这里不管中午多热,到了晚上气温都会骤然下降。
“这一带真黑啊。”
在饭店正门一片灯火通明,其余地方都被黑暗包围起来了。
“瞧,天上的星星,隔得多么近啊。”
雾子在汽车跟前,指着星空。
“很久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星空了。”
秋叶点点头,也抬起头来看,雾子又问道:
“那人投宿在这儿吗?”
这正是秋叶挂心的事,所以他没敢问史子,一问反而麻烦,所以不吱声。
“吃完饭回东京了吧!”雾子感到蹊跷,心里在嘀咕。
“不太清楚。”
秋叶没精打采地启动了引擎。
过了晚上8点,公路上汽车相当多,都是些游玩河口湖或富士山后回山中湖的“别墅族”。
这样的速度,回到别墅得一小时左右。反正不用着急,饭已经吃过了,回到别墅只是和雾子度过在别墅的初夜。
秋叶一直期待这一刻到来,同时又稍感不安。
在河口湖饭店吃完饭,史子她们上哪儿去呢?在附近旅馆过夜,还是回东京?
刚才,他说了句“回东京”多余的话,因为他怕一不留神,史子闯到别墅来,那就糟了。
当然,史子没有接到邀请是不会毛毛草草闯来的,可是三天前史子曾来过电话。
“今年去不去山中湖?”
因为秋叶事先放出烟幕,说今年不去别墅度假,便含糊其词地说:“不知怎么办才好,今年太忙了。”
三天后在山中湖邻近的河口湖碰上了,显得很尴尬,而且自己身边还有个年轻的女人。
可是,那时无论如何说不出“回别墅”。
史子这人心眼太多了。
既然要来河口湖,三天前来电话应该告诉自己才对。
进入8月,避暑胜地的饭店到处人满为患。今晚史子母女要是在此过夜,那可能是很早以前预订了房间,至少在打电话给自己时,早已决定要来河口湖。
可是史子什么也没表示,只问问秋叶的打算。这种做法秋叶稍感阴沉。
表面上一直保持平静,其实内心妒火中烧。秋叶对史子这种做法,感到不痛快,认为她城府太深。
今夜不愉快的场面,正是因为自己有了雾子这样的女人,另一方面还没跟史子一刀两断。
脚踩两只船的做法是不会长久的,能村曾经警告过他,而秋叶自己也认为必须明确关系。
目前很难和史子分手。最简单的方法,如实告诉她,我现在已有了新欢,和你再见。
可是,自己和史子交往多年,实在很难面对面说出口。
“从这些地方证明你这个人优柔寡断。”耳边似乎响起这样的声音。但细想起来并不是做不到,问题出于自己的性格,而非诚意。看来秋叶难以成为果断的男人。
现在,秋叶所能做的仅是和史子幽会的次数比以前减少而已。
以前每星期见面,不见面也得通电话,而现在别说一星期,对方不来电话,十多天也难得跟她通话了。
秋叶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史子了解自己已移情别恋。
当然,聪明的史子应该早已料到了。既然已料到,还打电话来询问去不去山中湖,而秋叶含糊其词,才造成今晚的尴尬局面。
干干脆脆分手,双方都轻松,这样混下去,大家都痛苦。
这种担心或许是多余的,像以前妻子说的话:“何必浪费时间,干脆分手。”
如今已经疏远,却仍然在意对方的行动,不外乎是互相之间还有爱情。
如果,真的打心眼里讨厌对方,也不想见他(她),那早就分手了。
现在还藕断丝连,遇到这种事,便慌忙地想出对策,这说明秋叶内心还留恋着史子。
“欲罢不能……”
能村曾经这样说过,秋叶对史子仍然难舍难分。如果有人问他,你最喜欢谁?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雾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心里只有雾子。
然而,有人问他,能够离开史子吗?他也不会简单地点点头。
简言之,现在秋叶对雾子的爱正处于高潮,他想不起史子来,但当他安静下来后,史子仍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定的位置。
首先,史子是位成熟的女人,通晓社会一般常识,可以让秋叶放心。
每当秋叶工作上遇到问题的时候,首先能商量的人就是史子。虽然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史子往往能给出些好主意。即使出不了主意,能和史子商量,秋叶就安心了。
不仅是工作上的事,凡家庭、朋友、孩子们的事,史子都能以成熟女性的目光和自己一起探讨。
或许是年龄相仿,史子能给他安定感。
然而,这些事情对雾子就说不出口了,即使说,只会使雾子困惑,增添担忧。
他爱雾子,但和雾子在一起缺乏安定感。反之,和史子在一起有安定感,但又缺乏激情。
最理想的是具备上述两种优点的女性,如果真有这样的女性,那么即使发生今晚这样尴尬的场面,也不用着慌了。
然而,这样的理想只是奢望。
秋叶钟情于雾子,因为她是美丽、天真无邪的女子。如果能把她变成自己喜欢的淑女,那是最大的乐趣。
先不说外表如何,一位心理尚未成熟的女性,要求她有沉着的安定感,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那就是雾子能成为身心都成熟的理想的淑女。
如果真能这样,那雾子将是一位值得怜爱、有安定感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