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村瞧了秋叶一眼,似乎在问:“你说什么?”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现在尚未最后下决心,反正早晚不叫她干了。”
“看来,你当真了?”
能村叹了口气,秋叶和雾子去了趟京都,发展到要让她辞职。
一起出去旅行,加深了爱情,难以分手时,还得让她去上班。她不去上班,没法见她;突然想见她,必须等她下了班。
让雾子每夜里和那些醉汉周旋,秋叶心里不好受。再说,像雾子这样漂亮的女郎,下了班也一定有人请她出去吃饭。
秋叶刚见到她时,还是刚从乡下来的小姑娘。现在和其他吧女相比,毫不逊色,不但如此,她已渐渐成为“魔吞”数一数二的红人了。
以前,秋叶去“魔吞”,雾子可以一直坐在他的身旁,而现在不断有人叫她去陪酒,不能老陪着秋叶。
与其说她美,不如说她还有未经世事的少女的纯真。她打扮得并不花枝招展,服装也较朴素,但品位提高了。
这样的风度颇得看腻了油头滑脑的老手客人的好感。
总而言之,这三个月里,雾子的变化十分明显。她像花蕾那样美,而且似乎增强了自信。说话、举止、态度也变得高雅了,再也看不到她身上的土气了。
想到雾子的变化,完全是自己一手导演的,秋叶感到甚为惬意。
当男人们在雾子周围讨好、奉承,他甚至想冲动地喊出声来:“你们着迷的女人是属于我的!”
假如别人反问,雾子是属于你的吗?他还没有充分的信心说,是属于我的。
事实上,和雾子上过床,给她买衣服、皮鞋,除秋叶以外,还没有第二个人。
然而,目前还不能断言雾子是属于我的。
雾子虽然很温顺,但说不定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特别是在银座这样充满诱惑的地方,更不能掉以轻心。
为了牢牢地把雾子抓在手里,培养她成为一个理想的女子,必须要尽早让她离开银座。
能够坦白地表明自己这种心情的,除了能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刚才和其他客人说着话的女老板走过来,给他们俩换了烟灰缸。
“二位怎么啦?怎么这么严肃?”
“我们偶尔严肃一回,不行吗?”
“可是,能村先生总是大声说话,喜怒哀乐形于色,那多好。”
“是吗?难道我不能偶尔像贝多芬那样有点烦恼吗?”
能村半开玩笑地说,但脸上没有笑容。女老板心中有数,知趣地走开了。
“可是……”待两人调整情绪后,能村沉着地说,“让她辞职,那得照顾她的生活。”
“那自然咯,我正在考虑。”
“你要做她的赞助人吗?”
“我还没有想那么多。”
“可是,心情总是一样的。”
秋叶不作回答,能村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来,叹了口气。
“这事非同小可。”
“可是这孩子不会太浪费的。”
“我不是指钱多少,至少你得养着她。”
既然让她辞职,也不会再叫她去干别的工作。
“我认识一个人,也是喜欢某吧女,让她辞职,把她养起来。可是那孩子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觉得无聊。一天不去看她,她就闹,最后打电话到那人的公司和家里,闹得满城风雨。”
“……”
“当然,你是独身,情况有所不同。”
“那女孩子多大岁数?”
“大概二十五六岁吧。”
雾子二十三岁,女人觉得无聊跟年龄没有关系。
“后来怎么样了?”
“为了给她解闷,让她学开车,和一个年轻男人好上了,一走了之。”
原来秋叶以为让雾子辞职,这事很简单,其实有许多麻烦。多年以来在银座混的能村的话是有说服力的。
“难道你和她住在一起吗?”
“那倒不见得……”秋叶说到这里,含糊其词说不下去了。
秋叶当然愿意和雾子住在一起,但暂时还没想得那么远,当务之急,赶紧把雾子从醉汉们的魔掌中解放出来。
左侧的两位客人走了,又进来三位客人,秋叶和能村挪到吧台的一端。
“对不起。”
女老板向他们表示歉意,她考虑两人在谈正经事,在角落里比较合适。
“话虽如此……”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后,能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当真。”
能村显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而秋叶也没想到自己会对雾子如此着迷。
在短短几个月里,秋叶已陷入了泥沼,难以自拔。
当然,现在他不认为是泥沼。
“她确实不是坏女孩……”
能村喝着威士忌,没有再说下去,秋叶却急不可待地问道:
“你想说,她太年轻了,是不是?”
“不,这是你的爱好,我能说什么呢?”
又停了一会儿,能村说:
“我真没想到你会选择这样的妞儿。”
“那么你以为谁合适呢?”
“个人的好恶,谁也不能干涉,如果你真要我说的话,那还是田部史子与你相配。”
“可是那女人给人以一种阴冷的感觉。”
“对职业妇女,自然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她各方面条件还可以,既聪明又能干。”
能村贬低了雾子,秋叶忽然感到雾子太可怜了。
雾子也不笨呀,如果她愿意的话,也能做其他工作。就因为她是银座的吧女,能村轻视她,这种看法不能使秋叶心服。
“你的意思是,在酒吧当吧女就不行吗?”
“逢场作戏,那再年轻也没关系,可是现在你如此当真,这就另当别论。”
“你说下去。”
“你被认为是代表现代才智的人物,为什么对这个妞儿如此着迷?”
“这是新闻记者起哄,给我定的位,才智和喜欢女人是两码事。”
“那我无话可说了。”
“我决心让她辞掉酒吧。”
秋叶像个淘气的孩子,斩钉截铁地说。
秋叶和能村又换了一家酒吧,一直到11点半才分手。
秋叶再去常去的依斯特咖啡店等待雾子。
今天他本来想和史子过夜,不打算见雾子。突然被史子撂下,在和能村喝酒时,急不可耐地想见雾子。
其原因,一是受了史子的冷落,二是能村认为他和雾子的关系不该如此深入。
能村如此坦率地表示自己的意见,那是他的友情,但他的说法,对雾子太不公平了。
诚然,雾子是银座的吧女,没有上过大学,在智能和品位上不如史子。
然而,雾子现在还年轻,往后还能发展,到了四十岁,也不见得比史子逊色。
能村认为史子合适,这话也有道理。她是个有学问的知识分子,但他喜欢的不一定非要是有才智的女人。
秋叶认为智能和对异性的追求没有关系。学识高了,追求也随之提高了,那也不一定。
一般说来,脑袋大的人,对女人的淫乱的姿态充满好奇心。而知识分子处于与爱憎无关的场合,对女人不是胆小,就是缺乏说服女人的才能,那是自我防卫的本能。
想到这儿,秋叶终于想开了,将错就错。
起初,他想和能村商量商量,没想到他如此贬低雾子,自己的感情反而高涨,最后他甚至想喊出来:“你不知道雾子的身体有多么诱人!”
本来嘛,男女之间的事,第三者是难以理解的。
男女之间的事,不了解他们性交流的感觉,第三者是无法理解的,真正了解对方的是有过性交流的当事人。
本来,这种事用不着同别人商量,自己决断算了。
虽说是商量,但秋叶早已决定让雾子辞职。能村听了这话,有点扫兴了,最后换家酒店再喝,也不过是敷衍了事。
秋叶觉得过意不去,自己也兴致索然,于是打电话给雾子,约她出来。
过了午夜12点,银座的咖啡馆是男女约会的地方。依斯特咖啡店在酒吧、俱乐部密集的地段,生意特别好。
此刻,十二三个的雅座几乎已被幽会的男女占满了,当然等待的是男人居多,悠然自得地抽着烟,眼睛不断向门口望去。
只要门口出现一个女人,所有视线都射向她,一看不是自己等待的人,立刻扭过头去。
秋叶坐在靠中间的雅座,脸朝着门口,点燃了烟。
雾子的酒吧是11点45分下班,这儿离“魔吞”步行四五分钟的距离。12点应该能到的。
秋叶伸手去端咖啡杯,顺手看了一下手表,这显然是无聊的动作,秋叶借此来遮羞。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次,雾子出现在门口。
雾子站住,朝四周扫了一眼,一发现秋叶,径直走了过来。
其他男人的视线跟着雾子走,到了秋叶的雅座便停止了。
秋叶本想说:“瞧,多么漂亮的女人!”但他终于克制住了,朝雾子点点头。
或许是她急匆匆赶来,不住地喘气,捋了一下头发。从京都回来后,雾子一直保持披肩发。
“很忙吧?”
“不太忙,只是有个客人也邀我出来玩。”
秋叶打电话给魔吞刚过11点。
“您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本来我就不想同他们出去。”
“如果我不打电话去,你就走了?”
“女老板也一块儿去,我不好拒绝。”
雾子要了一杯冰咖啡,用手巾轻轻地拍打一下肩膀。雾子今晚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束着一条宽幅的黑皮带,显出她那苗条的腰身。整个色彩淡雅大方,半露着的胸口戴着金项链,那是半月前秋叶送她的礼物。
“可是,不会得罪那个客人吗?”
“不会的,我和女老板说了。”
“你说我在等你?”
雾子率直地点点头,用吸管喝冰咖啡。
秋叶见这情景,心情很复杂。
“女老板生气了吧?”
“不,她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雾子倒没事了,可是自己对魔吞的老板总有点不好意思。
“刚才我和能村在一起。”
“9点钟我见过他,后来就没影了。”
秋叶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说道:
“我看你不要再干了。”
“您说什么?”
“不要再干吧女了。”
雾子不禁一愣,注视秋叶的表情,少顷,惴惴不安地说:
“我能干什么呢?”
“学学做菜、英语会话,还有其他许多事情可做。”
“可是,我……”
“生活上的事,你不用操心。”
雾子歪起脑袋想了半天,那细细的脖子在灯光下暴出青筋。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那倒是的。”
对年轻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会一时不知所措。让她辞去银座酒吧的工作,对秋叶来说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可是雾子需要下很大决心。
“好吧!这事儿你慢慢考虑考虑。”
秋叶仿佛自言自语,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雨渐渐小了,可是空气闷热。
秋叶撑开伞,让雾子和他并排走,朝比较空旷的晴海大道的出租汽车站走去。
银座一带的酒吧打了烊,又加上下雨,很多人在这儿等车,幸好都撑着伞,不太扎眼。
“今天带你去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
迄今秋叶和雾子都到大旅馆开房间,还没去过“Love Hotel[4]”。
因为一直带她去第一流的大旅馆,不好意思开口说去情侣旅馆,可是偶尔去一次也不坏嘛。今晚秋叶特别兴奋,身上燃烧着欲火,刚才被史子冷落,此刻急需找个对象发泄。
“可以吗?”
秋叶问了一句。雾子默不作声,她本来就不知道要去哪儿,自然难于回答。
“很近,去涩谷。”上了车秋叶对司机说,然后转过身来问雾子:
“刚才要带你出去喝酒的客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公司经理,做药品生意的。”
“年龄?”
“四十岁左右。”
女老板也要跟着去,本以为一定上了年纪,可他才四十岁,这使秋叶感到意外,比自己还小九岁。
“是第二代老板吧?”
“或许是吧,他父亲也常常在银座玩。”
“那就是吃父亲的公子哥儿。”
听说比自己年轻,秋叶对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对手燃起了妒火。
“不过,这个人挺有意思。”
“你刚才不是很讨厌他,是不是?”
“是的,他要和我结婚,真烦人。”
“此人还是独身?”
“以前结过婚,现在离婚了。”
“那么,你是怎样考虑的?”
“我没有这个打算,叫我妈妈见了,也不会同意的。”
雾子既然有这样的想法,正合秋叶之意。
“大少爷离了婚,这种人指望不得。”
秋叶忘了自己也是离婚的,一个劲儿贬低对方。
汽车穿过涩谷的十字路口,驶到“东急[5]”总公司大街,马路忽然变成上坡路。这一带,Love Hotel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十分醒目。
“弥勒柔”就在坡道尽头的左边。
秋叶得知“弥勒柔”是上百货公司购物的时候。他家在南平里,经常到这儿来。高耸入云的大楼上五光十色的招牌引人注目。
这是一家新开的Love Hotel,广告上大肆吹嘘,房间里四面都是镜子,可以从各个角度欣赏。日语中镜子叫“弥勒”,干脆起名叫“弥勒柔”,太有意思了。
第一次去“弥勒柔”,还挺顺利。周围的Love Hotel鳞次栉比,因为新开张,墙壁粉刷得雪白,花里胡哨的霓虹灯令人目眩。
“到了……”
秋叶下了车,叹了口气。雾子跟在他身后,进了自动门。右边是总服务台,对面的墙上贴着各个房间的内部照片,并标出价格,顾客根据自己的需要任意选择。旁边是投币箱,投币后就可拿到钥匙进房间。
这样做,可以不必和总服务台的人打交道。秋叶选了一间日本式房间,上了电梯。
“你来过这样的旅馆吗?”秋叶半开玩笑地问道。雾子立刻摇摇头。
上了楼,走出电梯,黑乎乎的走廊,只凭脚下的灯光照明。秋叶掏出钥匙,打开了306室的房门。
屋里,迎面是六铺席的休息室,屏风后是卧室,都是日本式的。休息室中央有桌子、镜台和冰箱。
“喝点啤酒吧。”
为了遮羞,秋叶没话找话说,随手打开冰箱。雾子进了化妆室,秋叶趁这空隙,朝卧室窥视,屋中央铺两床花被,并排摆着两只粉红色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