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绝眯了眯狭长的眼睛,看着她手中的匕首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光。他嗤笑一声,说:“如此,你便杀了我吧。”
“什、什么?”小曲儿一愣。
“杀了我,”他与她四眼相对,口吻中还带着宠溺,“来,杀了我,为你兄长报仇……”
他的声音好似带着蛊惑,妖孽又清冷,怂恿着她将手中匕首刺入他身体。
“我……我要杀了你……”小曲儿咬紧下唇,痛苦得闭上眼,而手中的匕首,终是颤抖着,刺进了他的胸膛。
浓稠的血腥味瞬间从空中四溢开,她猛然睁开眼,只见墨绝的血正潺潺流出,将她的手染红。
她杀了人,她杀了自己仰慕了十多年的那个少年。
一股不知是惊骇还是报仇后的空虚猛然袭上了她,她愣愣得倒退两步,突然胃中一阵反胃,便吐了一地的酸水。
“呵……”墨绝高大的身体向后倒去,可唇边,却依旧带着自负的笑意,许久,他又说,“阿真,你逃不开我的……逃不开的……”
小曲儿仰头,发出尖锐的哭喊声,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哥哥和信仰,全都离她而去。
她明明没有做错事,可为什么,她却变得一无所有。
当天夜里,她和墨绝都被侍卫带回了国公府,而墨绝并没有死。
小曲儿想,她一定要再刺杀他一次,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刺偏了!
又是一夜,她偷偷潜入墨绝房内,那把匕首依旧掩藏在她的袖口里,并不易被人察觉。
墨绝却好似料到她会来,半躺在床上等着她,双眸之中,一片幽深与寂寞。
她推门进去,墨绝便侧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轻笑:“果然来了。”
小曲儿恨极了他的笑,这种好似能窥破她所有心思的笑意,真是讨厌至极!
“我要杀了你。”小曲儿站定在他的床边,苍白着脸色,语气如此决绝。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直直得注视着她,可目光却又好似在看更远的地方,“阿真也说,要杀了我。”
小曲儿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我不是阿真……世子爷,你找错人了,也杀错人了!我的哥哥都是好人,卖的包子都很好吃,皮薄馅大,他们都喜欢吃我家的包子……可你却,却杀了他……”
她伸手胡乱又粗暴得抹了一把脸颊上的眼泪:“现在,我再也吃不到哥哥做的包子了……再也吃不到了……”
墨绝垂下眼,许久,才轻声说:“我府上有一颗麒麟眼。听闻上古神物能复活已逝之人。”
小曲儿一愣,黑白分明的大眼中迅速燃起希望:“真的可以复活?”
“谁知道呢。”他突又低笑一声,继续说,“若是你能帮我找到我的阿真,我便将那麒麟眼给你……如何?”
“好!”小曲儿点了点头,眸中透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光亮,“你将阿真的画像给我!我现在便出府为你去寻找!”
“她的眸子,长得和你一样,黑白分明,漂亮又清澈……”墨绝定定得看着她,“我给你她的画像,你去帮我找,若是找到了她,我便将麒麟眼给你。”
第二日,小曲儿接过阿真的画像,便出了国公府门。
可她徒步走过很多座城池,找了许久的人,却都不曾找到那个叫阿真的少女。可她却不愿意放弃,她想,就算当真找不到阿真,她一定要想办法得到麒麟眼!
而,偏生凑巧的是,就在她回到临安城内的第二日,她便遇到了易容师婳七。
易容师可易面容……突然,她便生出一个计谋来。
易容师婳七就住在临安城内。
此时的临安城内,已是百花凋谢的萧条模样,入眼皆是枯槁之色,甚是冷清。
小曲儿去了婳七所在的那片院落,敲了门,不出片刻,便有个姑娘将门打开。她才知道,原来易容师长得这般好看。
她的笑容带着别样的俏皮,她将她领进门去后,对她说:“我是易容师婳七,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我便可帮你易容成任何你所希望变成的模样。”
她对她说话的时候,微微侧着脑袋,双眼亮晶晶的,瞧上去美极了。
小曲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从身后包裹里拿出那画卷来。将画卷张开,只见那画卷上是一个面容倔强的少女,一袭素衣,发髻简单,只有那双眼睛,漂亮又灵动。
她指着画卷上的女子,对婳七说:“我要易容成这个模样,我要变作和画中人一模一样……你可能帮我?”
“自然。”婳七有神的大眼睛弯作了两片月牙,“酬劳是五百金。”
小曲儿脸色一白:“可,可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哦?”婳七脸上的笑意依旧未变,“既然没有银子,那便要用其他东西来同我交换哦。”
“你要什么?”她看着她,目光中透出乞求,“只要我有,我便都能给你!”
她但笑不语,只是一路将她引到了内室,这才浅笑着对她说:“我的划皮骨刀坏了,所以我需要你的一截指骨,重新做一把。”
小曲儿脸色苍白,却依旧坚定得点了点头。
而后,她躺在内室床中,任由婳七在她脸上涂抹麻药。
“为何要易容成这女子的模样?”大抵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婳七决定与她闲聊。
小曲儿听着耳边传来的刀割声,心中不免心悸,手掌握得死紧,一边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缓缓道来。
只是,在说到自己是为了得到麒麟眼时,她却感到婳七的手中动作顿了顿。而后,才又继续割划。
自己的遭遇讲完了,小曲儿干脆让自己陷入睡梦,也好过听着这满室让人毛骨悚然的刀刃摩割声。
等到半月之后她完全康复,已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幅样貌,此时的她,真真正正地变作了阿真。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却发觉十指皆完好,婳七并没有取走她的一截指骨。
她不禁有些好奇,却见婳七已站在了她的房间门口,手中尚端着一碗药。她走上前来,又将汤药递给她,对她说:“这是最后一剂汤药,喝了它,你的伤口才算是完全痊愈。”
小曲儿点了点头,仰头喝下后,问道:“你并未取走我的指骨。”
“是呢,”婳七笑了笑,“既然你是为了麒麟眼……唔,我却该提醒你一件事。”
“何事?”
“麒麟眼并不能复活已逝之人,”婳七的声音极轻,却不容置疑,“区区麒麟眼,又怎会有复活人的功效,你莫要被那个坏心的世子爷所欺骗。”
小曲儿手中瓷碗应声而落,瞬间,被砸得粉碎。
她的脸色惨白,眸中所有神色又一点一点变作了死灰。许久后,才嗫嗫道:“你说……什么……”
婳七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轻声说:“这次易容的代价,不如改作你二十年的寿命好了。再过些日子,魅香师忆骨会来长安,介时你交给她即可。”
小曲儿不知是如何离开的小院,她顶着一张阿真的脸,却不知,易容成这样对她又还有什么好处!
就算得到了麒麟眼,她也不能救活他哥哥,如今她还换了个长相,为何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偏生所有的惩罚都要她去承担!
空中不断吹过寒冷的风。她脚步踉跄得走在大街上,分外迷茫。
她想起曾经每次都给她很多桂花糕的王二,若是还未易容,她本还能去找他。可她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没有人还能认出她,是她亲手抛弃了小曲儿的生活。
浑身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她浑浑噩噩地跌坐在地,终是掩面痛哭。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对她好了……
可,不过须臾之间,她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眸中爆发出仇恨的目光来,随即努力支撑起身体,一晃一摇得重新回到那个小院里,敲开了门,直接开门见山得向婳七冷怒道:“我要找灵空师回到过去!我要冒充阿真的身份回到过去!我要报复他!我要亲手杀了他!婳七,婳七,你可知道灵空师在哪?”
婳七挑了挑眉,再次将她迎进门,反问道:“你要找栖梦?”
“是!我要找她,我要回到过去,我要杀了他……”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溢仇恨,大抵是已坠入了魔障。
“好,我帮你联系她。”婳七笑得娇艳,好似含苞欲放的水仙花,“不如你便在此处歇下,等她来找你。”
于是,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小曲儿便为婳七做些杂事,以此作为报酬。
而等到第八天,灵空师终于来了。
依旧是个寒风凛冽的日子,彼时已过了晌午时分,小院门口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小曲儿走上前去,打开门,但见站在门口的却是个目光凛冽的女子。此女一袭宽松乌袍,黑发随意得被一根发带束着,略显凌乱,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姣好面容。只是那双眸子甚是凌厉,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意。
也不等小曲儿将她请进门来,她便已分外主动得踏门而来,一边问她:“要找我的人,可是你?”
她的声音很懒散,毫无情绪,大抵是见惯了世间百态,早已学会了冷眼相待。
小曲儿垂了垂脑袋,应道:“是。是我。”
栖梦走进内院,见到婳七也无什情绪波动,只是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只玉簪,递给她,方道:“给你买的。”
小曲儿站在门口,看着栖梦笑意吟吟得伸手接过,显然她的心情因为这只簪子变好了不少。
“你过来,”栖梦突又回头,对小曲儿说,“你想回到几年前?”
“我……”小曲儿咬紧下唇,皱眉想了想,“两年前……两年前好了……”
她点了点头:“我会发动时空逆转,让你回到两年前。”
“好……”她点了点头,又忐忑问,“你想要……什么代价?”
哪知,栖梦却摇了摇头:“我不要代价。”
“不要?”
“嗯,”她继续说,“因缘际会,全看客人造化。有人死在过去,有人误入时空间隙,有人即便平安归来,亦是白发苍苍……有所求,有所失,无需我横加干涉,因果循环就是代价。”
当日夜晚,栖梦便调动了时空逆转。
一阵猛烈的浮沉袭向小曲儿,身体好似在迅速下坠。等到片刻之后,异样消失,周围一片静谧。她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国公府门口。
头顶圆月明亮,空中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想来她确实已经到了两年前的冬天。
此时四周皆无人,她站在门口,只觉有些紧张,她的手掩在袖口内,下意识得紧握住那把匕首。她皱眉想了想,还是决定第二日再来找余墨绝。
只是她正巧转身要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道步伐她太过熟悉,她曾偷偷仰望了他十余年,又如何能不熟悉。
她转过身,果真,在她背后,正徐徐走来一人。
五官精致,眉间染墨。凤目之中略带戾气。只是脸庞相比两年之后的略显青涩。
他与她四目相对,而后,眉头开始皱起,眸中也透出不耐来。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小曲儿已分外主动得走上前一步,目中夹着冷意,对他说:“我是阿真,我来找你,要一样东西。”
哪料余墨绝眼中戾气更浓,竟理也不理她,径直侧头去,对着空中冷怒道:“国公府附近,为何会出现这种乞丐?”
须臾之间,便从他身后飞出一个暗卫来,对他恭敬下跪。
只是不等那侍卫说话,又听他说:“拖下去,给她些教训,本候不想再看到她。”
语毕,他便又阴沉着脸走了。
竟然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说词,小曲儿掩在袖口下的手握得愈加紧,只觉胸腔中有把火在烧,将她的理智烧了个透彻,情急之下,她径直对他的背影喊道:“余墨绝,我迟早要杀了你!”
余墨绝的身形一顿,月色下,他缓缓侧过脸来。看着这般瘦削的她,唇边便绽开一抹冷笑:“哦?杀了我?”
“既然如此,”余墨绝又将视线扫向那暗卫,声音如冰,“就让她明白,是谁杀了谁。”
那晚,小曲儿被暗卫划了十余剑,然后被带到了乱葬岗去。
乱葬岗上,鬼火横飞。那暗卫大抵是有心放她一命,虽将她划得满身伤痕,却并无致命伤。他将奄奄一息的小曲儿背靠在一棵树下,又嘱咐她不要再出现在国公府附近,这才离开。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等到第二日余墨绝打开国公府门,竟看到浑身是血的一个人影,横亘在国公府门口。那拖了一路的血迹,甚是触目惊心。
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也已干裂,只有那双大眼,幽暗又倔强。她又抬起头来,定定得看着他说:“我要杀了你……”
余墨绝愈加暴戾,侧过头去,冷怒道:“十七,你没有杀了她?”
身后暗卫脸色铁青,不可思议得看着她,好似看到了鬼。
“呵,”他又突然笑了,只是这笑顷刻消失,他伸手拔出那暗卫身上的剑,便走到小曲儿身前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想杀本候?”
“我要……杀了你……”小曲儿的声音幽怨,口吻之中的恨意愈加刻骨。
余墨绝面无表情得将手中长剑刺入她的左肩,瞬间,那鲜红的血从伤口溢出,染深了本便被血染红的衣裳。
“还想杀本候?”他又冷笑,看着她又问。
小曲儿一声闷哼,可双眼依旧倔强。许久,才从嘴中发出一个字来:“杀……”
他眯了眯眼,便将手中长剑又刺入了她的右肩,那血从中流出,染红了他的视野。
“还杀不杀?”他将长剑拔出,又问。
“杀……杀……”她的声音越加微弱,那双眼睛蒙上了一层血色和雾气,目光开始变得迷离,终是低下了头来,奄奄一息。
墨绝再一次从她体内拔出剑来,锋利的剑身向着她的心脏位置移去,对准,然后说:“当真还要杀?”
这一次,她隔了许久,才呐呐回道:“杀……”
意识逐渐离她远去,她只知自己要重复说嘴中的这个字,不能忘记,这是她如今的信仰,支撑她活下去的信仰。
她已听不清楚墨绝都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只是嘴中下意识得在重复嘴中的这个字,一遍又一遍,哪怕到死,也不愿停下。
寒冽的天,空中密布大朵暗云,压得人喘不过来。
墨绝手中的剑悬浮在她的心脏上方,却没有刺下。他看了她许久,眸中色彩意味不明,片刻后,却将手中长剑往别处一扔,面无表情得侧头吩咐道:“把她搬进来,救活她。”
暗卫浑身冷汗,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当即将她抱进府内厢房,又找了大夫来医治。
等小曲儿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入眼的是陌生的环境,掩藏在袖口的匕首已经消失,且浑身上下都泛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