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眉,脑中飞快回忆起昏迷前一刻所发生的事,心中暮然一沉。尝试动了动身体,可一动便是一阵入骨的痛意,让她不禁倒吸口气。
她木然地卧在床上,尽管自己不愿意,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太过鲁莽。
眼前的情势便是如此,他是主子,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个乞丐,也许她应该换一种方式,否则只怕还未接近他的身,她便已经死了。
又在此时,门边进来一人。她侧头看去,正是墨绝。
他的面上依旧挂着冷漠,走到床榻边,方道:“为何要杀我?”
小曲儿沉下眉眼,那双大眼此时望不清神色,只是许久之后,她才又抬起头来,嘴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说:“我只是用这种法子来吸引你的注意罢了……世子爷。”
余墨绝脸上闪过一抹诧异,显然未料到她会这么说话。随即皱了皱眉:“为何?”
“呵,”她低笑一声,“因为我喜欢你呀,你长得真好看,就好像天上的太阳。”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曲儿的心不知是何缘故,竟漫过一阵压抑的痛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自己此时的撒谎,还是因为那十余年来渺小又悲哀的憧憬岁月。
余墨绝越加诧异,诧异于她的大胆。可不过眨眼便又恢复了冷静,只是唇边露出一笑,还夹杂着些兴味:“是吗?既然如此,不如做本候侍妾,如何?”
小曲儿亦回以一笑:“阿真不做侍妾,只做正妻。”
墨绝嘴边的笑意扩大,眸中的鄙夷一览无余,只听他说:“你可知天底下想入我国公府的女子有多少,凭你区区一个乞儿,真是好大的口气。”
他对她鄙夷一笑,转身离开,背影尚夹着分外优雅的孤傲。
月余之后,小曲儿身上的伤口总算是完全好了。
这段时日以来,墨绝隔三差五便会来找她,看上一眼她的伤势,再嘱咐一些按时用药的话。有时又会拿一本古籍来她的房间看,坐在桌边一坐便是一夜。
时日久了,总算有些相熟了起来。小曲儿也会故作憨态得对他说一些集市之上的趣事。她说,他听,这便是他们最多时候的相处模式。
只是等她身上伤势逐渐痊愈时,墨绝却总是偷眼打量她,目光亦是越来越炙热。这不禁让她感到疑惑,面前则依旧不动声色得保持平静,只是在心中偷偷起了戒备。
而,就在她痊愈后不久,在一日深夜,余墨绝又入了她房间来。
窗外的空气愈加寒了,月上杨柳,透出森冷的白。
他步伐沉沉踏进门来,那一双凤眸又如之前那般定定看着她,许久后,才道:“你当真……喜欢本候?”
小曲儿皱了皱眉,干脆反问:“世子爷这是何意?”
“你若当真喜欢本候,那便嫁给我,做准王妃,如何?”他的目光幽深,一眼不眨得看着她,“本候定许你物质充沛,衣食无忧。”
“哦?是吗……”小曲儿垂下眼帘,“只是,世子爷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要娶我做正妻?”
余墨绝唇角又露出一道冰凉的笑,干脆走上前一步,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黑发,才柔声说:“本候要你办一件事。事成之后,许你十里红妆,嫁衣红霞。”
“何事?”
他唇边的笑意愈大,伸手从胸前拿出一样物什,这物什乃是一块断玉,玉身通透,一瞧便知是顶好的质地。
他把这枚断玉交给她,又说:“这是南周三分之一兵符,你且帮我保管妥当,莫要将它落入他人之手。”
小曲儿正要伸手接过,闻言,那手便又缩了回去。她睁大眼看着他,语气有些吃惊:“这般重要的东西,为何要交给我?”
“因为,”他回得波澜不惊,“皇上已经按捺不住,大抵过些时日便会找上门来。介时只怕本候会有生命危险,无瑕再顾上这枚兵符。若是将兵符放置在你这,则相对安全许多。”
“没有人会料到本候会将这般重要的兵符,放在一个侍妾手中。”余墨绝的语气满是笃定,好似已经料定了事情将会如何发展一般。
他手中的半截玉,在月色笼罩下散发着幽光,瞧上去美极了。小曲儿咬牙许久,始终犹豫不决。
“可是,”小曲儿又问,“皇上要这玉,你给他便是,为何要同他作对?”
哪料,他却眯了眯眼,口气带了抹寒意:“若是交给他便可解决问题,本候倒还省了心。就怕他拿了兵符,又要取我国公府上下百余口人性命……”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透出浓烈的戾气,这般阴冷的眼神不禁让小曲儿抖了一抖。
“最多两年,这两年将这枚兵符保存在你处,”他看着她,继续说,“两年后的今日,我娶你。”
小曲儿心下一抖,脑中又浮现出两年之后他手刃兄长的模样。她的脸色发白,声音带上了丝颤意:“好,成交……”
这是接近他最好的机会,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小曲儿想,两年时间已经足够她做很多事。只要赶在真正的阿真来到他身边之前杀了他,她的谎言便不会被识破。
可她并不知道真正的阿真是在何时出现在余墨绝身边的,所以她应该尽快寻到机会下手,否则等待谎言揭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他一定不会饶了她。
小曲儿小心翼翼得将那枚兵符放置在一个小盒子中,再将这小盒子放置在一个上了锁的大铁盒内,最后又把这大铁盒小心翼翼得推到床底最深处去,心想着这般藏匿,一定不会再被人夺走才是。
眨眼之间,已过月余。这几日余墨绝虽不时来看她,可她总没有机会能靠近他一些,暗杀则更是不可能。她总算是想自己应该如何才能接近他,如何才能让他放松警惕,可久思无果,只好搁置,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天气越加寒冽,放眼望去尽是雪白之色,笼在苍茫大地上。
这日,余墨绝又来找她,只是脸色有些莫测。
他对她笑了一笑,目光深邃,而后问道:“阿真,本候交给你的兵符可曾看好?”
原来是来询问兵符的。小曲儿了然,将他一路引进房内,而后又让从床底挖出那只铁箱来。可,待看清楚眼前景象,她不禁一愣。
只见这箱子上的铁锁已经消失不见,里面的小盒子亦已不翼而飞。
她浑身呆滞,大脑空白。她闯祸了,她竟弄丢了南周的三分之一兵符。
“嗯?”墨绝眯了眯眼,又说,“呆着作什么,本候要看到兵符。”
“我,我……”小曲儿脸色惨白,双手紧握,“我明明,明明放在这箱子里的……”
闻言,他低头,伸手翻了翻铁盒盖,才道:“为何本候看不见?”
小曲儿脸色愈青,再不敢多言。
墨绝突又一笑,眸色愈显复杂得看着她,“人在符在,人亡符消。本候只是想让你明白,这兵符还是随身携带为好,莫要这般幼稚,竟将兵符藏在床底下。”
说话间,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条红绳来,而红绳的末端,系着的分明便是那兵符。
小曲儿心中一腔惊骇悉数化作了愤懑,她低下头去,掩去眸中的恨意。
墨绝则走到小曲儿身后去,将手中红绳绕过她的脖颈,而后,帮她系好。这块玉符便稳稳当当得停留在了她的脖颈中间,白肤润玉,瞧上去漂亮极了。
“如此,你便不用再担心兵符被人偷窃了。”他看着她脖颈间的玉,满足地笑了。
日子一天天变寒,户外白雪皑皑,寒气渗骨,尽管是大白天,也鲜少能看到人影。
墨绝也成天在书房和卧室两头窝着,看她的次数愈加少了。
小曲儿只好继续等,可,她却未曾料到,好不容易等到冬去春来、空气转暖时,墨绝却又突然说要去江州一趟,处理公事。
而这一去,便花了足足三月有余。
等到他回来时,身边还多了一个奇怪的男子。此人成天沉默寡言,她只知他唤名云生,自江州一行随墨绝一齐回来后,便在国公府内做些杂事。
彼时已经是炎炎夏日,再加上墨绝因舟车劳顿而休养的时日,两年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半年。
而,三日之后,墨绝终于又来找她。
他对她说:“为了补偿这段时日的空白,明日本候带你去赏荷。”
此时正值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季节,的确是赏荷的最佳时期。
于是,小曲儿终于迎来了刺杀他的第一个机会。
第二日,墨绝果真带上小曲儿一路去了湖边赏荷。
江南景致,婉约柔美,暖风十里,湖水泛烟。临安湖边有繁华似锦的各色花种,湖内荷叶接天莲叶,荷花映日,分外赏心悦目。
墨绝和小曲儿沿着湖边一路走,走得极慢。头顶日光正好,偶有微风吹过,引动衣袂。
而她的右手正握紧一匕首,藏在袖底。
她从未和墨绝这般宁静祥和得相处过,记忆中从认识他开始,她便一直都在遭受苦难与折磨,如今日这样的安宁当真可算是第一次。
可是,这种安宁也很快就要被她打破……她垂下眼帘,心中突觉有些苦涩。
“阿真。”墨绝突然停下了脚步,叫住她。
小曲儿侧头看去,但见墨绝已停下脚步,正望着这一处碧绿湖面。
对,就是现在,小曲儿,杀了他,为爹娘报仇!她在心中这般对自己说,一边将手中匕首握得死紧,而后慢慢走近他。
她的心脏跳得极快,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真可算是老天赏给她的!
可,正当她要将手中匕首挥向他时,他却又突然转过头来,低声问她:“阿真,你家在何处,双亲可好?”
小曲儿心中猛地一疼,脸色亦发了白。她在心中冷笑一声,方道:“阿真不过是孤儿,无父无母。世子爷何出此言?”
墨绝依旧望着远方辽阔湖面,不知在思量什么。小曲儿握着匕首的手紧了又紧,犹豫该不该在此时挥舞出去。
“无父无母吗?”墨绝侧头看她,突又笑了笑,说,“本候亦是从小独自生活,你我倒有几分相似。”
语毕,他又看向她的脖颈,脖颈间的小断玉在日光下愈显晶莹剔透。不等小曲儿说话,他又命令道:“朝中势力分流愈加尖锐,只怕安平日子不会太久。本候将兵符交予你,你须好好保存。”
“是,阿真明白。”小曲儿低下头去,万分后悔方才没有将那一刀刺出,就此错过一个良机。
可不等小曲儿后悔,墨绝突又眯了眯眼,伸手指着前方凉亭,说要过去瞧瞧。
凉亭内,环石桌而坐。湖面凉风袅袅袭来,分外舒服。墨绝便用手支着,闭目休憩。
小曲儿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得释放自己的恨意,她高举起右手匕首,对着墨绝狠狠刺去!
可,不等匕首接近他的身,他却突然睁开眼来,眨眼间便握紧了她的手腕。
墨绝的目中尽是冷意,道:“本候一直好奇你会在何时出手,你倒是沉得住气。”
“我要杀了你!”小曲儿的双眼瞬间泛红,对他恨声道,“我要杀了你,为哥哥报仇!”
墨绝眉头一皱:“哥哥?”
“是!哥哥!”还有,那十余年的……倾慕时光。
“可我却不记得何时杀过你的哥哥,”他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她脖颈间的断玉,他的唇边突然漾开笑容,继续说,“听说让女子臣服的最好手段,便是让她成为自己的人。不如,今夜便为本候侍寝。”
“你说什么?”小曲儿一愣,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墨绝伸手拂过她的脸颊,说:“正是如你所想那般。”
而当夜晚上,墨绝果真来了小曲儿房内,让她侍寝。
小曲儿不愿,适死反抗,可不论她如何闹,墨绝皆是置若罔闻,将她压于塌下,强要了她的身子。
而后,小曲儿躲在床尾,瑟缩了整整一夜。
一直等到第二日的日光打在她身上,炙热的高温终于让她恢复了意识。
茫然之间,她低头看自己身体上的痕迹,终是再忍不住心中委屈,她将脸埋在双手内,哭得伤恸。
她没有了哥哥,没有了信仰,而如今,连仅存的自尊也没了。
她终于变得一无所有。
时间一刻不停地划过,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掌心中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被阳光洒进房的木窗。
室外分明日头正烈,夏日炎炎风景独好。可为何她却仿若置身九尺寒天。
而,她却未曾看到,此时门外,却站着墨绝。他倚在门后,偷眼打量她。他的双眸幽深,看不清神色,亦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过了许久,方收回眼来离开。
三日之后,出乎他的意料,小曲儿竟然主动找上了他。
彼时,他正在书房处理公事,她敲门而入,手上还端了一碗鸡汤。她浅笑吟吟地走近他,将鸡汤放在他面前,才柔声说:“世子爷辛苦了,不如先喝碗鸡汤补补身子。”
墨绝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看着面前汤碗,却并不动匙。
小曲儿又笑了笑,说:“世子爷莫非是担心我在里面下毒?世子爷当真是多虑,阿真是真心想对世子爷好呢。”
说话间,她伸手就舀起那汤,往自己嘴中送去。
可不等她送到嘴中,他已伸手抓住她的手,目中有怒气翻滚:“玉石俱焚?果真是个好计谋!”
小曲儿脸色慢慢变得颓败,那双眸中的倔强终于慢慢消散。她颤声说:“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一切……哪怕我死……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墨绝心中毫无缘由得一阵抽痛,他皱紧眉,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不明白为何突然会心悸。
小曲儿挣扎开他的禁锢,转身便想走。
可他却又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许久,才沙哑着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小曲儿一声冷笑,“好一个身不由己。”语毕,大步离开。
接下去的日子又过得飞快,小曲儿总是变着花样想要杀他,可每每总能被他一眼看破,这让她感到很气馁。
眼看时日一日日过去,她却始终没有能力杀了余墨绝,不知真正的阿真又会在何时到来,待到谎言揭穿,只怕她会命丧黄泉。
她越来越心急,布的局更是漏洞百出,余墨绝好似只是陪她玩耍,任她打闹,甚是大度。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又临初冬,距离当初约定,时间已过了足足一年。
这日,余墨绝似乎心情甚好,将她叫到了书房内,而房内书桌上,放置着一盆茶花。
他心情大好地对她说:“此茶花种甚是金贵,养花人培育三年都未曾开花。”
小曲儿冷眼看着,回道:“不会开花,如何可算是茶花?”
墨绝不以为意,耐性得将花盆放在窗口,而后方侧过身来,神色复杂得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