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比起普通人来说,更不能习惯这种遗憾的存留。老人似乎对生老病死看得很开,觉得离别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反倒是雨末觉得接受不了。
他第一次产生了一个自己觉得很诡异的想法——也许他该去找元修聊聊。
他现在的心情,他莫名的觉得元修一定能理解。
当然雨末就想想,没真的去找元修。一方面现在这个人也不太容易一下子找到,再说了,找到了做什么呢,和他喝一杯缅怀故人?太矫情了不像是他的作风。
雨末跑回九度山附近,在赌场直接泡了七天七夜,大赚了一笔。
纸醉金迷中,他感慨——果然还是金子银子最靠的住了,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不会忽然消失也不会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赌赢了后,他百年一遇的大方了一次,请了当晚所有在场的人的酒钱。
挥金如土的那一瞬间,雨末一直堵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爽了。回到九度山的时候,他已经能装出神清气爽的模样了。即使被樱锁揪着耳朵追问这么多天跟哪儿鬼混去了,他也能一边尖叫一边大笑的跟她闹着玩。
折腾了一会儿,心情像是彻底放松了。
雨末坦然的舒了口气,决定什么也不告诉樱锁他们。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不久之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因为谢玖在鬼界碰到了崔宜和梓潼的鬼魂。
谢玖在鬼界待的久了,习惯了有时候一些石灰白色的半透明体路过自己身边,有时候还会和正在忙的接受凡人魂魄的阎王唠嗑几句,老头子刚正不阿,谢玖觉得逗得他吹胡子瞪眼蛮有意思的。
她每天带着小狐晚都会在整个鬼界四处溜达,这天心情不错,在忘川上教小狐晚在空中飘浮的技能,奈何桥上一拨一拨的鬼魂路过,一个个死气沉沉,没人理他们,他们也不太管上面那成群结队的白色物体。
师徒俩的教学工作正在顺利进展着,忽然听到桥上一人很大声的喊着“谢玖姑娘”。
最开始谢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接着她以为是鬼界认识的谁在叫她,最后循声望过去,才彻底呆住了。
忘川之上,奈何桥头,冲着自己挥着手的那个人,和崔宜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再一看,他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漂亮姑娘,不是梓潼是谁。
谢玖一提步飘过去,崔宜已经激动的冲过来了:“谢玖姑娘。”
因为谢玖是飘浮在桥外面的,所以崔宜及时停住,一脸久别重逢的激动。
谢玖仍旧有点儿晕,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傻乎乎的说:“呀,好久不见。”
她最先想到的,是樱锁警告她,在元声回来之前不要见崔宜他们,不要跟他们提元声的事,免得他们担心。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不要暴露了啊。
接着脑子一转弯,她心里一沉:“你们这是……死了?”
这话问出来后她自己都觉得挺诡异的,几十年没见过面了,没想到再相见,已经阴阳两隔。而最诡异的是活着的时候一直没见着,阴阳两隔了,居然见着了。
崔宜和梓潼倒是没什么伤感的神色,崔宜摸摸后脑勺,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呀,好像是死了。”
说着,崔宜做了个手势,示意谢玖靠过来,放低声音道:“我刚刚找阎王爷问过了,果然没有元声的名字,可恶的臭小子,果然还是活得好好的呢!不好意思啊谢玖姑娘,先前我还怀疑过你来着……”
谢玖愣了一下:“当然。”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可总觉得这种情况的对话太诡异,一起追忆往昔很奇怪,如果展望未来的话更说不过去了。祝福什么的说不出口,明明久别重逢应该是喜悦的场面,但在这种地方重逢,到处都飘着半透明体,四处阴风阵阵,总感觉背后冷飕飕的。
崔宜一脸兴奋的还想说什么,一旁神色冷淡的梓潼已经慢悠悠的开口:“别多说了,还要赶路……”她顿了一下,说完,“去投胎。”
谢玖瞪着她:“去投胎?”
一时之间有点儿接受不能。
崔宜脸上有些不舍,叹气:“哎,下次见面的时候,可能我就不是崔宜了啊……”
他神色凝重的盯着前面的望乡台,过了一会儿,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谢玖:“那个孟婆汤,是真的?”
“这个……”谢玖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从来没关心过这个方面,只好回答,“我也不知道啊。”
“能不喝吗?”崔宜眼睛亮亮的问了一句。
谢玖正准备回答,他忽然直起身子来,叹了口气,脸色颇为严肃认真:“开玩笑的。”
都不给谢玖个反应时间的,谢玖膈应了下,心里却有点儿乐了——无论崔宜还是梓潼,怎么人都死了,变成鬼魂还是这个性子啊。
她本来想说,有澜尧在,说不定可以求求情。但考虑到那个被她常年骚扰很炸毛的正直阎王爷,还有面前这位一直很好人但也非常认死理刚正不阿的货,决定还是不开这个口了,免得吃力不讨好还要被批评教育一顿。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的原则虽然和她的不同,他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是这样的原则和坚持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她想了想,人已经恢复了开朗和笑容:“嗯,你们放心去投胎转世吧,等元声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去找你们。就算你们到时候什么都忘了,我们可以说给你们听。”
崔宜挑起唇角乐了一下:“这样的对话,有生之年我真没想到自己能听到……不对。”他一拍脑门,大笑道,“果然是有生之年没能听到啊。”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崔宜和梓潼不能耽搁太久,和谢玖告别后,继续往对岸去了。谢玖心情还不错,哼着小调回到小狐晚身边。小狐晚虽然刚刚一直停在忘川上没有跟过去,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这会儿看谢玖往回走了,立刻转头向别处,装着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正在专心练习的样子。
谢玖一笑,也没在意,继续指导他。
过了一会儿,小狐晚自己先按捺不住了,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两个是什么人啊?”
看谢玖的样子就知道是老朋友了,不过既然是老朋友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多留一会儿多聊一会儿呢。投胎的话,下次见面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何况,谁知道下辈子还是不是人啊,万一投胎成了小狗什么的,还怎么继续做朋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眉心都皱起来了,一张小小的脸看着很苦闷。谢玖笑嘻嘻的捏捏他的鼻子,拍拍他的脑袋:“你再大一点儿,自己交到朋友后,就明白了。”
听了这话,小狐晚的眉皱的更厉害了。原因无他,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交到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朋友。九度山的大家都对他很好,其他孩子也让着他,真心想和他交朋友,但他自己心太高,并没有当对方是朋友。
谢玖的话让他有些费解,他虽然人小,但看出来谢玖认识的朋友好像都不错,九度山的那些师兄弟们不算,鬼君这样有权有势的,还有染柒这种“皇亲国戚”,感觉说出去都很气派,所以九度山的其他小鬼头,在他看来档次太低了,根本不值得相交。
这小家伙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势利,谢玖也很费解,只能说,有些东西,大概真的是天生的。
看到小狐晚满不在乎的撇嘴,谢玖忍不住多教育了两句:“交朋友最关键是看对方的心是不是真诚的,还有,不要总是期待从对方那里得到些什么,与其索取,不如自己变得更好。人生在世,追求梦想、照顾朋友,这两条才是最重要的。”她蹲下来,直视着小狐晚一双鬼灵精怪的吊吊眼睛,淳淳善诱,“这可是咱们九度山的真传。”可能都是狐狸变得缘故,谢玖总觉得小狐晚的一双眼睛和狐晚的特别像,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小狐晚不会是狐晚转世吧这样的古怪怀疑,所以她总觉得,小狐晚会对当初狐晚教给她的那些东西感同身受,但事实证明,狐晚那时候教他们的东西也有很多胡扯的,小狐晚在这方面完全不像谢玖当初的照单全收。
听了谢玖的话,他没有表现出明确的反对,只是眯了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晰而缓慢的道:“我以前流浪的时候,遇到过两个小孩儿。最开始他们经常在一起快玩,关系非常好。后来两个人机缘巧合救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孩儿,三个孩子是同龄人,就做了朋友。大户人家的小孩儿请另外两个小孩儿去他家玩,他们一进门就惊呆了,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院子,这么干净整洁,完全超出他们的环境和理解范围。其中一个小孩儿觉得害羞,他觉得朋友应该是对等的,自己没资格和那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做朋友,就渐渐疏远了他,不再去找他玩。而另一个孩子却被那所房子吸引,哪怕地位不等,仍旧和那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做了朋友,卑微的环绕在对方的身边。后来……”他顿了一下,慢慢道,“后来,第一个孩子还是继续做他的乞丐,他长大了,仍旧乞讨为生,最后饿死在了一个落雪的寒冷冬天的夜里。另一个和那个大户人家做朋友的孩子,虽然长大以后,那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已经不当他是朋友了,但他却在对方的帮助下过上了普通的生活,就算很卑微,至少,他活了下来。”
小狐晚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