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真让王老蛋给说对了，老蛋狗真是一条难得的优良品种的好狗。
老蛋狗开始捉吃老鼠后，长得更快了、更壮了。不到半年功夫，就长得虎头虎脑、又高又大，如同一头小牛犊。特别是它那满身乌黑油光发亮的毛色，手摸上去，就如同段子一般，人见人爱。
自从有了老蛋狗，连里的老鼠明显减少了，附近的野狗、野猪、狐狸、獾等野物，再也不敢到连队的菜地偷吃菜了，不敢到连队的操场上闲逛、溜达，来连里捣乱了。
有时，远处不知情的野狗、野猪、狐狸、獾等动物，路过我们连队，只要嗅到老蛋狗沿着连队营房边界，留下的尿液标记气味，从不敢靠近，远远地就避开跑走了。
老蛋狗还担任一项重要的任务，每天协助连炊事班放猪。
当时，我们连队喂养了许多头猪，为了给猪催膘，炊事班把猪散养到连队附近的山林间。山林里有松子、浆果、山野菜、蘑菇，还有蚂蚱、蜗牛、蚯蚓等昆虫，猪吃后上膘很快。按现在人的话来说，那猪可真是“吃的是冬虫夏草，喝的是矿泉水”，标准的绿色食品。猪肉鲜嫩而香，每当施工突击或逢重大节日，炊事班杀猪煮肉，离好远都能闻到肉香。
清晨，连队起床号吹过后，炊事班负责喂猪的饲养员小周，只要一把猪圈门打开，老蛋狗就会准时赶到猪圈跟前，跑前忙后，配合小周把猪群赶到山林里去。
从我们连队到山林还有一小段距离，中途要经过我们连队自己开垦的菜地，和附近老乡们的一些庄稼地。
总有一些猪不遵守纪律，喜欢乱跑乱窜，趁人不备偷吃菜和庄稼。老蛋狗对付这些调皮捣蛋的猪，也很有一套办法。它先是用大声吠叫恐吓它们，如果效果不大，猪们置若罔闻、不理不睬，老蛋狗就会照着这些不听话的猪们屁股蛋或耳朵，狠狠地就是一口。再喜欢偷嘴的猪，都受不了这一口咬，立刻就变得老实起来，也牢牢记住了偷吃菜和庄稼后惩罚的滋味。从此以后，你就是把这些猪，赶到菜地和庄稼地里，它们都不敢再张嘴了。
饲养员小周反映说，老蛋狗还会记数。每天早上，它总是站在猪圈门口，看着一头头猪走出猪圈，晚上回来时，它又站在猪圈门口，监视着一头头猪走回猪圈。当时，连队喂养有大小六十八头猪。一次，晚上猪收圈时，饲养员小周都没有发现，老蛋狗却发现少了一头猪。于是，老蛋狗重新跑回放猪的山林，一直找到半夜，最后终于把那只走失的猪找到，咬着猪耳朵赶了回来。
老蛋狗曾接连为连队立了两次大功：
一天深夜，两只狡猾的山狼绕开哨兵，窜到连队猪圈，正准备袭击连里刚买回来的小猪苗。老蛋狗及时发现敌情，立刻大声报警，并进行了英勇的反击。虽然它因年幼气力小，暂时还打不过两只狼，在搏斗中，屁股还被狼咬了一口。但由于它及时报警和奋力反击，延缓和戳穿了狼的偷袭猪舍的阴谋，召唤来了哨兵，赶走了野狼，保住了小猪。
为了表彰老蛋狗保护小猪苗的功劳，炊事班在晚餐做红烧肉时，特意给老蛋狗留出了一份，以示奖励。
另一次，也是在深夜。
那些天，当地连阴雨一直下了大半个月，部队连续出动参加地方抗洪抢险，搞得干部战士疲劳不堪。
一天深夜，大约一点半左右，除了哨兵之外，全连的干部战士都沉入了梦乡。一贯老实从不乱吠扰人的老蛋狗，突然像着了魔似的，在连队的操场上东奔西跑，朝着在大山下面住着的一排和四排营房方向，蹦着高儿，狂吼不止。
“不好！”能听懂狗语的王老蛋，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大叫一声，“大家都快起来，有紧急情况。”
他着急得都来不及向连长和指导员报告，就擅自吹响急促的紧急集合哨。
新兵怕号，老兵怕哨。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划破了山里夜的宁静，三分钟后，全连干部战士在操场上集合列队完毕。大家都睡意未消，一片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而紧急集合。
“什么事？”连长一手提着手枪，一手提着裤子，一个劲地大喊，，“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吹得紧急集合哨？是谁下的命令？”
就在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时，只听到一声沉闷的轰响，随着脚下的地面一阵晃动，紧挨着一排和四排营房的半个山体，轰然垮塌下来，把一排和四排所住的营房，整个儿深深地压在了下面。
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老蛋狗，为什么在操场狂奔、吼叫的原因。
全连官兵，特别是一排和四排的干部和战士，对老蛋狗有说不出的感激，一个个排着队，亲切地抚摸老蛋狗的头。有几位战士，竟抱着老蛋狗的头激动地哭了。
老蛋狗也仿佛像个打了胜仗的功臣似的，蹲坐在操场中间，一边亲昵地“呜呜”低声叫着，一边高昂着头，接受众人的爱抚。
就连信奉“慈不掌兵”、平时一贯严肃、很少和老蛋狗亲近的我们连长，那天也禁不住激动地走上前，亲切地拍了拍老蛋狗的头，表扬说：“真是条好狗。”他当场命令炊事班：“早饭奖励老蛋狗一斤牛肉。”
老蛋狗神奇的故事，立刻在我们整个营和全团传开了。星期天，许多外连队的干部战士，赶好远的路，慕名专程来到我们连队，一睹老蛋狗的风采。
没想到，这竟给老蛋狗招来“杀身之祸”。
我们连队违反部队军务条例私自养狗的事，传到团首长的耳朵里后。政委和团长责令由团司令部牵头，政治处和后勤处配合，组成联合调查组，专程到我们连队调查私自养狗的情况。
团长和政委还特别授权调查组成员之一、团政治处保卫股干事屈学军，要他根据具体情况可自行决定，如果无正当理由私自养狗实事成立，可将狗就地击毙。
团里派工作组和团长、政委的指示传来后，我们全连上下都为老蛋狗的命运担忧。特别是老蛋狗有救命之恩的一排和四排干部战士，更是群情激奋，准备集体给团首长写信，为老蛋狗求情，留老蛋狗一命。
连里为老蛋狗的生死命运，还专门召开了副班长以上的连务会。连务会上，大家一致表决，由连里向团里打报告，根据连队在深山施工的特殊环境和特殊情况，尽量保留住老蛋狗。如果团里严格执行连队不准养狗的军务纪律条例，要枪毙老蛋狗，就把老蛋狗送给附近的老乡。王老蛋已为他的狗联系好了人家，就送给住在我们连队旁边河边村的老猎人梁老汉。
梁老汉年青时，曾是后河当地一带有名的猎人，很喜欢养狗。他对狗的鉴别也很有一套。他曾多次对我们连的干部战士讲过，说自己大半辈子养了许多狗，见过的狗更是无数，但像老蛋狗这样出色的好狗，还是第一次见到。
梁老汉每看见老蛋狗一次，就夸赞一次，称赞老蛋狗：“是千里万里挑一的好狗。”
为了稳妥起见，连长和指导员不放心，命令王老蛋，再次到梁老汉家仔细考察，和梁老汉商谈领养老蛋狗的事。王老蛋把考察的情况，在连务会上给大家进行了详细汇报。他说：“梁老汉很喜欢老蛋狗到他们家落户。说他做梦都想养一条这样的好狗，恨不得现在就把狗接过去。”
听完王老蛋的汇报后，大家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心情才稍微安慰了一些。众人都认为，老蛋狗今后到了这样的人家，不会吃什么苦，更不会受什么大罪。
没过几天，团里派出的调查组来了。指导员和连长专门向工作组，汇报了老蛋狗捉老鼠、护猪苗、深夜报警救人等“英雄事迹”。并向团领导提交了连队独自在深山担负施工任务，因环境特殊情况特殊，请求允许保留老蛋狗的申请报告。
调查组广泛地走访了连里的干部和战士，大家对老蛋狗是一片赞扬声。调查组回去后，向团领导如实汇报了老蛋狗的有关情况，提交了连队关于申请保留老蛋狗的报告。没想到，老蛋狗的“英雄事迹”，竟感动了团首长们。团长当场下令：批准老蛋狗“入伍”，并指示每月供应二十八斤狗粮，粮食由团后勤处自办的农场解决。
消息传出后，我们全连干战奔走相告，高兴地如同过节。
星期天，连里还专门在操场上，为老蛋狗举行了隆重的“入伍”仪式。
王老蛋领着他的老蛋狗，到后河里美美地洗了一个澡，仔细梳理好狗毛，还特意用野山花编织了一个大花环，戴在老蛋狗的脖子上。
然后，王老蛋领着老蛋狗在操场上，给大家表演了立正、卧倒、匍匐前进、钻铁圈、过独木桥、断桥、侦查、搜索、扑咬、搏斗、安全警戒等节目。
全连的官兵看得津津有味，越加喜爱老蛋狗了。
七
王老蛋训练狗的方法很是特别，从不体罚狗，也不厉声训斥狗，更很少出声。他向狗发指示，总是用手势。他说，在山里打猎，稍有响动就会惊吓跑猎物。
在我和王老蛋和他的狗相处的日子里，我通过观察，发现并记下了王老蛋训练狗的几个常用手势：如他禁止狗乱叫，就做出用手捂自己的嘴巴的手势；让狗卧下隐蔽，就做出用手向下压的手势；命令狗出击追击猎物，做出用手指向前方目标的手势等。
老蛋狗虽是一只动物，但很聪明，也非常可爱。它认得我们连队每一个人，能熟悉记住每一个人的气味。不论是谁叫它，或和它闹着玩，它总是那样温顺，从来不使性子，不对人发疯和吼叫，更没有伤过任何人。
它晚上跟随哨兵一起站岗、巡逻；白天大多数时间，就卧在操场上，正对着连队大门口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松树下，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进出连队大门的人员。
老蛋狗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它从来不随便吠叫。我们同它一起生活一年多的时间里，它除了那次半夜山体滑坡，报警大声吼叫外，平时很少听到它乱吼乱叫。
连里来了生人，只要有连里人员接待陪同，它从不上前干扰；如果连里没有人员出来接待，它就走上前去，不吼也不叫，只是静静地跟随着生人，两眼紧紧地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那些有非分之想，想偷点摸点东西的人，一看到有这么一条虎视眈眈、高大凶猛的狗跟着，也只好打消念头，自动收手，快速离去。
老蛋狗非常老实忠诚，没有得到允许，它从不乱吃或偷吃连里的东西。元旦节前的一天，从河南洛阳入伍的炊事班长刘水河有意考验老蛋狗，他让老蛋狗看守一头刚宰杀的猪肉、猪头以及内脏等。他藏在远处的树林里，用高倍望远镜观察。整整一个下午，在后河边上，老蛋狗卧在那儿，硬是没有动窝，专心致志地看守着猪肉。它虽然又渴又饿，也没动一点猪肉，甚至连旁边掉在地上的碎肉渣，闻都没有闻一下。
老蛋狗完全融入我们连队的生活，俨然成为连队其中的一员。早上连里出操，它总是跟在队列的后面，我们走它也走，我们跑步它也跟着跑。平时连里集合站队，只要一吹号或哨子，它也自觉入列，站在队列的末尾，听到稍息口令，它能伸出前左爪，听到立正的口令，它能收回前左爪站直身子。
每当连里出操，三排长邹援朝值班点名时，最后总喜欢故意大声叫道：“老蛋”，老蛋狗竟然也能“汪汪”回应两声。
经过王老蛋一段时间的训练，他的狗竟能记住我们连队每个人的名字，并学会了送信。
我亲眼看到，一次，王老蛋把他的狗唤过来，对狗说：“去，把这封信送给三排长邹援朝。”
老蛋狗竟叼着装着信的塑料袋，径直跑到三排，把信送给了邹援朝排长。
老蛋是条公狗，但它清高、自律。连队附近山村里有许多小母狗，曾多次前来向它示好，诱惑它，想和它亲热。它不为所动，都被它拒绝，并生气地一一赶走。
“它年纪还小，”对这种反常现象，王老蛋以专家的口气评论说，“没有到发情期，还不大懂得‘男狗与女狗之间的事’。”
更令人神奇的是，老蛋狗竟然会唱歌。
我们连队有个习惯，集合点名、学习上课或开会前，总喜欢唱歌，以活跃气氛和振奋大家的精神。每当这时候，老蛋狗也常常站在队列里，随着我们的歌声和指挥员打的拍子，有模有样地高仰着头，大张着嘴，响亮地嚎叫。起初，老蛋狗的嚎叫常常跑调。你也别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跟着我们学唱歌的次数多了，嚎叫渐渐地也基本能跟上节奏，合上拍子。
老蛋狗是我们连队一个“宝”，它给我们带来的开心和乐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八
王老蛋懂鹿鸣、狗吠，他还能听得懂鸟语。凭借他的这种“特异功能”，使我们连队避免了一场重大的火灾事故，他因此受到了连里的特别嘉奖。
一天晚饭后，连长、指导员、三排长邹援朝、王老蛋、我们几个人，正在连队操场边观看三排和四排篮球比赛。这时，从我们头顶惊叫着飞过一群山鸟。
“不好！”王老蛋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对指导员和连长说，“远处发生大山火了，要不了多久就会烧过来，咱们工地上停放的机械设备，得赶快转移到安全地方。”
“你竟睁着眼睛说瞎话，”三排长邹援朝一万个都不相信地说，“这四下里天气晴朗朗的，连个冒烟的地方都看不到，是谁告诉你发了山火，完全是谎报军情。”
“刚飞过去的鸟儿说的，”王老蛋认真地对连长和指导员说，“山火很快就会烧过来，要不快些转运机械设备，恐怕就来不及了。”他着急地直跺脚。
指导员和连长看到王老蛋说的非常严肃认真，交换了一下意见：未雨绸缪，不怕一万但怕万一，提前预防总比不防好。立即命令停止球赛，全连集合，到工地转移机械设备。
等我们把工地上的发电机、压风机、挖掘机、推土机、吊车等机械设备，转移到隧道里等安全地带，打好防火通道后不久，就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风赶着大火，裹着浓烟，朝着我们连队工地所在的山岭直扑过来……
事后，每当指导员和连长提起这件事，总是对王老蛋有说不尽的感激。他们说，那次多亏了王老蛋，如果让山火把那些当时国家花大量外汇，购买回来的机械设备烧了，他俩不被开除军籍、坐牢，每人至少也要背个记大过处分，提前处理转业，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次，我们驻地附近的山林中，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头足有六百多斤重的公野猪。公野猪糟蹋当地村民的庄稼，还袭击人。紧挨着我们连队的河边村，先后有三位村民，在山里种地或打柴时，和这头公野猪相遇，被野猪咬伤。其中有一位村民，整个小腿被公野猪生生咬断。一时间，这头公野猪成了当地的一大公害，村民们谈“猪”色变，人心惶惶，不能正常劳动和生活。
野鸭湖镇政府组织全镇基干民兵，用了半个月时间，连续进行了三次围猎，都没有成功，不是找不到公野猪，就是让公野猪漏网。公野猪祸害庄稼和伤人的事件，还是接连不断。于是，野鸭湖镇政府就近向我们连队求援。
连里命令以王老蛋为组长，专门成立了一个围猎野猪小组，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当时，国家已陆续颁布多项爱护环境、保护野生动物的法规法令。王老蛋向连首长和野鸭湖镇政府领导请示和建议：最好不打死公野猪。他是猎人出身，知道公野猪能长到六百多斤重，比较稀少，也很珍贵，是优良品种，对保护发展当地野生动物资源大有好处。他立下军令状，负责保证把公野猪赶到深山里去，远离村庄、远离人群，让它不再回来。
连里和野鸭湖镇领导同意了王老蛋的建议。
后河一带，山连着山，岭连着岭，草深林密，方圆上百平方公里。这么大的地方，寻找一头野猪，别说靠我们围猎小组这几个人、几条枪，就是拉上来两个军，调集十万八万人来围捕，也不够用，如同是大海捞针，困难重重。
这并没有难住王老蛋。
他带领我们围猎小组人员和他的狗，并没有满山遍野去搜索公野猪，而是潜伏在公野猪经常出没的山口，在一棵高大粗壮的板栗树下安营扎寨，守株待“猪”。
王老蛋带领我们隐蔽在山口，并不是盲目地、被动地在等待公野猪自动送上门来。我们完全是有目的的，掌控着整个围猎行动的主动权。因为那南来北往的鸟儿们，飞越山口时，都喜欢在板栗树上歇脚。王老蛋能听得懂鸟语，鸟们就成为我们最好的义务“情报员”，山里所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
王老蛋就是从两只山喜鹊的叫声中，了解到公野猪藏身的山林和准确方位。
我们在王老蛋的带领下，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整整在大山里走了两天，在一片野板栗林中，终于找到了那头惹是生非的公野猪。
可能是由于后河一带山野里松子、浆果、地菜、蜗牛、蚯蚓、地牛等食物丰富的缘故，那头公野吃的猪膘肥体壮，如同一头缩小版的非洲草原上的河马似的。它一双血红的小眼睛里，闪着蓝幽幽的凶光，猪鬃毛直立着，长嘴巴一边呲着一个带弯钩的大獠牙，样子十分狰狞凶恶。
我们没有伤害它，在王老蛋的指挥下，朝天开枪，用枪声一程接一程，把它恐吓驱赶到更远的山林里去。
王老蛋告诉我们，野猪一般你不打伤它，它不会找你拼命报复的。另外，野猪还有个特点，它在什么地方受到恐吓、吃了亏，它会记住的，一般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据后河河边村的村民们说，自从我们那次把那头公野猪恐吓追赶进深山老林后，它再也没有回来过。村民们的生产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连里认真落实团长的指示，组织了三名文化水平好的干部战士，业余时间帮助王老蛋补习文化。我是其中之一，主要负责他的语文学习。
王老蛋谦虚好学，记忆力和悟性也非常好，生字只要教上两三遍，他就能记住。我教了他四个月，初小和高小的语文他基本全学完了。一次，团长下部队检查工作路过我们连队，专门检查了王老蛋的文化学习情况，按照高小水平给他出了十道语文题，他基本上都做对了，总评得了个优良。
团长对王老蛋的学习成绩很是满意，并鼓励他，只要学完初中课程，经测验合格，团里就向上级打报告，以特殊人才的资格，保送他上军校。
王老蛋受到团长的鼓励，学习的劲头更足了，只要一没事，就拿着本子练习写生字或做算术题。在他的刻苦努力下，学习突飞猛进，成绩节节攀升。
他多次暗地里悄悄对我说，如果保送他上军校，他要求一定去学侦查专业。就像他曾看过的电影《渡江侦察记》、《奇袭白虎团》、《三进山城》里我军神出鬼没、英勇善战的侦察兵一样，当一名军事技术素质过硬、为人民立功的侦察兵。
九
王老蛋是个非常勤快的人。一起聊天时，他经常对我说起，在他们家乡，有一句俗语：“小孩懒，狼吃没人撵。”
他文化程度不高，可常常能说出一些很通俗，但很有哲理、很感人的话语来。
他说：“一个人，平时如果连打开水、扫地这样的小事都不愿做，或做不好；他就不可能做成什么大事的。”
他说：“平凡出英雄，只有差的人，没有差的岗位。一个只要有理想、能吃苦耐劳肯干的人，在什么样岗位上，都会打出一片天地，做出一番成绩的。”
多少年来，我所到之处，曾把他这句话讲给许多人，大家听后都很受教育和启发。
自从他调到连部工作后，连部的扫地、打开水，基本上让他全包了，别人抢都抢不到手。
王老蛋就是这种性格，不论干什么事，只要自己愿意，认准了的事，热情高涨，全身心投入，不干到极致不罢休。最初，调他到连部当司号员，他很是不情愿。他认为当勤杂兵整天忙于琐碎事务，没有多大出息，不如在操场上练射击、投弹、武装越野等军事训练，或在工地上干活痛快。
后经指导员和连长再三做工作，告诉他司号员工作的重要作用，在战斗中，通过号声能把指挥员的作战意图，迅速准确传达给部队全员，统一行动，消灭敌人，从而取得胜利。
经过谈话教育，王老蛋的思想终于有了转变，渐渐地爱上了司号员工作。
起初，他拿起军号，别说能吹出个调子，就是能吹响都很艰难。这没难住王老蛋。在老司号员的指导下，他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独自一个人到后河边的小树林里练号。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个月的勤学苦练，他不但能熟练会吹集合号、开饭号、上课学习号、召开班长班副连务会号等，而且还能用军号吹歌。他吹的军号声，音色纯正，音调准确，高亢嘹亮。年底，他在团司令部组织的司号员军号比赛中，一举夺得冠军。
在颁奖大会上，团首长让王老蛋，向全团司号员传授如何练习吹好军号的经验和体会。
他一点都没有推辞，拿过话筒说：“早上练号前不能小便，要把积攒一夜的尿，通过练号憋回去，吹出去。只要憋过一百次尿，就保证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号兵。”
据说，从此全团的司号员，纷纷按照王老蛋所介绍的经验，早上用憋尿的方法练习吹号，大都练成了出色的号兵。在全团的司号员中，到底有多少人学王老蛋早上憋尿练号，我没有具体统计过。但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全师司号员军号比赛，我们团连续三年蝉联团体第一名。
一天，吃过早饭后，连队干战都外出进行野营训练去了。我和司号员王老蛋在连部值班，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
我在全神贯注写本月连队的军训和施工总结，王老蛋在用软布，仔细擦拭他心爱的军号。那军号让他擦得纤尘不染，铜色锃亮，光可照人。
这时，老蛋狗从外面进来了。它先是走到我跟前，友好地用头蹭了蹭我的腿。我对它说：“我正在忙着写总结，没时间和你玩，你去找你主人王老蛋吧。”
老蛋狗很听话，没再与我纠缠，就一头扎进王老蛋的怀里，亲热地低声叫着，大尾巴来回摆动着，有说不出的亲热和温顺。
“你不看我们都在忙吗！”王老蛋对狗说，“乖，听话，晚饭后，我带你到河边遛弯、洗澡。现在是工作时间，到你的哨位上去。”
老蛋狗真是一条少见的训练有素的好狗。它虽然对主人王老蛋很依恋，但还是顺从地跑到操场边的大板栗树下，卧在王老蛋特地给它设立的哨位上，配合哨兵站岗。
王老蛋擦完军号后，又开始擦拭给他配备的冲锋枪。王老蛋是猎人出身，对枪更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非常珍惜这“第二条生命”，定期对枪进行仔细擦拭和保养。每次全连武器装备大检查，他的冲锋枪都是第一名。
他爱护抢支的事迹，还多次受到团后勤处装备股刘光荣股长的表扬。刘股长几次想调王老蛋到装备股工作，都因团长执意要王老蛋多在连队锻炼，加紧文化课学习，保送他到军校深造，最后才没有调成。
十
王老蛋擦好冲锋枪，放上枪架后，刚准备要起身出连部办其它事。
突然，哨兵领着一个老乡急匆匆地闯进连部。
“快！快！！”来的老乡有五十多岁，是紧挨着我们连队河边村的张牛倌。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进连部就大声直呼，“解放军同志，快！快！请救救我家的牛吧，河怪把我家的牛给吃了。”
“在哪儿？”王老蛋如同面临大敌，迅速从枪架上抄起自己刚擦好的冲锋枪，装上弹夹，对老乡说，“你前面带路，快领我去看。”说着，冲出连部，叫上他的老蛋狗，和老乡一块朝后河边奔去。
我们连队执行国防公路施工任务，在后河边驻防都快一年了。刚来时，进行社会调查中，曾听附近的村民反映说，前些年后河里闹河怪，曾吃过渡河的狗、羊，还吃过一位在河里游泳的十五岁少年。村民们说，这些年河怪再没出现过。因此人们也淡忘了，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现在河怪又现身了，而且吃得是一头牛，能吃牛的河怪一定很大、很厉害。我怕王老蛋一个人，势单力薄出危险，向哨兵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也顺手从枪架上抄起一支自动步枪，快步跟了上去。
我赶到后河边的时候，河边已经围了不少村民。
“当时我就在这儿，”张牛倌急得满头大汗，指着河道的一个临时渡口，向王老蛋介绍说，“想赶牛渡河到对岸去。大家都知道，我是常年在这一带放牛，也经常赶着牛从这里下水过河，一直都没有出过什么事。可今天，我刚把牛赶下河，打头的小犍牛在水里没走多远，只听到‘哞——’地惨叫了一声，眨眼功夫，没入水里就不见了踪影。我敢肯定，小犍牛是遇上河怪了，让河怪给拖走了。”
“你看到河怪了吗？”王老蛋问，“河怪长得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看到，”张牛倌懊恼地说，“当小犍牛没入水里的时候，我马上寻找，只见河里冒起一串气泡，泛起几大圈涟漪，不久就恢复了平静，什么影子都没有看到。”
“小犍牛几岁了？”王老蛋问，“大约有多重？”
“快一岁半了。”张牛倌说，“少说也有两百斤以上。”
“能在一瞬间把两百斤重的牛，”王老蛋说，“拖入水里不见了踪影，那可是个不小的东西。”
王老蛋从河滩上捡起几块鹅卵石，分别向河的几个地方投去，测量了一下河水的深度，说：“河水最深达八、九米。小犍牛会不会是让激流给卷走了。”
“肯定不会！”张牛倌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在后河边长大的，熟悉后河就如同熟悉我的手指头一样。牛吃草肚子大，在水里浮力大。如果小犍牛是被激流卷走的，它一定会从水里再翻上来一两次，不会一下子没入水中就不见了影子。肯定是被什么厉害的东西给咬住了，浮不起来。我敢肯定，一定是河怪干的。前些年河怪吃狗、吃羊，现在长大了，能吃牛了。”
“河怪还吃过人呢。”河边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说，“十年前，就在下面不远的河段拐弯处，毛坝街上的一位十五岁上中学的小男孩，一天中午和几个小伙伴到河里游泳，刚下水没游几下，也是惨叫了一声，立马就不见了踪影。而这个小男孩，是我们这一带同龄孩子里水性最好的。后来，发动全镇人沿河找了三天三夜，连根头发都没找到。大家都说，孩子一定是让河怪拖到水里吃了。”
“看起来后河里还真的有河怪，”王老蛋用手掬起一捧河水闻了闻，对我说，“唉，你别说，今天这河水的气味怪怪的，和我过去闻得的河水气味真的有点不一样。”
王老蛋领着狗，手持冲锋枪，和我、牛倌老张几个，沿河搜索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现，大家只好打道回府，各自散去。
十一
后河发生河怪吃牛的消息，由村里上报到镇上，镇上上报到县里，县里上报到地区，地区上报到省里，逐级上报了上去。没过几天，省水产部门和有关科学研究所等多个部门，组成的“后河河怪联合考察组”，开着汽车、载着各种仪器和设备，浩浩荡荡地来了。
考察组就紧挨着我们连队，在后河河滩上安营扎寨，对后河河怪一事进行科学考察。
王老蛋对考察河怪的事，真是热心至极。他一得空就往考察队的驻地跑。他看看这仪表，摸摸那机器，问这问那，对什么都感到非常新鲜。
王老蛋也很勤快和细心，热情帮助考察队干这干那，尽力帮忙，解决困难。考察队新来乍到，一时喝不上开水，他到连队锅炉房，给考察队挑两桶开水送去；考察队发电机一时没安装好，晚上无法照明，他请示连领导，临时从连队拉电线，解了考察队夜间照明燃眉之急。
王老蛋用自己的热情和勤快，立即就赢得了考察队同志们的好感，上下都很喜欢他这位乐于助人、求知好学机灵的小战士。每当他不懂，询问什么问题，大家都热情细心给他讲解，传授给他不少有关河流、水产、水中动植物等方面的知识。
科考队带来了水下声呐、蛙人、探照灯，足足忙了一个多星期，除了查明河底有几个大溶洞外，连个河怪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不久，科考队接到气象部门预报，说后河上游最近可能下暴雨，要发洪水，他们只好草草收兵回营。
找河怪的事，也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放下了。
从此，只有河边附近村庄里的人，偶尔想起来了，提提河怪的事，其它的人早把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但，王老蛋记着，他决心要把河怪的事搞个水落石出。
他常在星期天，沿后河走访渔民，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渔民。渔民们都肯定地告诉他，后河里有河怪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河怪吃羊、吃狗、吃牛，甚至吃人，也都是真有其事，有些人还亲身经历，亲眼看到。但每当他问到，谁真正看见过河怪，河怪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样子，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回答上来。
前面提到过，与我们连队紧挨的河边村，有位姓梁的老汉，他年青时，曾是当地一位有名的猎人兼渔民。
梁老汉今年八十有余，面色红润，筋骨硬朗，腰板笔直，看上去就像刚入六十，走路、爬山脚步刚刚的，一点也不输年轻人。按北京人的话来讲，是“身体倍儿棒”。这可能与他久居山野，环境优美、空气新鲜、喝山间泉水，吃五谷杂粮，坚持劳动所分不开。
梁老汉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在野战部队当师长，二儿子在野鸭湖镇上当副镇长，三儿子在外省的一个县里当副县长，小儿子在北京读大学。在当地，这是个令人羡慕的家庭，梁老汉也是位很有威望的长者。
王老蛋和梁老汉，是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认识的。完全是一件小事，把这对一老一少紧密地联系到了一块，并成了亲如父子般的忘年交好朋友。
我当时就在现场，是整个事情的经历者和见证者。
梁老汉很喜欢狗，家里养着一条高大凶猛的大黄狗，其厉害程度远近有名，一般的生人都不敢靠近。
一次，部队参加助民劳动，我和王老蛋去梁老汉家借干农活的工具。刚走进梁家大门，拴在石柱上的大黄狗，带着铁链子咆哮着就朝着我们扑了过来。我在现场，但没有看清楚，同样是猎人出身懂狗语的王老蛋，不知做了个什么样的手势。刚才还对我们凶狠狂叫的大黄狗，立刻安静了下来，不但不朝我们狂叫了，而且朝我们直摇尾巴，小声“呜呜”地亲昵地叫着，仿佛是对自己刚才没有礼貌的凶恶样子，连连道歉。
“哎哟！今天可遇到高手了。”这一切，全被坐在正房屋檐下抽烟的梁老汉，一点不露地全看在眼里。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紧紧地拉着王老蛋的手久久不放，不住地说，“我昨天晚上几次梦见后河发大水，今天果然给我冲来了个大贵客。”
梁老伯和王老蛋两个人都是猎人出身，有着非常多的共同语言，他们一见如故，之间有说不完的话，立刻成了无话不谈，亲如父子的好朋友。
后来，梁老汉不知从哪里听说王老蛋是个孤儿，两次找到我们指导员和连长，让他们俩当公证人，他要收王老蛋做义子。
梁老汉多次当着连长和指导员的面，真诚地对王老蛋说：“孩子，你在部队好好干，能长期干下去更好。如果年龄大了，今后要退伍，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到我这儿来，这儿就是你的家。我让你二哥在镇上，给你申请一块位置好点的地基，给你盖一座院子，成个家。”
说的王老蛋感动地眼泪汪汪。
前段时间后河闹河怪时，梁老汉到部队大儿子那儿小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后，王老蛋上门去看望他，谈话间，他向梁老汉提起河怪吃牛的事。
“你不说，我倒忘了告诉你，”梁老汉说，“你以后下河游泳或抓鱼一定不能大意，要小心点，这后河里真的有河怪。”
“大家都说有河怪，”王老蛋说，“可谁也没有真正见到过，更不知河怪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我就见到过，”梁老汉说，“但没有看得太清楚。那是二十多年前夏季的一天，我带着咱们家的猎狗大花去后河捕鱼。天热，我正在专注捕鱼。大花狗不耐热，就从船上跳到河里洗凉水澡，它刚下水没游两米，只听见惨叫了一声，我急忙回头看，水面上立刻没有了大花狗的踪影。透过河水，我影影糊糊看到在大花狗消失的水面下，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那样子仿佛像是一条特大的鲶鱼。”
“鲶鱼？”经梁大伯这么一说，王老蛋立刻想起，说他过去在老家狩猎时，夏天中午，曾多次在江边或河边，看到过大鲶鱼猎捕在水里觅食的野鸭子和洗凉水澡的山鸡、野鸽子等动物。
一次，他和养父追赶一群野猪，有一只百十斤的野猪慌不择路，跳到山沟底部的一个深潭里，立刻不知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拖到水里，不见了踪影。养父告诉他，看见野猪是被一条长着满口倒刺牙的大鲶鱼拖下水去了。后来，当地人告诉他，水潭里住着几条大鲶鱼，有时候，野鹿、山羊、麂子在潭边喝水，也常常被鲶鱼冷不防拖进水里吃掉。
“我怎么把这些事给忘记了呢？”想到这儿，王老蛋豁然开朗地说，“我怀疑，后河的河怪也很可能就是大鲶鱼。”
他回连队后，马上与省里后河河怪科考队丁队长通了电话。向丁队长汇报了关于河怪一事，他所调查的情况，和对后河河怪是鲶鱼的猜想。
不久，丁队长给他回电话说，他查阅了国内外许多有关湖怪和河怪的文献，都有大鲶鱼吃羊、吃牛、吃人的记载。后河是条有万年以上河龄的古老河流，每年都发洪水，洪水冲下来人和动物的尸体，就成了大鲶鱼的美餐。这些鲶鱼吃了动物和人的尸体后，极容易变异，超常规发育，长三四百斤重、甚至个头更大都极有可能。据国外有关文献记载，超过两百斤重的大鲶鱼，在水里捕捉吃一只羊或一个人，可以说是非常容易，不费吹灰之力。个头再大些的鲶鱼，一次吃一头牛，也是极有可能的。
丁队长的话，更加坚定了王老蛋后河水怪就是鲶鱼的猜想。于是，他决心捕捉这个神秘的河中杀手，为当地群众除害。
十二
王老蛋平时工作积极勤恳，对自己所负责的各项工作干得有板有眼、井井有条，上下都很满意。他向连里报告说，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情况下，他要调查和捕捉后河河怪，为当地群众除害，得到连长和指导员的大力支持。
连长和指导员给他提出各种注意事项后，再三叮咛，一定要注意安全；并命令我和连里卫生员周小勇协助王老蛋，以确保他的人身绝对安全。
这下王老蛋可有事忙了。他从当地渔民那儿，借来每年在后河野鸭湖钩“冤枉鱼”所用的尼龙缆绳和带有倒刺的多头鱼钩，从紧靠连队的河边村杀牛专业户谭屠夫处，专门买了一只牛腿当诱饵。他用结实的尼龙缆绳，一头拴上牛腿和带倒刺的多头鱼钩，一头系在河边的一棵合抱粗的松树树杆上。我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能老守在河边。还是王老蛋有办法，他唤来他的老蛋狗，在松树下给狗搭了个简易的棚子，让狗给守着。
我清楚地记着，那是个让人热得喘不过气的中午。我们吃过午饭后，刚上床午休，老蛋狗一身汗水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用头拱醒王老蛋，不停地低声发出“呜呜”的叫声。
“文书，快起床！”王老蛋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忙叫醒我说，“有紧急情况。”
我不敢迟疑，和王老蛋急忙起床，穿好衣服，提上各自的枪，在老蛋狗的带领下，迅速朝后河边跑去。
正值中午，山野里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让人简直都有点喘不过气来。四下里的气氛一派凝重，凝重得仿佛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平常中午天热时，喜欢在后河河面上游水洗澡、扎猛子觅食的苍鹭、鹭鸶、野鸭子等水鸟，今天连一只都看不到。天地间一片阒然，寂静的让人感到恐怖。
王老蛋和我跑去首先检查了栓牛腿当诱饵的尼龙缆绳，缆绳绷的像铁棍一样直。王老蛋用手一拽，立刻惊喜地说：
“钓住了，可能钓住河怪了。”
这时，缆绳一阵抖动，河面上泛起一串大气泡和几圈涟漪。我和王老蛋两个合力拽了拽缆绳，缆绳的那头就如同山一样沉重，纹丝不动。
“看起来这家伙个头真不小，”王老蛋有经验地说，“我们先不要急着往上拉，拉得急了容易脱钩。就如同钓鱼一样，得先好好遛遛它，等把它遛累了，再把它拉上来。”
开始，我没有什么经验，未经王老蛋同意，解开绑在树杆上的缆绳，缠在手上，想自个随意遛河怪，没想到河怪那头稍一使劲，我就打了一个趔趄，缆绳差点脱手。还是王老蛋有经验，眼疾手快，把缆绳的一头又紧紧地缠绕在树干上。他一会儿拉紧，一会儿放松，开始遛河怪。
二百多米长的尼龙缆绳，在河里荡来荡去，河怪一直深深地沉在河底，就是不露头。
连部卫生员周小勇这时也带着几位战士闻讯赶来，参加到遛河怪的队伍行列。
遛了一会儿，河怪也累了，可能老沉在河底憋得慌，渐渐浮了上来，但就是不出水面。远远看去，如同一团黑云一般，在水面下飘来飘去。
“哎哟，这么大的家伙！”这是我们头一次看到河怪的身影，引得众人一阵阵惊呼。
看起来，鱼钩死死地钩住了河怪嘴里的上颌骨，而且钩得很牢固，河怪几次用力挣扎，把缆绳绷得“啪啪”直响，都没有挣脱掉。
可能是鱼钩钩得太紧了，把河怪的嘴钩疼了，它很是不好受，极力想尽快摆脱这种痛苦，第一次张着满是牙齿的大嘴，从水里探出巨大而扁圆的头来。
“是鲶鱼，”王老蛋激动地说，“梁老爹说的没错。这次我看得很清楚，是大鲶鱼。”
鲶鱼又一次猛烈挣扎，在河水里忽上忽下快速游动，几乎快要把缆绳挣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参加遛鲶鱼的战士，急于求成，想快点抓住鲶鱼，顺手操起放在一边已经上了膛的冲锋枪，打开枪上保险，朝着鲶鱼就是一梭子。真是忙中出错，鲶鱼不知打到了没有，却把钩住鲶鱼的缆绳给打断了。只见河面上冒出一串大气泡，转眼间，大鲶鱼像一团乌云似地，沉入河底不见了踪影。
忙活了大半天，河怪虽没捉住，但我们还是有收获的，河怪的真正身份搞清楚了，是大鲶鱼。
这个情况，立刻逐级上报，省里水利厅派人下来，组织后河两岸渔民，重点对河中的鲶鱼，集中进行了一次捕捞。虽没有逮住那条脱钩的大鲶鱼，但仅五十斤以上的大鲶鱼，就捕住了三十多条。改变了后河的生物链，增加了野生鲤鱼、草鱼、鲫鱼等鱼类的繁殖和生长，也大大减弱了鲶鱼变异成河怪的概率。
这些年来，再没有听说后河发生河怪吃羊、吃牛、伤人的事。
为表彰王老蛋在后河河怪调查中，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省水利厅和当地政府，还对他给予了特别奖励。
十三
那段时间，我们连队所担负的国防公路工程，正处在最后的攻坚阶段，全连上下齐动员，除了电话值班员、炊事员外，所有人员全部上工地参加工程突击施工。我们连部勤杂人员也不例外，都是一人兼几职，我除了干好自己文书本职工作外，还负责电话值班和调度。王老蛋除司号员本职工作外，主要负责烧开水和往工地送开水。
那时候我们连队烧开水没有锅炉，都是用大铁锅把水烧开后，用大勺舀到桶里，往工地送。王老蛋嫌从大铁锅里舀开水烫手还速度慢。他动了一番脑子后，从连队材料库找了一根胶管，想采用倒虹吸的原理，等把开水烧开后，通过胶管把开水从铁锅导流到桶里，这样不烫手，还省力省时。
起初，他用冷水做试验，胶管导流效果很好。可他恰恰忘记了，冷水和开水是不一样的。他就是忽略了这个重要细节，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那天，他把一大铁锅水烧开后，将胶管的一头插进沸腾的开水锅里，往桶里导流开水。他用嘴吸胶管的另一头，由于用力过猛，一大口刚刚烧开的一百度沸水，从嘴里涌进食道，把整个食道都快烫熟了。
起初，王老蛋是在我们团卫生队抢救的，因伤势太重治不了；团长派出自己的小车，连夜把他送到三百公里外的师医院抢救，后又转到军区医院治疗。
梁大伯听到王老蛋食道烫伤住院抢救消息后，可急坏了老人家。大热的天，他不顾八十多岁的高龄，远路迢迢，带着当副镇长的二儿子，亲自到五百公里外的军区医院看望。
当老人家打听到鸡蛋清和蜂蜜，对治疗烫伤很有好处，能补充人体内蛋白，提高免疫力力，还能促进加快伤口愈合。他带着自家产的柴鸡蛋，专门托人从深山里采最好的野蜂蜜——岩蜜，再次来到军区医院，亲手喂食王老蛋。
梁大伯热心照看负伤子弟兵王老蛋的行动和精神，使军区医院许多医护人员很受感动。
“梁大伯，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军区医院的叶院长，拉着梁大爷的手说，“这么热的天，就不要再跑了。请您老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照顾好王老蛋同志的。”
王老蛋负伤住院后，我们团长也曾多次到医院看望。听说，在王老蛋报病危，抢救的那天晚上，团长在军区医院手术室外，整整守了一夜。
王老蛋用胶管吸开水烫坏食道住院后，他的老蛋狗看不到主人，情绪显得非常低落，常常站在连队大门口旁边的高坡上，一站就是大半天。大家都知道，它是在思念主人王老蛋，盼望王老蛋早日伤愈归来。
那是一个星期天，晚饭后，我们大家在连队的操场上默默坐着乘凉。这时，已经接到转业命令、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队的三排长邹援朝走过对众人说：
“我最近看了一些有关养狗方面的书。狗这畜生不怕打、不怕骂，更不怕饿，就怕气，气，能把狗气疯掉。”
“老蛋，”邹援朝说着，唤来在连队大门口高坡上站着的老蛋狗，说，“你们如果不相信，咱们今天就拿老蛋狗做个试验。”
邹排长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让老蛋狗嗅了嗅，扔向远方，并向老蛋狗做出搜寻的手势。
这点小把戏，对平时训练有素的老蛋狗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它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拖鞋找到，叼了回来。
可邹排长凶狠狠地训斥老蛋狗说，这不是他要找的那只拖鞋。接着，他让老蛋重又嗅了嗅拖鞋，将拖鞋扔出去，给老蛋做出重新搜寻的手势。
老蛋狗又是不费力，就把拖鞋叼了回来。邹排长仍是边做手势、边骂老蛋狗，说这不是他要找的那只拖鞋。
老蛋狗站在那儿，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耷拉着头，一声不吭，任凭邹排长大声训斥、责骂。
邹排长再次让老蛋狗嗅了嗅他的拖鞋，第三次扔出去，做手势让老蛋再去找。
老蛋又一次把拖鞋找到，叼给邹排长。
邹排长仍是边做手势、边骂老蛋狗，说这不是他要找的那只拖鞋。这次，他还用拖鞋，狠抽打了一下老蛋的头。
这时，我们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一直耷拉着头的老蛋狗，一下子猛然昂起了头，一扫往日的温顺，眼睛里射出我们平时从来没见过的令人生畏的凶光。它“嗷”地一声，撕心裂肺绝望的惨叫，冲出人群，奔出连队大门，窜上旁边的高坡，不见了踪影。
“哈哈，”邹排长得意地说，“这下子你们应该相信了吧，狗这东西最怕的是生气。”
大家没有一个人附和他和理睬他，都急忙追出大门外，高喊，“老蛋——老蛋——”
暮色降临的山野一片宁静，只有我们的喊声，在四面的山崖之间，空洞地、孤零零地回荡着……
一连十多天，老蛋狗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我们大家感到连队操场上，一下子变得十分空荡、清冷，大家的心里也一片空白。
野猪、野狗、狐狸、獾等野生动物，仿佛像一齐接到了老蛋狗出走的通知似的，又开始到连里捣乱来了。
一天黄昏，一群野猪，不顾战士们吆喝和追赶，把连里一片菜地里的菜苗，一扫而光。两只大胆的狐狸，竟然在大白天，叼走了连里两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一对狗獾父母，领着它们的一群儿女，竟大摇大摆在连队的操场上追逐嬉闹，战士们再三追赶，可就是赖着不走……
我们大家都十分想念王老蛋和他的老蛋狗。每当想到老蛋狗时，干部战士都骂邹排长不是个东西，把老蛋狗给气跑了。
连里专门派了一些人，分头到附近村庄和山野去找老蛋狗，可连个狗毛都没见着。
一个月后，司号员王老蛋因食道烫伤严重，虽经多方全力抢救，仍是没有挽救回生命。他怀着上军校、当侦察兵的理想，永远地走了。
消息传来时，我们全连的官兵都哭了。
我记得那天晚饭，连队伙房蒸猪肉大葱包子，可没有几个人去吃饭。
那年，王老蛋刚跨过十九岁的门槛。
人常说，在动物里最忠诚、最有灵性的非狗莫属，真是一点不假。
三天后，连里给王老蛋开追悼会，离开连队多日的老蛋狗，不知怎么得到了信息，也跑了回来。一个多月没见，它明显地瘦了许多，狗毛凌乱，脸上、身上不知和什么动物打斗，留下一道道伤痕，眼睛血红，充满了野性的凶光。
这次，老蛋狗不像以往，连里集合站队，它总喜欢站在队尾。而是一反常态，径直走到队伍的最前面，站在王老蛋的遗像前，低声地呜咽着。那声音虽小，但像针一样，刺痛了追悼会会场里每一个人的心。
追悼会开完后，大家大声呼唤老蛋狗，想挽留住它。但老蛋狗谁也不理，径直奔出连队大门，登上旁边的高坡，头也不回，飞快地朝着大山深处跑走了。
直到一年后，我们连队完成施工任务离开后河，老蛋狗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后来，听紧挨着我们连队的河边村的村民们说，一次，他们有人在山上采蘑菇，曾看到老蛋狗和一匹漂亮的小母狼，在一起嬉戏。他们连叫了它好几声，老蛋狗只是回头望了望他们，最后带着小母狼钻进了山林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