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良苏
——谨以此篇献给我亲爱的战友王老蛋
一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和战友们相聚，谈起王老蛋的牺牲、和他所养的狗的出走，大家的心里，总是有一种无法言传的怀念和悲痛。
王老蛋，傈僳族，云南怒江洲人，是一名身怀绝技、技艺超群、非常难得的优秀士兵。
他养了一条大黑狗，大家都称其为“老蛋狗”。那是一条高大、健壮、勇猛、忠诚和非常聪明的狗。
我和王老蛋是同年入伍。我们连队有一个惯例，每年新兵分到老连队后，都要在操场上进行全连点名。新兵要逐个站到队列前面，进行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
我们新兵下老连队的第二天，全连官兵在操场集合，连长主持点名。
连里当年入伍的新战士一个个被点名，站到队列前介绍自己的籍贯、民族、爱好、特长等。紧挨着我下一个被点名的新兵，就是王老蛋。
连长喊道：“王老蛋。”
“到！”随着一声洪亮而底气十足的答到声，只见从队列中走出一位个子一米六多点，瘦小、纤细，人长得非常利索精干的小兵。真令人不敢相信，刚才那铿锵有力洪亮的一声“到”，竟发自这样窄小的胸腔里。
“我叫王老蛋，”他没有丝毫的怯场，按照连里的要求，一字一板地开始自我介绍，“三横王，老实的老，鸡蛋鸭蛋的蛋；云南怒江州人，傈僳族，今年十八岁，小学一年级文化。”
在王老蛋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看到队列中，在我的前后左右许多人，都被他那怪异的名字，逗得忍俊不住，乐得身子发抖。我想，当时要不是部队铁的纪律压着，全连干部战士非笑成一锅粥不可。
“我的最大爱好是打猎和养狗，”王老蛋不管别人怎么笑他的名字，仍是一本正经非常认真地介绍自己，“我的特长是会爬山、能攀岩，听得懂鸟语、鹿鸣和狗吠等动物语言。好了，我今天就暂时介绍这些，不对的地方，请连首长和同志们批评指正。”
王老蛋说完，立正，敬礼，入列。他人长的个子虽小，但军事动作标准、干练、麻利。
那天，全连当年新入伍三十多名新兵，都先后进行了点名和自我介绍。我没有记住几个，但王老蛋的名字，却是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我想，全连大多数人，可能和我有同感吧。
过去，王老蛋的家乡云南怒江一带偏僻闭塞，生活和医疗条件落后。他父母一连生了九个孩子，都没有养住。王老蛋是父母生的第十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为了好养活，父母讲迷信，故意给他起了个“老蛋”的丑名字。
由于生活习惯，和地理地形条件的限制，王老蛋家乡老百姓的房屋，大都喜欢依山而建，临水而居。
天有不测之风云。就在王老蛋上小学一年级那年秋天，一个久雨天晴的星期天，他和村里的几个要好的小伙伴们，到离家十里外的怒江边原始树林里采蘑菇。等他返回村里时，才知道父母连同家里的房子，被突然爆发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深深地埋在了地下。
王老蛋成了一名孤儿。村里的一位单身老猎户收养了他。
从此，王老蛋辍学，跟着当猎人的养父，翻山越岭学打猎。他人小脑瓜子灵活，又能吃苦，很快就学会了上山攀岩采药，下河摸鱼捉鳖，能辨别鸟语、鹿鸣和狗吠等狩猎特殊技能，成为当地一带小有名气的猎人。
一次，王老蛋到百里之外的镇上办事。养父独自一人，在追猎一头经常祸害当地群众庄稼、足有五百斤重的野猪时，不幸遭到野猪的袭击，被野猪撞下悬崖活活摔死。
外出办事的王老蛋，得到噩耗赶回来后，扛上养父留下的猎枪，不辞辛苦，翻山涉水，找到了那头野猪。经过一场殊死的搏斗，将野猪击毙，为养父报了仇，也为当地群众除了一个大害。
养父死了。野猪被击毙了。可王老蛋家也没有了，他又成了一个孤儿。
就在这时，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经地方人武部门的推荐和身体检查合格，王老蛋光荣入伍了。
二
王老蛋从小打猎和上山采药，练就的攀岩特殊技能，在部队很快就找到了施展的舞台。
当时，我们连队正在深山里修建一条盘山国防公路。公路穿越崇山峻岭，沿途两旁的一些山峰上悬挂着许多危石。这些摇摇欲坠的危石，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滚落下来，砸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排除危石是一项非常危险、而又复杂的工作。施工时要搭排架和云梯，高的山峰，还需要人先登上山顶，拴上保险绳，吊在峭壁上，悬空进行清除危石。
自从王老蛋到来后，排危石再也不是件什么难事了，连里整个排危石的活，基本上让他全包了。再高的山，再险的峰，他都能如履平地一般上下自如，不费多大气力。按他的话来说，只要野山羊能上去的山峰，雪花能粘住的地方，他都能上得去。
施工中，王老蛋干活从不惜力气。他总是说：“人的力气是用不完的。今天干活累了，力气用完了，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就会‘长’出来。”他不怕吃苦、踏实肯干、忘我工作的精神，受到全连干部战士的一致肯定和好评，月月获得连嘉奖。
没过多久，王老蛋徒手攀岩的绝技，在我们整个部队传开了。营长来了，团长也来了，首长们都想见识一下，王老蛋攀岩的本领到底有多大。
记得团长来我们连的那天，是国庆节过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团长选中了紧挨着我们连队的一座巍峨陡峭、海拔足有一千五百多米的山峰，让王老蛋攀登。紧挨着我们连队的河边村，当地一位八十多岁姓梁的老猎人说，从打他记事起，就没有听说过，有人上去过这座山峰。
团长把王老蛋叫道跟前，指着山峰问道：“你能否上的去？”
“报告团长，”王老蛋慷慨激昂信心十足地回答说，“任何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住英勇无畏的革命战士，我保证完成任务。”
“好样的！”团长表扬王老蛋。接着嘱咐他说，“这不是硬性要求完成的任务，一定要做到安全第一。登山途中，如果确实遇到无法克服的障碍和困难，登不上去，千万不要勉强，立即后撤，听明白了吗？”
“战士王老蛋明白，”王老蛋回答，“请团长放心。”
王老蛋开始做登山前的准备工作。为防止蛇、山蝎和小虫子等钻进衣服，他用带子仔细把衣袖和裤腿扎紧，挎上军用挎包、水壶，腰间别上一把军用匕首，背上背一把集“刀、斧、锹、锯”等为一体的军用铲，另外，还带了一面登顶报告的信号旗。
“报告团长，”王老蛋登山准备完成后，向团长敬礼报告说，“战士王老蛋登山准备工作就绪，请指示！”
团长向王老蛋还礼，发出指令：“出发！”
“是！”王老蛋很快就选择好攀登点，开始登山。
团长和我们在下面看王老蛋爬山，大家都为他提心吊胆、捏着一把汗。可他却是那样轻松，一会儿用军用铲斩棘开路，一会儿攀岩直上，灵活地如同猴子一般，还不时地向我们挥手致意。一千五百米的山峰，他从登顶到下来，前后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王老蛋在山顶，还顺手给团长采了一军用挎包珍贵的野生天麻；在下山途中，给常年钻山打隧道、患有风湿腰腿痛病的连长，采了一个脸盆大的、用于泡药酒的野山灵芝。
团长还听说，王老蛋从小打猎和采药，不但学会了一套爬山攀岩的绝技，而且还可在漆黑的夜晚，采取摸树干来辨别方向；根据不同季节，通过太阳、月亮、星星来判断时间，误差率一般控制在五至十分钟之内。特别是在长期的狩猎实践中，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能从野生动物走过时留下的足印中，得知是什么动物、走过去的时间长短、个头大小和体重等，基本上都能判断出八九不离十。
一时找不到动物，就用人当替代品，团长想对王老蛋的特殊技能，进一步进行全面考查。
就在王老蛋爬山的过程中，团长亲自随机挑选了三名战士，认真为每个人称了体重、量了身高，并让他们在沙地上留下各自的脚印。
王老蛋登山下来后，对三组脚印仅仅看了两眼，立刻报出每个人的身高和体重。他所报出的身高和体重，与各自的实际身高上下不差一厘米，体重左右不差三市斤。
“真是个少有的好兵，”团长高兴地拉着王老蛋的手直夸赞，“要是在战争年代，一定会是个出色的侦察兵。”
团长仔细询问王老蛋的家庭、工作和学习情况。当他得知王老蛋是个孤儿，因父母双亡，一年级都没有念完就辍学了，现在只认识自己的名字时，同是孤儿的团长沉默了。团长在十二岁时，父母在跑反扫荡中，被日本鬼子活活枪杀。他为了给父母报仇，小小年纪就参加了八路军。他因作战勇敢、杀敌立功，解放后被部队保送到军校学习，后来当上了团长。
“我们解放军的主要使命是保卫祖国、建设祖国，”团长对一旁的连长和指导员说，“同时也是一座大学校，其中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为部队和国家培养有文化、有理想，各种不同类型的优秀合格人才。”
团长指示连里，找几个文化水平高的干部和战士，轮流给王老蛋辅导补习功课，等他达到初中文化水平时，团里打报告，作为特殊人才保送他上军校。团长强调说，部队建设需要这样有特殊本领的人才，要连队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
指导员和连长当面向团长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后来，就在团里正为保送王老蛋上军校、向上级打报告时，王老蛋却突然牺牲了。这是后话。
那天，团长临离开连队时，又关切地问连领导：王老蛋在生活上有什么具体要求和困难吗？
“他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清理悬崖峭壁上的危石。”连长回答说，“清理危石要经常爬山，很是费衣服和鞋子。”
团长当场用电话指示团后勤处军需股，多给王老蛋增发一套军装、一套工作服和外加五双解放鞋。军装的费用，如果无地方列销，团长说：“可直接在我本人的工资里扣除。”
团长说这话时，我们连许多干部和战士都在旁边。团长关心体贴基层一线战士的工作作风，使大家的心里都很受鼓舞和感动。
干部战士心连心、亲密无间，一直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和克敌制胜的有力法宝。这点，在我们团长的工作作风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和突出。多年后，我们老战友们在一起相聚时，每当谈起我们的老团长，谈起他的一些关心兵、爱兵的故事和趣闻，仍是那样让人难以忘怀和起敬。
这是我入伍后，第二次见到团长。第一次是在我们新兵训练结束大会上，他到会讲话。我离老远曾看到过他一眼。这次，团长就站在我的眼前。他关心部队建设、关心战士学习生活，处理问题不拖泥带水，干脆果断，快刀斩乱麻、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多年来，在工作中，他一直是我学习和效仿的榜样。
三
下到老连队三个月劳动锻炼期满后，我和王老蛋同时调到连部，我当文书，他担任司号员。
我们连队驻地旁边有一条河，名叫后河。枯水期河面宽约二三十米，水深最多超不过三四米，水浅的地方，挽起裤腿就可涉水而过。可每到洪水季节，河面宽达上百米，水深少说也在十数米以上。每当这个时候，我们总认为，称它为河，真是有点太委屈它了，应该称它为“江”，才名副其实。
每年一到夏季，后河发大水，随着洪水冲下猪啊、羊啊、牛啊、树木啊、家具、房木等什么都有。我们连队前面是一个大水湾，回水面积很大，山洪从上游冲下来的东西，大都在这个地方停了下来，被人捞起。
后河一发山洪，还从上游冲下来许多老鼠。成千上万只老鼠，从大水湾上岸，全都就近跑到我们连队。一发洪水你瞧吧，连队石头砌成的排水沟里，前呼后拥、黑压压全是老鼠。
老鼠的破坏性特别强。钻进我们的伙房、宿舍、小包裹房，磨它们那发达的门牙，吃大米，啃肥皂，咬鞋子和衣服，逮着什么咬什么，真令人头疼极了。
连里使用灭鼠药，但怎么也灭不光这么多老鼠。使用灭鼠药也带来了副作用，猫、黄鼠狼、猫头鹰等一些老鼠的天敌，因为吃了毒死的老鼠，也大都中毒而死。老鼠因没有了天敌，繁殖量更是乘几何翻倍迅速增长。
当时，紧挨我们连队附近村庄的老乡们，也广泛使用灭鼠药灭鼠。也许是过度使用各种灭鼠药的缘故，连队周围方圆近百里的村庄，基本上见不到了猫。为遏制和消灭鼠害，连队曾专门派人多次赶场，深入到山乡的集市上寻找，都没有买到猫。
又到了汛期，后河里发洪水，经常冲下来一些马啊、牛啊、猪啊、羊啊、小狗等什么的。
一天早上，王老蛋到河边挑水，捡到一只被水冲下来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小狗仔。
“这是条难得的好狗，”王老蛋从小跟着当猎人的养父打猎为生，狗是他们狩猎的主要帮手。他对识狗、养狗、训狗，都非常有经验。他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养狗经验，很有把握地对大家说，“它一定能长得很壮很大。”
部队的军务条例规定：除仓库、油库、侦查保卫部门等，一些特殊军事设施和单位允许养狗外，其它任何单位一律不准私自养狗。
“买不到猫，咱们用狗捉老鼠。”王老蛋极力请求指导员和连长，想把小狗留下来，等养大后好捉老鼠。他说，“猫那么小，一次几只老鼠就吃饱了。猫只要吃饱肚子后，就懒得捉老鼠了。狗比猫大多了，一顿能吃好多只老鼠，一条狗能顶好多只猫。”
指导员和连长合计了一下，感到王老蛋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买不到猫，就用狗试一试捉老鼠也行。再说，部队住在深山里，经常有野狗、野猪、狐狸、獾等野物，到连队来捣乱。去年冬天，一头野母猪，带着一群半大的小野猪仔，不知怎地将连队的菜窖门给拱开了，把连里过冬的白菜，糟蹋的乱七八糟。连长说，根据这些情况，也真是应该养一条狗看看门，以动物制动物，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但碍于部队军务条例纪律的规定，指导员和连长没有坚决反对王老蛋养狗，也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他养狗。聪明的王老蛋深谙这其中的奥妙，就像得到大赦令一般，立即动手找材料，在连队猪圈的旁边，给小狗盖了个狗舍。
王老蛋真不愧是猎人出身，对养狗很有一套办法。他把团里给每个野外施工士兵，补充身体能量所配发的营养奶粉，自己舍不得吃，而用来喂养小狗。另外，他还不嫌麻烦，经常到炊事班，讨要和捡拾一些猪、牛、羊等杂碎或碎肉等，喂小狗。在他的精心照料喂养下，小狗是一天一个样，两个多月功夫，就长得一尺多高，三个月后，就开始能捕捉老鼠了。
一个星期天晚饭后，指导员、连长、王老蛋、我、还有另外几名干部战士，我们在站在连队操场边闲聊。
连长对王老蛋说：“人有人名，狗也应有狗名，你应该给狗起个名字。”
“名字很现成，”在一旁抽烟的指导员说，“王老蛋养的狗，就叫‘老蛋狗’，容易记，也顺口。”
从此，“老蛋狗”的名字，就这样，让大家叫开了。
四
王老蛋爬山攀岩是个行家，下河捉鱼也是里手。他识水情，懂水性，什么水域有鱼，什么水域无鱼，什么水域适宜游泳，什么水域下面有危险不能游泳？他只要掬一捧水闻闻气味，朝水里扔两块小石头听听水声，探探水的深浅，立刻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他会潜水，憋住气能在水下停留近十分钟。徒手捉鱼，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三排长邹援朝爱人来连队探亲时，正处在怀孕期。一天，爱人特别想吃鱼，闹着吵着要让邹排长到十公里外的野鸭湖镇上，给她买鱼吃。三排长让爱人吵得没办法，来连部借自行车去镇上买鱼，刚巧碰上王老蛋。
“不就吃个鱼吗，”王老蛋问明情况后对三排长说，“守着条大河，手到擒来，还跑那么远的路、费那么大的劲干什么。你回去告诉嫂子，让她把炉火生旺，油热好，我马上从后河里给你们捞两条鱼送去。”
三排长走后，王老蛋叫上我，提上水桶来到后河边。他往水里扔了两块石头，用手掬起一捧水闻了闻，选了一个地方，脱掉衣服，连扎了几个猛子，眨眼功夫，就抓上来一条足有三斤重的野鲤鱼和一条五斤重的野草鱼。另外，他还顺便逮了两条一斤多重、后河里特有的刺少肉细、当地人称对妇女保胎、催奶大有好处的红尾鲫鱼，高高兴兴地给三排长送去。喜得三排长两口子，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为好。
后河紧挨着我们连队的那段河道，水面宽而深，水流也很平稳，清澈湛蓝。叫我们这些不懂水性的外行人来看，真是个游泳的好地方。
一个星期天，王老蛋没事在那段河边转悠，从水里抓了两条三寸长、浑身透明、被当地人称为“玻璃鱼”和“瞎眼鱼”的小鱼。他急忙跑回连里，向指导员和连长报告说：“这种鱼只有地下溶洞里有，其它地方很难发现。我随便在河边就捉到两条，证明河水下面隐藏有大溶洞，人下去随时都有被河水，吸入溶洞的危险。”
连里根据王老蛋的建议下一了道命令，禁止任何人在那段河里游泳和洗澡。
我们连在后河边驻扎近三年，除了炊事班长刘水河杀猪时，不小心被猪带下河溺水失踪外，再无人员淹亡。
后来，我在部队内部事故通报上看到，就在我们连离开后不久，新接防的兄弟部队因对地情水情调查不够，夏天在那段河里举行纪念毛主席横渡长江游泳比赛，发生了人员溺亡事故。
起初，他们挑选了十名水性好的战士下去试水，刚下水不到五分钟，就有两人不见了踪影。部队立即组织人员打捞，整整打捞了三天三夜，始终没见失踪士兵的影子。半个月后，在距事发地二十里外的河滩上，发现了其中一位士兵的遗体。事后查明，那两位牺牲的战士，是被水流卷进地下溶洞，溺水而亡。
五
一天，王老蛋悄悄对我说，他已侦察好了，晚上利用到第三哨所查岗的机会，请我观赏野鹿。
第三哨所建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守卫一座重要的铁路大桥。
正值农历十五。大山深处的月夜很是美丽，天空晴朗，月光如水，四下里一片寂静。
我和王老蛋完成查哨工作后，他领着我在一处山崖下悄悄地坐下，暗示我不要出声和有任何响动，他给我招引野鹿观赏。
王老蛋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到嘴里“呦呦”地学母鹿叫，声音细而悠长。
没过多一会儿，我就看见，在不远处的山头垭口处，一只头上长着小树般鹿角的雄鹿，威武雄壮地出现在月光普照的垭口上。它一边向我们这边张望，一边打着响鼻，不住地晃着脑袋，炫耀它头上的鹿角。
“这是雄鹿，”王老蛋小声说，“我再给你调几头雌鹿瞧瞧。”
他另换了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又“呦呦”地吹了起来，不过这次声音粗壮而又急促，真像一头正处在发情期、急不可耐、满山遍野、四处游荡寻找异性公鹿的叫声。
没过多一会儿，山垭口上，奇迹般地出现了三只头上无角的母鹿。它们不时地朝我们这边山坡张望，也“呦呦”亲昵地叫着，仿佛在呼唤自己的如意郎君。
那情景，就如同看真实版的童话故事一样，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神奇和惊喜。
王老蛋肚子里有着许多稀奇古怪、非常有趣的狩猎故事。
一次，他给我讲述了一个悲壮而感人的岩羊故事——
岩羊，又名：崖羊、石羊、青羊、盘羊等，属于牛科、偶蹄类动物，因喜爱攀登岩峰而得名。它与羚羊、野山羊们是近亲，一个祖先，都是跳跃和登山的行家高手
王老蛋介绍说，岩羊一般体长一米一五至一米六五，肩高七十五至九十厘米，体重在二十五至八十千克之间。雄羊比雌养略大些；头较小，眼大，耳短，颏下无须。
岩羊是典型的高山动物，一般生活栖息在四千至五千五百米林线以上的高原、丘陵和高山裸岩与山谷间的草甸。
有时为了寻找更好的草场，摆脱狼群、豹子、猞猁等掠食者的威胁和追杀，它们常常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攀登海拔更高的山峰。有文献记载，登山队员曾在海拔六千六百米以上的山峰上，看到过它们的身影。
岩羊无固定兽径和栖息场所，它们一般随遇而安，觅食到哪里，就在哪里栖息。
岩羊雌雄均有角，雄羊的角粗大似牛角，微向下后向外侧弯曲，两角的基部接近，呈“V”形，长达八十厘米。它的角作用很大，不仅是御敌的武器，更重要的是在跳跃时，一旦碰上岩石角先接触，起缓冲作用，致使身体不容易摔伤。
岩羊的毛色也很是特别，腹部及四肢内侧为白色，四肢的前面为黑色；背部毛为棕灰或石板灰色并带有蓝色，与岩石的颜色极为相近，便于隐藏和躲避天敌，
岩羊是一种群居动物。夏季结成十至数十只的群，冬季则结成数百只的大群，由一只或数只强壮的公羊统领。
岩羊每年的九月交配，来年春季的四五月间产仔，每胎产一至二仔。幼羊出生后两个小时，身上的毛只要干了，即可站立活动，十天后就能在岩石上攀登、奔跑。幼羔生长较快，三个月后即可断奶。岩羊半岁后开始长角，一般一岁半至两岁时性成熟。岩羊的寿命一般为十五至十七年。
我国是岩羊拥有大国，主要分布于青藏高原、四川西部、新疆、甘肃，还有云南怒江沿岸高山一带。目前，其广大分布区的环境仍处于相对原生状态，资源储量颇为可观，是很有开发前景的野生动物种类之一。
王老蛋告诉我，岩羊主要以草、小灌木、苔藓为主要食物。
它们夜间及中午在高山的岩石间隐蔽休息，主要在黄昏和早晨活动。岩羊的警惕性非常高，每当羊群吃草或活动，常有一只或几只公羊，立于山峰高处突出的岩石上进行侦察瞭望，当狼、豹子、舍利、老鹰等掠食者出现时，站岗放哨的公羊立即会发出报警信号，羊群会就地隐藏或迅速向高山裸岩地带移动。由于它们的毛色与岩石颜色极其相近，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很难被猎食者发现。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要想在高峰林立陡峭的大山中生存，必须具备有特殊的生存能力和本领。岩羊在这方面，可谓是典范和榜样。
王老蛋说，岩羊在陡峭的山崖上攀登来去自如，悬崖峭壁只要有一脚之棱，它们便能攀登上去。岩羊一跳可达二至三米，从十多米的高处纵身跳下，而不至于摔伤。
岩羊之所以有如此高超的生存技能，在令人心惊胆颤陡峭的绝壁上行走觅食，是因为它们一代又一代，在残酷环境的生存搏斗中，不断锻炼进化，长出富有弹性的脚趾垫和复杂发达的腿部肌腱系统。从而，使蹄子拥有巨大的抓地力。
另外，在高海拔陡峭的山崖上奔跑、跳跃、攀登，危险而十分消耗体力。但岩羊不怕，因它们世世代代在高海拔地区成长生活，经过长期的锻炼和进化，拥有强大的心肌和超大的肺叶，所以不易疲劳。
王老蛋在多年的猎人生涯中，曾先后多次亲眼目睹岩羊被狼群、豹子、猞猁等掠食者追捕的情景——
一次，是一只土豹子追捕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小岩羊。
土豹子埋伏在岩羊常去喝水的山泉旁，正当岩羊低头喝水时，凶险的土豹子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说时迟，那时快，也许是本能的反应，就在土豹子将要扑咬住小岩羊的一霎间，小岩羊猛然原地纵身一跃，跃过足有五米宽的水池。土豹子扑了个空，一头扎进了水池里。
土豹子迅速从水池里跃出身来，再次向惊魂未定的小岩羊追去。山坡上立刻腾起两股黄土烟尘。
在山坡的追击中，小岩羊并没有领先多少。有几次土豹子还稍占上风，只差一点就扑咬住小岩羊。
小岩羊大难临头，命悬一线，令人担忧。
可随着海拔的增高，山势越来越陡峭，岩羊善于登山的优势渐渐地显露了出来。一段陡峭的山峰，岩羊三蹦两跳，看起来不费多大劲就登了上去，而土豹子常常东钻西拐，气喘吁吁，费好大的劲才攀登到山顶。
这时的小岩羊，已完全从刚才噩梦般的惊慌失措中在走了出来，是这样的镇定和从容。它好似故意和土豹子捉迷藏、挑逗土豹子似的，每当登上一段山岩，它总是站在山岩上看土豹子登山，眼看着土豹子将要奋力攀登上来了，岩羊又跳到另一个更高的山岩上。这样，土豹子常常登不到三座山岩，就累得趴在地上直喘粗气，眼看到了嘴边的肥肉，就是得不到吃，只好望“羊”兴叹，悻悻离去。
王老蛋说，他曾经看到过，常有土豹子、狼等猛兽，在追逐岩羊爬山过程中，中途累得吐血倒地而亡。
最让王老蛋惊心动魄和难忘的，是一次群狼猎捕岩羊的惨烈而悲壮的场面。
为了躲避豹子、狼群、舍利等肉食猛兽的骚扰和袭击，岩羊平时大都生活在山峰的海拔高处。除了老雕、和与岩羊一样登山技术出色的雪豹，能对其有效猎杀外，其它掠食动物，大都对岩羊们，只能垂涎三尺，而无可奈何。
但岩羊并不是无懈可击，它们有一个非常致命的习惯，总喜欢早晚集群，前往较固定的山溪或泉眼饮水。这时，是对它们伏击的最好良机。
一个狼群正是掌握了岩羊这个致命的生活习惯，通过多日对一群岩羊的跟踪侦察，在头狼的精心组织策划下，开始对这群岩羊进行伏击猎杀。
那是一个静谧而美丽的夏日清晨。毫无觉察的岩羊们，在头羊的带领下，一个跟着一个，纷纷从高处的山崖上走下来，汇集在山中小盆地的一个小泉眼前饮水。就在这个时候，狼群在头狼的率领下，圆睁着凶恶而狡诈的眼睛，从隐藏的各岩石后面探出毛烘烘的脑袋，从多个方向，向岩羊们包抄过来。
也许是一夜的口渴难忍，时间紧急，机会难得，担负放哨的公岩羊只顾饮水，粗心大意，放松了警惕性。当岩羊们发现险情时，已经晚了，狼群已快扑到了跟前。
岩羊们立刻炸了群，四散开来，企图向来时的山峰跑去。可所有的退路，都早已被狡猾凶残的狼群，派重兵堵死了。惊慌失措的岩羊在头羊的带领下，慌不择路朝另一座山头飞奔过去。等它们登上山顶后，这才发现是一条绝路。两山之间横着一条难以逾越的深沟，挡住了岩羊们的去路。
前有深沟，后有狼群，岩羊们被逼上了绝境。
残忍的狼群，已开始肆无忌惮地对落在后面的岩羊大开杀戒。被狼群扑杀的岩羊，临死前撕肝裂肺般惨烈的叫声，在整个山野里回荡。转眼间，先后有三只岩羊被狼群活活咬死、分食。
就在这个时候，让王老蛋震撼、永生难忘壮烈的一幕出现了：岩羊在头羊的带领下，一老一小岩羊配对，勇敢地向对面的山崖跳去。只见老岩羊先跳，小岩羊随在其后，以老岩羊身体为支撑点，向对面的山崖奋力跳去。
王老蛋说，在三十多只岩羊中，他看到仅有七只小岩羊，跳到了对面的山崖上，逃脱了狼口。其余的不是被狼群猎杀，就是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七只侥幸逃脱的小岩羊，站立在对面的山崖上，望着沟底父母、兄弟姐妹们，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满嘴滴血、大快朵颐的狼群，哀叫着，久久不愿离去。
“那情景凄惨而悲壮，”讲到这儿，王老蛋说，“很是感人！这群岩羊虽然受到巨大的损失，但它们毕竟还有七只活了下来，种群得到了延续，希望还在。”
“我当时被岩羊这种绝地求生的勇敢精神，深深所感动。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猎杀过岩羊。”王老蛋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