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谷一晚上被“钢自车”闹得没睡好觉。“钢自车”是文水谷的远房叔叔,他们本来说疏远,加上“钢自车”的婆娘是陈文生的姨妹,他们更是老死不相往来。要是别的家里打架吵嘴,他早就热心地去劝解了。人家爱屋及乌,他是恨屋及乌。
早上,他刚迷糊一会,就听表弟在敲门。他开开门让表弟进来,表弟一见面就埋怨开了,说他们是怎么做的人,把陈文生得罪了。在他的追问下,表弟告诉他,胡子福书记在会上提出要批斗文水谷。这是他偷偷听到的,具体什么时候他不知道,他是来提醒他们注意。表弟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他还要回到公社食堂做饭。贾凤枝出门见是表弟,便留他吃饭,他摇摇手便走了。贾凤枝追问表弟来有什么事,他轻描淡写地说是来看看姑妈,说等姑妈回来他再来。
文水谷尽管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心里仍有些慌乱。他与陈文生的过节,只有村支书吴根生清楚。吴根生和他自小是朋友,后来他当了书记就生疏了。这件事只有吴根生站出来说清当时的情况,他可能免得了此灾厄。但是,吴根生买不买他的帐,他心里一点底没有。吴根生最信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竹花。她要是在吴根生面前说一下,可能把握大一些。
他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吴根生帮不了忙,他只有去面对。他不知道公社什么时候会来揪他,便想了想家里还有哪些事需要他做。他掀开米坛盖,发现米不多了,他拿出来一担罗筐,装了满满一担稻谷,挑着往大队轧米厂走去。
竹花手提着满满一篮子鞋子走在去枣树林的路上,在半路遇上“钢自车”的老婆苦果。“钢自车”老婆神态自若,完全像没事人一样。
竹花主动跟她打着招呼:“你这么早是到哪里去呀?”
她说:“回娘家。”
竹花看了看她,说:“你回娘家,脚上么不穿双鞋?”
她苦笑了一下,没回答。竹花再看了看她的脚,从竹篮里挑出一双鞋,蹲在地上说:“来,你试试这双鞋合不合脚。”
她躲闪着说:“我不要。”
竹花装着生气地说:“你这人么回事?你看不上我做的鞋?”
她这才把脚在路边的草地上擦了擦,这才伸进那双新布鞋里。
竹花看她的眼里流下了泪,便问:“你是不是又遇到么事难事的?”
她抽泣着说:“你是这个世上唯一把我当个人的亲人,我来世一定报答你。”
竹花发觉她有些神情不对,便着急地问:“你要是把我当亲人,你今天就回答我,你到底遇到么难事的?”
她想了想说:“我在你面前也不怕丑了……”
于是,她把陈文生欺负她和“钢自车”如何拆磨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竹花。
竹花流着泪说:“谁让我们是女人呢?想开点。”
她们站在那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各自走了。
文水谷刚走,竹花就提着一个竹篮出现在枣树林。竹花是一个美丽女人,她所过之处,收获的不仅是惊羡的眼神,还有泥巴腿子男人们自卑的躲闪和忧伤的叹息。
太阳如金色的云雾,把枣树林渲染得金碧辉煌,竹花像从太阳里走来,人们逆着光望去,她的身上也发出万道金光,她苗条的腰肢和轻盈的脚步,如灵动的手指拨动着人们的心弦。早上还没开工,人们懒洋洋地刚从被窝里出来,打开门见是竹花来了,男人们赶紧进屋洗脸,女人们则一边牵扯着衣裳,一边尴尬地同她打着招呼。等到男人们洗完脸出来,竹花已走远了,留下的是女人们啧啧的称羡和男人们失望的眼神。
她来到了文水谷家。贾凤枝正在给儿子们拿衣服换洗,见是竹花,连忙从她手中拿过竹篮说:“哎哟妹妹,你又做这些鞋子送来,你让我们么样感谢你哟,这几年伢们的鞋子就是你包了,你让我们拿么事填你的情呢?”
竹花笑了笑,佯装生气地说:“嫂子,你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当初水谷哥救我一命,我又能拿么事报答他呢?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来了。”
“好好好,再也不说了。”贾凤枝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双鞋瞅着:“我说,竹花,你的手么就这样巧呢?连我都不晓得他们的脚要多大的鞋,你是么晓得的呢?”
“我是估计的,一个人一年长多大,脚又长多大。”
贾凤枝快人快语地说:“哎哟,我这生做么事投的女人胎,要是男人我一定要把你娶到手。”
竹花脸红了,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贾凤枝也自觉失言,也连忙装作咳嗽的样子,走到门边,朝外吐了一口痰。
竹花说:“嫂子,我要走了,一会儿赶不上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