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大堂之内,灯火通明,偏椅之上坐一穿着皂衣的中年男子,两条浓重的眉毛蹙成一团,男子眉眼之间尽是肃然神色,身形消瘦,面前的案几之上摆着小山一般的卷宗,此人正是大理寺卿卫横。
兰泽匆匆忙忙地走向大理寺的大堂,门前站岗的衙役看到兰泽都微微一低头以示恭敬。
“卫上卿,出事了!”兰泽走都案几前,低声说道。
听闻出事了三个字,卫横从案卷中抬起头来,看到兰泽有些惊讶,对出事了三个很是平淡,在大理寺天天都有可能有事情发生,不出事才奇怪,于是淡淡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灵隐寺出了命案,先是寄居在灵隐寺的疯婆婆死得极为诡异,被一种内功震断经脉,接着是乞丐庆儿在灵隐寺门前被人分尸了!”
“什么?”卫横站起身来,他刚刚听手下给他汇报疯婆婆死的事情,这怎么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又有人死了,还被分尸!
卫横让衙役上茶,示意兰泽坐下来说话。
兰泽就将她在茶棚听到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卫横,犹豫再三,她不知道该不该将疯婆婆和韩卓阳的死这件事说给卫横听,毕竟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况且早已经结案。
“说说你的想法吧。”
兰泽接过来衙役端过来的茶盏,勉强一笑,说道:“茶棚的姑娘给我讲这么生动的故事,存在疑点,好像她亲身经历一般,这是其一;其二,兜兜还在昏迷中,即便孩子说了胡话,兜兜的爹爹也不可能将故事这么完整地讲出来,这几个孩子中只有兜兜还活着,凶手为什么不杀兜兜?”
“你这样讲不无道理,按理说,兜兜的父亲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而且,这件事,兜兜的父亲怎么讲给了茶棚的姑娘?难道他是故意混淆视听?故意让别人知道?”
“或者,兜兜是下一个被杀的对象?”兰泽送到唇边的茶盏又轻轻放下。
“对了,兰先生,我今天在查看卷宗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疑点,十年前,几宗案子都和韩卓阳死有关系,到后来都以别的名义结了案,有人说,疯婆婆长得和韩卓阳家的奶妈长得极为相像,会不会她的死和韩卓阳的死有关系?如果这件事真的和韩王府有关系,就不能再查了……”
卫横欲言又止,十年前那桩赤林案震惊朝野,江湖各种版本的传言都有,朝廷严令禁止这种流言,在朝廷上更是严加要求,自己区区一个大理寺卿岂能对抗朝廷,若是惹怒了圣上,丢了官帽子事儿小,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都不能要了,想到此,他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卫大人,你的意思是疯婆婆也知道这个故事?”兰泽明知故问。
“这个就不好讲了,但愿她的死和韩王府的案子没有关系。”卫横忧心忡忡地说道,他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兰泽是新人能查出什么案子,不如将这个烫手山芋扔该兰泽,不了了之最好。
“卫大人,听她们讲这几个孩子失踪的时候,有一个两丈多高的鬼影出现,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查一查,两丈多高的人我没有见过,不过,会不会有人踩着高跷拌鬼,将几个孩子劫了去?”
“可以作为一个着手点查一查,你带人去查查最近有什么戏班子或者杂耍,有可疑的人立即向我汇报。”
“是,大人!”兰泽一拱手,撩起官服长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套月白色的官服穿在兰泽身上格外洒脱。
兰泽走出大理寺,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兰泽对戏班子还是很熟悉的,皇城根下的贵族哪个人家不养个戏班子,每逢过年过节,都搭台唱戏,《智取生辰纲》、《武松打虎》、《赵子龙单骑救主》…….铿铿锵锵,满园子的家人,嗑着瓜子,说着京城哪家铺子开张了哪个王府又添丁了,听得高兴的地方,抬手就打赏几锭元宝,好不热闹。
一想起往昔的情形,她都觉得眼眶湿湿的,回到京城这么多天连家门口都不敢去,她怕自己绷不住失态。兰泽一个人站在午后的阳光下,犹豫着不知道该从哪家查起,在京城无论从哪家查那都无异于老虎嘴上拔毛,得罪了人,以后那就吃不完兜着走。
正在思虑之间,街上突然出现吹吹打打的声音,领头两排是吹唢呐的,紧接着是两排抬着红色礼箱的,中间是摇旱船扭秧歌的人,几个矗立在办公中踩高跷的人吸引了兰泽的注意。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行人吹吹打打从兰泽眼前经过,高跷队中有一人似乎扭得很笨拙,在一群熟练扭来扭去的人中间很是突兀,这行人朝着韩王府的方向走去,顾明川还是如此地高调,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世袭了爵位。
兰泽拉住了街边看热闹的老大娘,打听一下情况。
“婆婆,这个高跷队扭得很是欢庆,我家大奶奶刚刚添了孙子,也想请这高跷队扭一扭,不知道这个高跷队叫什么名字,驻扎在哪?”编起理由来,顺手拈来。
“不知道啊,这些都是达官贵人才能请得起的,我们小门小户只看得热闹罢了。”老婆婆摇了摇手,只顾抱着孙子跟着秧歌队往前走去。
眼前周围的行人散去,兰泽又上前询问了几个行人,回答均不得而知,她只有泱泱地离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荣姨正要关门打烊,医馆已经收拾停当,按理说,医馆是不能打烊的,但三个女人开的医馆毕竟不安全,万一被哪个贼人盯上了,人生地不熟的,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吃过晚饭,兰泽早早地就入睡了,闭上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如烙饼一般,怎么都睡不着。
一想到到那血淋淋的情形,兰泽就觉得黑暗的屋顶上处处充满了杀机,或者贼人一早就知道了鬼婆婆给自己讲了韩卓阳自己杀死自己的故事,那么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杀的人?但他为什么不对自己下手?自己一到京城就被跟踪了吗?
那个笨拙的踩高跷的人会是杀人凶手吗?
兰泽闭着眼睛,无限的黑暗在眼前一圈一圈地如波浪一般化开,无数个问题像谜一般缠绕着她,心里颇为烦乱,索性坐起来,屋内的墙角处分外漆黑,似乎站了一个人。
兰泽的手不自觉地就摸到了床沿被褥下的防身梅花匕,萱草就在隔壁屋内,如果她听到什么响动,她会第一时间赶来的,想到此,她略略放了心。
再仔细盯着那一团漆黑的身影,盯着盯着就觉得真像个人了,兰泽手一紧,下意识地将匕首从中甩了出去,她忘记自己功力尽废,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江爷了,怎么可能刺中对面的人?
匕首划出一个弧线,在半空中落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兰泽站了起来,朝着黑影无声无息地走来,她要确定黑影到底是人还是挂着的衣物。
黑影突然一动,冲着窗棂的方向,一迈步,足尖点到窗台上,纵身一跃,便栖身到黑暗中。
果真是人!兰泽慌忙蹬上靴子,抓了一件披风,开门冲到窗棂下面。
左看右看,遒型树上站立着一修长身影的人,头发微微浮动,在黑暗中英姿飒爽直逼兰泽眼底,他似乎在等她。
兰泽心里一惊,他还活着?韩卓阳吗?兰泽心砰砰地跳着,血液往头部涌去,爱恨交织的情绪令她心脏紧缩得厉害,也疼痛得厉害,为了不惊醒萱草和荣姨,她低声问道:“你是谁?”
黑影并不答话,转身跳下树,身影无声无息往前奔走,足下工夫不是一般的好。
兰泽手伸到半空中,看到黑影又停了下来,在黑暗中看着她,她的心一紧,就像当初看到韩卓阳,只要有他的地方就充满了欢庆,她的脚就不受控制似的愿意跟着她走。
兰泽的心砰砰地跳着,在黑暗中一深一浅地走着,她踉跄被石头绊倒,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黑影又停了下来,在不远处等她。
兰泽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追上他,亲眼看看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走了多久,黑影在前面很有耐心地走走停停,等兰泽跟上来,等兰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崔玉楼。
崔玉楼的老板姓崔,是崔玉楼戏班子的班主,这个戏班子有几个招牌戏,名声在外,这十年不见,崔玉楼修建得越来越气魄了,光看崔玉楼门前的那一对大红灯笼足以令人震撼,笔酣墨饱的崔字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这两个字可是当今圣上提的墨宝,那日圣上乔装打扮带着宫里的人出来听戏,听到高兴处便随手题写,等圣上走之后,崔玉楼才知道圣上来过,恭恭敬敬地将墨宝悬挂了起来。
红色的烛光照得门前分外亮堂,反倒趁得周围的地方一片黑暗。
兰泽愣了愣,人影已经消失在空荡荡的大门后,崔玉楼的大门开着,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