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此次重回长安城目的有两个,一是百味堂三十五条人命虽然柳暗花明,却又陷入了更大的阴谋漩涡中,她要为三十五天人命讨个说法,否则,她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心,二是回到长安城找韩卓阳复仇,当初为何不查明真相,不问清红皂白就将她浸猪笼,为何不伸手帮助父亲一把,致使母亲至今生死未卜,三是赤林血案太诡异了,她必须查一查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韩卓阳死了,死得很离奇!
兰泽一下子心里空了,她是带着十分的恨意回来的,拳头还未伸出,对方已经完败了,人生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她颓然坐在庙宇的月光里,天蓝色披风散落在地上,在月光里一半明一半暗。
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恨他吗?多么不想让他死,多么想让他痛不欲生地活着,只要活着,自己的恨意和痛苦就会一点一点减轻,韩卓阳,韩卓阳!兰泽在心里愤怒地狂喊,韩卓阳,你不能死,你必须给我活过来!
月光慢慢西移,清凉的光芒洒在她满是沧桑的眼神里,此时她是如此地疲倦和懈怠,这些年,这么多日子,痛苦在她心里一点一点地缩小,像一枚含着巨大能量的琉璃弹,想爆发,却无从引燃。
荣姨走了过来,将从包袱里取出来的毯子给她盖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作为一个阅历颇深的不惑之人,荣姨不是看不出她情绪的波动,从她失口而出的那一刻,荣姨就认定她必定是出身名门望族。
“荣姨,事情越来越乱了,也会越来越复杂,一切谜底还得从韩王府揭开。”兰泽在阴暗中对着荣姨说道,她的嗓子因为缺水似乎粘到了一起,听起来有些干哑。
“京城之地,关系错综复杂,你确定要着手查起?”荣姨不无担忧地说道。
“否则我没有办法向百味堂那些人交代,所以我必须查此事,”兰泽半靠着墙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若是哪一天我身有不测,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颜面去见边堂主。”
“那么,我们必须在这里扎根下来,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才能去查事情的真相,”荣姨首先想到了安身的问题,住到庙宇之内绝非是长久之计,萱草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
“我这里有一个对镯子,拿到当铺换些银子,还是能买下一处店铺的,”兰泽将翡翠手镯取了下来,虽有不舍也没有留存的必要了。
这对手镯还是当年韩卓阳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那日,江府上下热闹非常,江爷过生辰,必须有韩小王爷的效果,韩卓阳敢请回春楼的头牌,江爷就敢请“蜂巢”的男宠。
她选男宠有自己的一套,弄一颗碗口大的珍珠,掉在房屋正中央,男宠走过去,如果肤色和珍珠比略暗,直接淘汰掉,江爷对白有无比的热爱,俗话说,一白遮三丑,男宠必须美姿仪,面至白。
对脸部的线条和腰身也有严格的要求,她的标准是用自己纤细的手卡两下,卡不住的直接剔除,鉴于男女授受不亲,江爷还是很含蓄地接受了韩卓阳的建议,将手中的两尺余长的马鞭甩过去,马鞭能卷住男宠的腰就留下,她那一鞭子下去,细皮嫩肉的男宠多半会断气。
所以,能逃过江爷这一关的男宠从江府出来之后,一跃成为可以与回春楼头牌抗衡的“蜂王”,将一些性别游移不定的男人生生地掰弯去了蜂巢。
韩卓阳站在梨花树下,上等蜀锦制成锦袍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格外修长,他抿着唇似笑非笑地望着江爷,看到高兴之时,双手一甩就扔出来一对冰种玉髓菠菜绿手镯,淡淡说道:“爷看得高兴,赏你的!”
“成!”江爷双手一伸,稳稳地将手镯接到手里,玉手一伸就带上了,眼睛不带抬一下地说道:“也就值个菠菜的价钱!”
如今,这个菠菜价的冰种玉髓菠菜绿手镯足以让她在京城安身立命。
清晨天刚微微亮,三人就分头行动了,荣姨将冰种玉髓菠菜绿手镯裹在贴身衣服衬里,就近找当铺去兑换些银子,萱草跟着兰泽绕道去韩王府,三人说好中午时分还在庙宇碰头。
昔日的韩王府巍然大气,雕栏玉砌,勾心斗角,王者气度蔚然天成,平日里门前车水马龙,各色王公贵族的轿辇络绎不绝。
再看今日之景象,荒凉不堪,杂草丛生,红色的大门门漆已经剥落,石狮子也被人弄翻在地,因为圣上下旨封了韩王府,所有人看到韩王府怕沾染了晦气似的远远地避去。
兰泽定定地看着韩王府的大门,依稀能够看到自己十年前的身影欢快地越过高高的门槛,人未到声音已经直达后庭,卓阳哥哥,卓阳哥哥。
像她这种无法无天的模样在众人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异类,换句话来说就是江湖气息太浓厚,韩卓阳的娘亲马兰慧出身平民生性泼辣,和江爷颇为投缘,极其喜欢她的小模样,反倒是韩忠达的二夫人对这个疯丫头一样的江爷很看不惯,二夫人彩纹出生商贾人家,家里颇为殷实,少年时读过一些书,用江爷的话讲,就是特能端着。
那日,在韩王府后花园,江爷撸着胳膊准备抓韩王爷养了多年的锦鲤炖鱼汤喝,恰恰遇见彩纹夫人对着满池的荷花顾影自怜。
根据多年的私塾教育,江爷觉得应该客气地和这个向来不怎么得宠的二夫人打个招呼,看着彩纹夫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话一出口,就变味了。
“你家胭脂水粉最近卖的不好?”
彩纹夫人脸色一绿,嘴角牵强地扯了扯,说道:“不要以为仗着户部侍郎江渊之女的身份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女孩子无才总得有德,否则找不到男人……”
江爷这句话听着特刺耳,头一歪,眉梢一挑说道:“我户部侍郎江渊之女怎么了?好像你这张脸不是你爹给你的,不是你爹给你的,还是隔壁老王给的啊?”
彩纹夫人的脸彻底绿了又白了,掂着罗裙不顾淑女形象就扑了过来,怒道:“你个小蹄子,你的脸才是隔壁老王给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江爷叉着腰,眼皮翻了翻,从嘴角嗤地一声冷笑了一下,那表情就是你追得上我就你赏赐你一条龙内裤似的。
正在拉扯的时候,偏巧不巧的,韩忠达带着一行人缓步穿过后花园,正看见二夫人一副母夜叉的模样,脸色就阴沉下来,轻轻一咳嗽不亚于犯人听见惊堂木,二夫人的手冰雕似的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江爷头一仰,鼻子一抽,冲着韩忠达就撒气娇来,说道:“韩伯伯,她欺负我,你看她把我衣服都弄湿了,不过,我不和二姨母一般见识,我最喜欢吃二姨母做的雀舌炒普兰店的莲子儿,如果二姨母能亲手给我做一份,我保证韩伯伯不再追究这件事儿。”
说罢,扔过来一张银票。
彩纹知道雀舌,哪里知道什么是普兰店的莲子儿,只当普兰店是京城街头一个铺子,心里那个气啊,原本在韩忠达面前就不得宠,这一下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下去,只能牵扯着僵硬的微笑,看得江爷都觉得累,说道:“艺宸,我保证一个时辰内给你做出来。”
等彩纹走了,韩卓阳从远处慢慢地走了过来,说道:“丫头,你的本事见长啊,在家,我都不敢欺负的人,你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给治得服服帖帖,话说,普兰店的莲子儿甲天下,且不说普兰店不在大齐,就算在,上百年还结不了几颗莲子儿,你这小嘴刁得很,也就是我爹宠着你,换了别人,在他面前打他夫人的脸,恐怕是要吃板子的。”
江爷一伸手,抓过来韩卓阳手中的沉香扇,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爹说了,为人要厚道,我这样教育她,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提升韩氏一门的整体教养。”
想到此,兰泽嘴角不觉流露出一丝笑意,身旁的萱草怕打扰了兰先生的清净,悄声问道:“兰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兰泽看了看左右,并无一人,解开身上的披风,说道:“从这颗柳树上翻墙到韩王府内。”
萱草点了点头,小碎步跑到高高的院墙之下,一躬身自愿当成人肉凳子让兰泽先爬上去。
兰泽蹬着萱草的背,萱草吃力地站起身,支撑兰泽爬上墙头,在兰泽的记忆中,翻过墙应该有自己曾经挖好的墙洞,沿着墙洞就能一步一步地爬下去。
按照预想那样,手扒住墙,翻过身来,用脚打探了一下,果然如此,换脚,一脚蹬空,整个人从五丈高的墙头上跌落下来,兰泽心里暗叫一声,完蛋,墙下面是花砖铺设的花台,一个个花砖尖角朝上仿若匕首似的,不死也得让自己断上几根。
突然一个有力的臂膀拦腰接住了自己,温暖馨香的味道淡淡在鼻端蔓延,心脏跳得有力,躺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整个人轻飘飘地从半空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