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马踏轻尘少年游(二上)
啪!
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更准确的说,是桌子上的酒壶摔碎的声音,原本像是一场闹剧似的的斗殴停顿了一下,便看到三儿握着酒壶的手上只剩下了一块长长的碎片,酒水也溅得到处都是,他站起身来,下一刻,他已经冲到了吴起仁的跟前,吴起仁甚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脖子一凉,那碎瓷片的尖端就已经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甚至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吴起仁抖了一下,说道:“你敢伤我?!”
三儿冷笑道:“匹夫之怒,血溅三尺,恐怕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场面就这样僵持起来,知道陈府的大老爷陈世水赶到,三儿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十分老实地走到一边,冷冷看着吴起仁。再后面,就是张小菇所见到的样子了。第二酒楼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吴起仁和陈之衡他们的恩怨,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少数,这酒楼胖老板,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胖老板正要继续劝说两句,却听到大门口又接着传来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陈家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莫非真得当这苏州城没有王法了么?”
张小菇随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脸上蓄有胡须,看起来颇有威严,显然是那种身居上位已久的人。陈世水冷眼看着中年男子,说道:“吴昭,你儿子伤我儿子,这一笔账怎么算,恐怕咱们也要好好说道说道呢。”
吴昭便是那中年男子的名字,长辈都已经到了,自然不是晚辈们能够插上嘴的了,更何况只是因为一场争执,两个当家人就亲自赶了过来,这里头的缘故,肯定不止是普通打架斗嘴那么简单。张小菇拉着三儿低声问了几句话,便带着两位妹妹站到了陈之衡的身后。陈世水说完之后,吴昭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陈世水的跟前,寒声说道:“陈兄,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我倒是无恙,只怕兄台却有些麻烦吧?”陈世水面无表情道。
吴昭笑道:“我能有什么麻烦,老实经商,本分的生意人而已。”
陈世水围绕着吴昭转了一圈,然后方冷笑道:“本分?老实?带着那些家丁,哪个不是亡命之徒,我可没有听说过和水贼有往来的本分生意人。”
“兄台这话,可有污蔑诽谤之嫌。”
“是不是污蔑,世人皆知,就说吴起仁身后这几位,恐怕来历如何,也不用我多说吧?”
两人的话语都是颇为简单,但是一句比一句森然,两方之间也渐渐剑拔弩张,酒楼老板有心叫来府城巡街,就怕惹恼了客人,只好站在两人中间苦劝起来。陈家和吴家都是做布匹生意的,在苏州城,做这样生意的商人数不胜数,陈、吴两家都算是根基也好,实力也好,背景也好,都颇为数一数二的。这样的两家,却已经有了数十年的仇怨,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得清楚的,胖老板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不可能说和他们两家的,只盼着他们要闹,也要到别处去闹,自己还要做生意呢!再说动起手来,打坏了东西算谁的。
只不过陈世水和吴昭都是有些身份的人,胖老板自然不好赶他们出去。
陈世水听出了胖老板的意思,他也没有在这里的争执这件事情上继续坚持下去的意思,仅仅是一场嘴角之争,陈家和吴家两个当家人却亲自赶过来了,面对面的说了两句话,陈世水又道:“再过几日,便是苏州城一年一度的马球比赛了,听说令郎想要一雪前耻,虽说这难是难了点,不过少年人嘛,多经历些挫折,日后才能成大器。”
吴昭冷哼一声道:“不知道当日的约定,可还作数?”
约定,难道马球比赛还有另外的意义在里面?张小菇暗暗想到。
陈世水应道:“自然还作数,只要令郎在马球场上赢了我家之衡,东洋那条商路,在下绝不踏足一步。”
“算数就好,只怕他日输得太惨,陈兄选择性给忘了。”吴昭嘲讽道。
“容易忘了的是阁下吧?”陈世水说完,也不再和他废话,转过头对陈之衡说道:“之衡,还站在那儿干嘛?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去!”说着便带着家丁们转身先一步走了。酒楼门口的人渐渐散去,张小菇也拉着怜儿和月儿回到来时坐的马车上。三儿手也受了点伤,不过不怎么要紧,涂上点药膏没几天就好了。倒是陈之衡有点悲剧,挨打最多,脸上青肿的痕迹恐怕不那么容易消去,回到陈府的时候,还好好被老夫人说教了一顿。
马球比赛就在几日之后,江南不似北方,娱乐活动更多一些,但是文弱的江南,能有马球这一种引人血脉喷张的男子汉运动,也是能引来无数人围观的。因为从太祖时候起便大力提倡的缘故,苏州城中,就有好几个马球场,最大的那一个,是专门用来举办一年一度的苏州城所有马球队一决胜负的金雀台。金雀台的冠军只能是一个,一连串的比赛,从每年的四月份开始,一直延续到夏初时节的六月份。而陈之衡所在的那一支马球队和吴起仁的那一支马球队的比赛,就要开始了,这场比赛将会决定谁有资格来争夺金雀台的最强者。
这是男人的运动,但是并不意味着在苏州女子之中,无人关注,恰恰相反,每一次马球比赛,都会有许许多多姑娘小姐带着丫鬟侍女前来观看,要知道一年之中能见到这么多的帅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小菇心里想的是,反正去苏州织造局的事情,老夫人还没松口,先等着马球比赛结束吧。
这一日依旧风和日丽,到了苏州城之后的几天,天气一直都是非常的好,张小菇心情也逐渐开始好起来。今天就是陈之衡所在的马球队和吴起仁的马球队比赛的日子,张小菇受老夫人之命,带着陈府中怜儿和月儿,再加上三儿,总共四个人,坐上马车,径直往金雀台而去。一路上也已经有许多人往那里赶去了,金雀台的位置有些离陈府较远,大概在路上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刚停下马车,张小菇就听到劈了啪啦的鞭炮声,就跟过年似的,门上围墙上还很是喜庆地挂着许多红绸布和红灯笼。比赛开始的时间是巳时整,现在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开始,所以进入金雀台的人还有很多,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来寻消遣来的。到这里,张小菇才深刻感受到,和自己原来那个时空的古代如此不同的风气,开放而强烈的自我表现欲,没有任何守旧和死板的感觉——也许这就是自己喜欢上这个时代的原因吧?张小菇这样想到。
进了金雀台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道路两边贩卖茶果点心的小贩,此外就是一些金雀台负责维持秩序的人员。穿过这条笔直的五六丈远的大道,就能看到一个凹陷下去的场地,和前世的足球场十分相像,四面都是那种石阶,石阶往上就是搭建好的凉棚,凉棚里面有更好的座位,还有一些包间,那是为富家小姐公子准备的。下边的场地都是修剪地十分整齐的草坪,左右各有一条通道,通往马厩和马球队员休息的房舍。现在比赛还没有开始,进场的人已经有很多了,他们互相交谈着,使得周遭都是闹哄哄的。
张小菇自然不是只带着三儿和妹妹们来,还有两个侍候怜儿月儿的丫鬟,以及三个家丁护卫着。他们加起来总共差不多十个人的样子,走进了位于最东边,通道旁的一个包间里坐下,在这里,待会可以看到陈之衡从这里出来。怜儿和月儿可是已经迫不及待要给自己的哥哥加油了呢!
张小菇坐在最中间,左手边是三儿,右手边则是怜儿和玉儿,在她们的面前,有一个方形小案,案上摆放了许多瓜果点心,不过几人都没有要享用的意思——除了三儿。三儿一坐下就毫无形象地大吃起来,惹得张小菇瞪了他一眼,怜儿和月儿也捂着嘴偷笑。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些时候,张小菇便和怜儿月儿说起话来,是关于她想去苏州织造局的念头。
“虽说陈府的日子过得挺舒心,不过两位妹妹也知道,姐姐是村姑出身,终究是做不来富家小姐的,总要去外面寻一些事情来做。只不过别的事情,女子不好出面,唯独这织造局,却是老夫热也曾经呆过的,里头虽然门道很多,却也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张小菇仿佛是在劝说老夫人,而不是在和怜儿月儿两个小姑娘说话。
月儿好奇道:“我虽然听说过苏州织造局,也知道老夫人在那里呆过,还做过女官,不过听老夫人说,那里的日子,可是很辛苦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辛苦法?”
张小菇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是事情太简单了,做起来反而没有什么意思呢。”
怜儿拍手道:“小菇姐姐真是好见识呢!”
几个姑娘说话的时候,三儿一直没开口,和女人说话,对他而言,可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当然,这个“女人”里头,要除了他的二姐张小菇。
说着说着,听到场中一声锣鼓响,这是比赛要开始了,两只马球队分别骑着坐骑,全套装扮,从两侧通道进入场中。东侧自然是陈之衡进入场中的地方,看到自己的哥哥英武非凡地骑着马通过,怜儿和月儿兴奋异常,喊得嗓子都有点哑了。陈之衡显然听到了自己妹妹的声音,转过头,挥舞马球杆笑了笑。
“之衡哥哥加油!”怜儿握紧了拳头,也跟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当!当!当!
又是三声锣响,主持比赛的是金雀台的人,穿着一身精干短衫,大声宣布道:“比赛正式开始!”四面观众都开始例行欢呼起来,吴起仁和陈之衡面对面站着,只听吴起仁用只有球场上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一次,你们死定了!”
“是吗?”黄兴牧回敬了一句,“我发誓,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能进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