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寒山·吾心似秋月)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很多东西都需要我们自己去感悟,而不是用言语喋喋不休地进行阐释。有时,就算你阐释了,用了很多精彩的辞藻,但你所说的也许反而距离你所想的很远很远。
有一个生活在唐代中晚期的僧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姓氏,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详细出身。他栖身在浙江天台山的寒岩幽窟里,因此被称为“寒山”。寒山曾有过一段世俗生活,只是隐居后,他忘了,世人更是忘了他来自哪里。怪诞不羁的行为和大量的禅诗让寒山超脱于俗世,超脱于众人。寒山曾自己写诗说:“我住在村乡,无爷亦无娘。无名无姓第,人唤作张王。并无人教我,贫贱也寻常。自怜心的实,坚固等金刚。”尽管没见他在哪个寺庙里接受剃度,但苏州却有以他命名的“寒山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但他与丰干、拾得并称“三圣”而名扬千古。
寒山最喜欢用简单明白的话说禅理、讲心得,并喜欢将禅理用诗歌表现出来。纪晓岚在《四库全书总目》中说:“其诗有工语,有率语,有庄语,有谐语。至云‘不烦郑氏笺,岂待毛公解’,又似儒生语。大抵佛语菩萨语也。今观所作,皆信手拈弄,全作禅门偈语,不可复以诗格绳之。而机趣横溢,多足以资劝戒。”
在寒山诸多的禅诗里,那一首对着明月清潭吟诵出的诗句尤为动人: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我的心,犹如天上的秋月,圆满、光明,它映照到碧潭之上,还是这般皎洁、清澈。月印碧潭,潭月皆明,月无心照潭,潭无意分月,在这水月相忘的清明境界中,有什么能跟心的空明相比?这心月泯然归一的境界,教人怎么才能说得明白?倒不如不说的好。
不说最好。想当年,陶渊明远离闹市,在乡下种田度日。散步乡间,采菊东篱,一抬头,悠悠南山如画,那时那刻,不也如寒山一样感觉?只是陶渊明说的是“此种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真理面前,文字就那么苍白无用。真正的妙理,只可心会,无法语言。
然而,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嘈杂声音,嗡嗡嘤嘤四处响起,扑面而来。被各种声音干扰,我们的心亦像一块碎石投进水潭,月影零碎,心绪烦乱。每当遇到这种时刻,不如沉默。沉默不语中,你会发现,原来安静的力量是这般超乎寻常。
无聊的指责,莫名奇妙的辱骂,当你忍不住要反唇相讥时,不如闭口不言,任他流言蜚语,口水四溅,我只守住纯净的心灵,看他能狂乱到几时。
无谓的争执,针锋相对的争辩,直让人血脉贲张,血压飙升,忍不住要回击时,不如静默,让理智的光照亮气愤蒙上的黑暗,也许,你一下就看明白,语言是多么的无用。
有一位庞居士曾向禅师问道:“如水无筋骨,能胜万斛舟。此理如何?”禅师对曰:“这里无水亦无舟,说甚么筋骨?”庞居士算是语言犀利的人,能够用精妙的语言道出很多的哲理,但禅师却告诉他,什么都没有,说有什么用?语言是多么的扭曲真意,所以不如不说。
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轮明月,是一颗光洁的钻石。明月要辉映明亮,钻石要闪耀光芒,需要我们自己体悟和呵护。人的本心不可言说,只能靠诗意的直觉体验,而渡到光明的彼岸。寒山说“教他如何说”,其实他可以不说。任何过多的语言反而是累赘,是蒙蔽,是扭曲。
茶陵郁智者曾说:“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面对真理,面对我们的本心,还是让我们保持谦虚和敬畏,默默地去体味吧。一定会有某一个时刻,我们也会觉得心头明亮,光辉四照,但又无法说,不能说,也无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