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轩在厨房烧菜。扎起了围裙的男人,又有了一番不同的味道。静芝在餐厅忙碌,苏珊在洗菜。林竟然在那么短短的片刻,从后面拢过她,把头埋在她的颈弯。
战栗。像一颗熟透的果子,再也经不起碰撞。体内有暗流在奔涌。那是生命的痕迹,爱的痕迹?
几乎瘫软。
待他在耳唇边儿咬了一下,听到他说你很美的那句话,就想伏在他怀里嘤嘤的哭。
吃饭的时候,更是出乎意料的场面。不知怎么,静芝居然说起自己做心脏手术的事,心脏搭桥手术。
那个时候,还没有普及微创。
苏珊说,那不是要开刀么?我最怕看血,看刀伤之类的了。她想起自己十六岁的初潮,晚的蹊跷。怕的厉害。以为自己要死了。拼命的躲在被窝里哭。
不想到,静芝居然把衣衫撩开,那条蛇样的斑痕就这样触目惊心的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苏珊近乎惊恐万状;更惊恐的是她看到了静芝的乳房:天!那还能叫乳房么?黑黑的一个粒子,倒是硕大;底下就是一张皮!根本没有起伏的山丘!馒头也好!
没有!
她惊怵的看着道轩!
他躲过她的眼神。
她没有看过别的什么女人的乳房。她看到更多的是油画里那些西方女人丰腴的女体,她很喜欢那些人体。
吃惊的程度无以附加。无法描述。能够描述额是她内心的紧张,手在颤抖。
竟然把汤汁溅到衣裙上。那套裙子是道轩在美国公干的时候买给她的。
此时的场景可以用戏剧里的高潮来形容:男人下意识的旁若无人的扯了几张餐桌上的纸巾,俯下身去为她擦吸那些汤渍。已经漫开的汤渍。
愣怔的不仅是苏珊。
还有静芝一贯坦白的眼睛。
高三的孩子的眼睛,如钩一般。
09
生活的本身应该是没有悬念的。只是人们不甘心就这样平铺直叙而没有一波三折的刺激罢了。
刻意的去设置些什么,寻找些什么。其实有的就是有了,没有的就是没有了。比如静芝,比如苏珊,谁能说她们谁更幸福?静芝是有着一个体面的丈夫,为她赢得脸面的丈夫,而实际她守着的只是道轩的空壳;苏珊是从身体上拥有的道轩,而没有能够驾驭他的灵魂。她甚至没有办法和他一起上街,旅游,这是见光死的一份情感。
再愚钝的女人,面自己丈夫不曾有过的举动,当然还有在看似和谐的来言去语里的眉来眼去,也会看出端倪的。
而每次苏珊回去,静芝都是让道轩去送她的。
这一晚,谁也没提送她的事。
男人的脸部更阴冷了。以他的滴水不漏,今天这样的举动,算是马失前蹄。
她独自走在静夜的街上。这个小城市,已俨然有着大都市的成熟。该有的尽有,不该有的也纷纷登场。暗色的灯影下,煞有介事匆忙奔走的汽车和车里的人,一对对暧昧的身影,让她想起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下来。想起这个时候的那个家,虽然沉寂,虽然无语,但她知道静芝一直是敬重丈夫的,她决不会和他吵闹,寻死上吊的。他们或许过一会儿就同床而眠了。
可怜的是她自己。心隐隐在痛。
年近28岁,女人最好的光阴。本来就有一份无奈的婚姻,又更加无望的陷入这样的没有出路的感情里。
还是那最高级的酒店里。
道轩踱着步,吸着从来不离手的香烟:你都看见了?我近几年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和一个女人,几乎完全丧失了女性特征的,哦不,还有功能,这样的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我不能离婚!不能!离了婚她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我,她还不能激动。他攫住她的肩膀,激动,明白么?他恶狠狠的说。
她两眼噙泪,是的,她不能,我能!我能对么?我年轻,我的乳房结实,够你一把抓住,进而揉搓;我能激动,她哭着说,我还可以叫床,大口喘息;我可以一夜数次,供你享乐,哦不,谁说我不快乐?我分明是快乐的啊!可是先生,我问你,我的明天,我的明天在哪儿?在哪儿?她声嘶力竭地叫,你说啊!
他松开手,我说过的,我没有什么明天可以给你!我不能离婚!第一次,我们第一次的时候,我说过的,你忘了?
是,他是说过的。很清楚的说过。只是自己忘记了,抑或说在故意的忘记。她记得的只有他当时深陷的黑亮的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向他要过婚姻?其实,苏珊自己知道,自己要的明天不该是他来给的。
有一首歌叫我拿青春赌明天。而自己是没有青春的,更没有明天可期待的!却是潜意识里的些许企盼,几分等待。幻想着那么一天……
应该是没有那一天的。只是自己依然沉溺不醒。
才知道,这是个劫数。
才知道,他是自己眼下的的鸦片。
才知道,男人对他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一直是清清楚楚的。
那个时候,有一阵子林道轩坐立不安。企业转轨,实行股份制,上面对他的职务审计马上开始。这天在酒店里和苏珊缠绵之后,有人敲门。苏珊就有些紧张,道轩忙安慰他说,别怕,自己人。打开门,苏珊大吃一惊,原来是道轩集团公司里财务部长老张。
老张冲她点点头,径自落坐。她手脚发颤,呆在那里。道轩忙拍拍她,扶她坐在沙发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一向谨慎的道轩,怎么会把她置于别人的眼前?她更慌乱了。眼睛不敢看人。手在微微的抖动。
果然他说话了:老张,你可能早已知道,苏珊是我的女人。我们今天一起坐在这里,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是自己人。这次职务审计,其猫腻你是清楚的,主要是针对我们开发的那个征地项目。我不多说了。这次委屈你,也就是几年的工夫,出来了,你就来找我,我依然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好的职位,甚至副总都可以;你要想到,那个项目是我们一起搞的,而且主要操盘的是你,就是我进去了,你怎么也是无法逃脱的。这样权衡一下,有我在外边照应,将来还是可图发展的嘛。
说罢,他似乎漫不经心,前一段时间,替你买的富华小区的别墅,钥匙已经给了你夫人。当然近期是不能住进去的。你岳母在医院的住院费用我已经告诉人打进去十万元,你放心,一定帮助你治好她老人家的病。你看如何?
老张鸡啄米一样,只有点头的份儿。谢谢林总,我这就去自首,就去。
再看苏珊,已经昏倒在沙发上。
其实,苏珊目睹的罪恶岂止于此?那次改制前被公司淘汰的工人聚集在公司门口请愿。据说林道轩出来做安抚工作。他人一出现,场面就安静下来。多少年就是这样。他留给工人们的印象永远是干净,儒雅,温文的。挂着招牌式的微笑。那些请愿的人们都是大老粗,都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见到风流倜傥的老总,内心的感受很奇特。自动就缴械了。
他自然是一番模棱两可的话,无关痛痒,无关结果。他的嗓音带着些磁性,仿佛迷醉剂,让那些混乱的工人们在瞬间离去。虽然还是两手空空,什么许诺也没捞到,但就是百十多号人,愣给解散了。
而后边的情况就十分可怖。他打电话给派出所,若再有聚众之人,闹的最欢的格抓勿论!
苏珊像不认识他似的,盯住他看了好久。他此时的冷酷,像足了电影里的坏人。浓眉紧锁,面部表情异常阴冷,岁月的刻痕像刀疤一样深陷。没有一丝笑容。对了,自己何时见过他笑呐?
然后就是往死里要她。当他深深的进入,她也如一座城池般陷落。她知道,今生今世,上帝不能赦免自己的罪孽。
即使欢乐!
即使罪孽!
林道轩如愿在改制后的公司里做了董事长。
老张被判了有期徒刑。
故事似乎已经该结束了。
苏珊此时已三十岁了。
她无法再面对赵静芝。无地自容的是她苏珊。而静芝在知晓了丈夫和她的暧昧之后,不置一词,自然也从此不再和她讲话。
静芝终于知道晚归的无数个夜晚或者清晨,道轩借口开会,或者打麻将,不过是与苏珊缠绵鬼混。她自己已无性。不能给予男人;但是她的家是一个标识,她不能把丈夫拱手给别的女人。她能做到的就是无言的等待。黑了天的日子,听到他进门,脱鞋,洗漱,然后屏住呼吸的躺到她身边。她的一颗脆弱的心才放下。再听他打呼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如此。
苏珊也无法再面对那个环境。于是在九十年代的春天,她来到了南方。
转年的春天。
听到林道轩得病的消息。脑癌。已经转移。癌细胞遍布全身。
他在清醒的时候,或者是回光返照的那时刻,用手机给苏珊发了一条信息:
多想踏入你的长梦哦
挽你一道去宁静黎明
最后的缠绵?如果有缠绵的话。最后的绝唱!是的,他没有黎明。
他死于那个春天,清明的前夜。
苏珊知道了消息。从车上的抽屉里把以前他写给自己的信撕了。
她奇怪,自己没有眼泪。
那是一段孽缘。眼泪是无法洗刷干净的。
10
此时夜深人静。中秋月挂天上,映木楼照小窗已是远去的留影,此时苏珊看到的月光是惨败清凉。
她躺在韩国济州岛酒店的床上,再次陷入对自己早年旁逸斜出的拷问。忏悔。并不是来自于对他人的歉疚,比起那些铁拳、辱骂和背叛,就是自己出轨一千次也不足以治疗她内心的创伤。
而是来自于内心的反省。是出于爱么?那时候她与李建林结婚还不过三四年,还没到七年之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