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阳没有想到,自己参加实习的第三天就遇到了一起挠头的杀人案。
说实话最近萧阳的状态很不好。就在三天前,他决定和相恋了近三年的女友方灵分手,孤身一人来到了实习地点海洲市公安局城南分局报到。当丛琳赶到海洲市城南分局刑警大队报到的时候,萧阳已经帮着接警员写好两份报案记录了。
“你小子也太不够哥们儿了吧!”丛琳见到萧阳的时候愤愤不已:“不是说好了咱俩儿一块走的吗?你怎么不打鸣不下蛋的就自己跑了?”
萧阳绷着个脸:“你个小毛孩子,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一边玩儿去!”
丛琳看到萧阳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现在也问不出啥来,使劲把追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心说这小子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海洲市公安局多年来一直是省警察学院的实习点。萧阳报到之后,被分到城南分局刑警大队二中队李卫国探长的手下实习。而丛琳则被分到城南分局刑警大队技术科实习。这次来海洲实习的毕业生不多,于是两人被安排住在一间宿舍里。
城南分局所在的市南区是本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各种刑事案件、治安案件层出不穷,两人初来乍到,屁股还没坐热,就迅速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萧阳这几天一直用紧张的工作麻醉着自己,可是一下班回到宿舍,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方灵的影子就不断在脑海里晃悠。
三天前的实习动员讲座是萧阳最近一次见到方灵了。那是在刑侦系的阶梯教室里,刑侦系毕业班全体参加,主讲的是系副主任张文明。张主任是个细心人,对实习的安排,实习的意义,实习中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等事无巨细地做了介绍,大有《大话西游》中唐三藏之风。其实学校最担心的就是实习期间,这段时间学生们分散在各地,虽然开始参加实战,但身份还是学校的学生,如果出了问题,学校要负极大的责任。而学生们初出茅庐,没有任何经验,在工作中犯点错误、失误什么的在所难免,所以张主任的千叮咛万嘱咐也就可以理解了。
萧阳刻意躲避着方灵,没有和她碰面,好在三百多人挤在一个大教室里,隐藏起来比较容易。萧阳坐在最后一排,耳朵听着张主任的讲座,眼睛却盯着方灵的背影,看来她听得很专心,不时地伏下身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萧阳凝视着方灵那俏丽的背影,用目光一次次抚摸那乌黑的长发,那玲珑的耳廓,那纤细的肩膀……那曾经让他沉醉其间无比熟悉的少女的温柔,从此将只能封存在记忆深处,就象琥珀里的一只小昆虫,历经亿万年仍然真实依旧。一想到从此就要与至爱的人天各一方,萧阳的心便象针扎般疼痛。
方灵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她犹豫着转过头来寻找着,萧阳急忙趴在桌上,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
工作了一天,虽然很累很困,但是萧阳仍然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做着各种怪梦,一会儿觉得自己和方灵正在海边漫步,一会儿又和方灵回到了学校操场的草坪上谈着天,一转眼方灵又消失了,面前却是梁燕在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可等他想迎过去打个招呼,梁燕却又转瞬不见,只剩自己站在一条布满云雾的山路之上。
萧阳一步一步地爬着山,山路陡峭且崎岖,不知始于何处,不知何为终点。汗水一滴滴从额上淌下,萧阳喘着粗气,抬起胳膊使劲把汗珠甩下,这是什么地方?看上去似曾相识,可又想不大起来……山石嶙峋,流水飞瀑,鸟语花香……对了,是野狼崮!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去过的地方呀,这么快就忘了。可是,那些同学和朋友们呢?为什么只有我自己在孤单地行走?他们都哪里去了?萧阳惶惑着,山风乍起,令人心头掠过一阵恐惧。萧阳惊慌地抬头四望,终于发现前面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一袭白裙在山路上轻盈地摇曳。萧阳使劲追上去,靠近了,看清了,那个少女留着一个整齐的马尾辫,哦,是梁燕!萧阳大声喊道:“梁燕!梁燕!”前面的少女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转过身来向他微笑着招手。萧阳高兴地跑过去,却面前面的少女脚下一滑,跌入了旁边的万丈深渊……
“梁燕!”萧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只见梁燕的身影无止境地向深渊里坠下去,坠下去,雪白的裙袂就象一朵洁白的莲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萧阳!萧阳!你醒醒!”恍惚中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呼唤。
萧阳忽地坐了起来,只见丛琳正扶着自己的肩膀关切地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做恶梦了?”丛琳关心地问道。
萧阳定了定神,渐渐清醒过来:“哦,是个梦呀!”他喃喃着,发现自己全身一片汗湿。
“梦见什么啦?就听你没命似地喊梁燕。”丛琳问。
“我梦见咱们去爬山,梁燕掉到悬崖下面去了。”萧阳解释着。
“呵呵,上次救我还不够,这次做梦又想来个英雄救美呀?”丛琳笑着说,一边过去把灯拉上。那次野狼崮之旅,丛琳光顾着拍照片,结果不慎掉下了悬崖,幸好被树枝给挂住了,才被萧阳他们给救回来。
萧阳尴尬地一笑,摇了摇头。
丛琳又回床上钻进被窝:“没事了吧?没事了就好好睡觉,这才四点钟呢,天亮还不定有什么案子呢。”
萧阳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奇怪,怎么会突然梦到梁燕呢?去年寒假之后就没大联系了,梁燕一直忙着考研,自己不好意思去打扰,也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了?这样胡思乱想着,窗外渐渐亮了起来。
“叮呤——”宿舍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萧阳一轱辘爬起来拾起话筒。里面传来李卫国的声音:“小萧,刚才有人报案说在青螺山下发现一具尸体,大队长命令紧急集合!”
“是!”萧阳答应一声,急忙和丛琳穿好衣服冲下楼去,楼下已经有几辆警车在闪着警灯,大家跳上各自中队的车子,警灯闪烁,鱼贯而出。
青螺山是市南部的一座小山,南坡较缓,北坡却是个陡崖,从东西两侧看去颇似一个螺壳扣在地上,因此得名。青螺山虽然海拔不高,但是树木葱郁,空气清新,在海洲市也算一景。从山下有一条石阶小路顺南坡直通山顶,山顶处建一个小平台,平台周围以栏杆围绕。因小山就在城区,平日里多有晨练的老人、学生到此爬山,一些情侣也时常光顾游玩。
城南分局刑警队的大队人马在大队长赵文龙的带领下赶赴青螺山下,当地派出所刘所长已等在现场。
“赵大队!”刘所长向刚从车里钻出来的赵文龙伸过手来:“又给您添麻烦啦。”
赵大队和刘所长握了握手:“瞧你说的,谁让咱兄弟干这个差事呢?怎么样?介绍一下情况吧。”
刘所长说:“今天早上,有位王大爷在山顶的小平台上晨练,不知怎么就趴在栏杆上往崖下面瞅了两眼,这一瞅不要紧,瞅见崖底的山沟里好象躺着一个人。王大爷就下山找我们报警,我们来后到山沟里看了一下,发现是一具尸体,皮肉都几乎烂光了,只剩下破衣衫包着一具白骨。我们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个案子,只好向您汇报了。”
赵大点点头叫过技术吕科长:“你带几个法医技术员先过去看看,争取确定一下死因。”吕科长领命而去。
赵文龙转身问刘所长:“报案的王大爷呢?”
刘所长说在我车上坐着呢。
上了车,赵文龙问王老头:“王大爷,您是今天早上发现这个尸体吗?请把情况给我讲讲。”
王大爷心有余悸:“唉呀,领导,我是天天来晨练,可是从来也没发现这东西,昨天我有点感冒,嗓子里老是有痰哪,锻炼的时候我就伸头到栏杆外面吐痰,哪想到这口痰吐出来个尸体呢?这山沟里从去年冬天就一直积雪,过完二月才渐渐化了。我估计呀,这尸体是下雪之前就扔在那儿的,要是这雪不化,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发现呢。”
赵文龙抬头向上看看山顶,只见一道笔直的陡崖之上,一圈黑黑的脑袋正探出山顶平台的栏杆在向下张望。赵文龙吩咐刘所长:“刘所长,请安排两个兄弟上去把拉个警戒带,让人群离开山顶。一方面为了群众安全,一方面还得保密现场勘查工作。”
“哦,对对!”刘所长如梦初醒,急忙安排警力上山:“我光顾着保护山下的现场了,忘了那上面也能看见。”
青螺山南侧缓坡被当地人称为前山,而北侧陡崖之后则被称为后山,要到达后山崖下可不太容易,得从山脚下绕过去,一路上不少沟沟坎坎。
技术员和法医们拎着沉重的勘查箱,跋涉到尸体旁边的时候,一个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丛琳这是第一次正式参与命案的现场勘查。作为实习的学生,科里没有安排他具体的工作,平时主要是帮着技术员拎个箱子扯个尺子记个数字什么的。这次勘查也一样,吕科长叮嘱他不要乱走,让老技术员和法医先勘查一遍再干活儿。尽管这样,他还是得以近距离地观察这具白骨化的尸体。尸体的皮肉虽已腐烂不见,但是身上依然穿着一件绿色的连衣裙,尽管由于蛆虫的钻咬吞噬而千创百孔,因风吹雨打雪融日晒而褪了颜色,但是依然能看出那是件时髦的连衣裙。在尸体颅骨周围散落着一堆一尺多长的头发,也证明死者是个年青女性。
吕科长掏出对讲机对赵文龙报告说:“赵大队,刚才经过对尸体的初步检验,发现死者应为女性,颅骨有明显的纯器击打创口,可以确定为他杀,尸体的衣服翻找过了,没有发现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赵文龙皱了皱眉:“看来真是一起杀人案。”顿了一下,按下对讲机命令道:“吕科长,你们好好勘查一下尸体周围的现场,争取多发现些有用的线索。”
“是!”对讲机里传来吕科长的回答。
端详着这具白骨化的尸体,丛琳忽然想起先前萧阳讲的恶梦,心说原来这恶梦应在这里了。梁燕此时正在遥远的省城,现在应可能还在上课吧?恍惚之间,丛琳的思绪回到了三年以前。
1994年9月的一天,由云海市开往省城的火车上,丛琳正在和马建军聊着天,一个阳光的大男孩儿迎面走了过来。
“嗨!”男孩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和他们打着招呼:“你们两个也是上大学的吧?”
被打断交谈的丛琳和马建军警惕地抬起头望着萧阳:“你是谁呀?”
“我叫萧阳,云海一中毕业,今年刚考上省警察学院,今天去报道。”男孩子很大方的介绍自己。
“咦?”丛琳和马建军闻言甚是惊喜:“真的?我们也是上警察学院的!”
“靠!这么巧!”萧阳喜形于色。
“我是三中的,叫马建军。”黑黑的、留着一头短卷发的马建军自我介绍。
“我叫丛琳,二中的。”长着翘鼻头的丛琳也跟上来,并腼腆的一笑。
一上车就遇到新同学,三个孩子都很兴奋。
“缘分缘分!”马建军强调着。
“你们早就认识?”萧阳问。
“上次我们到公安局送材料在政工科遇到的,就联系今天一起走。”丛琳说。
“唉,怎么就没遇到我呢?一起作伴走多好,害得我妈老担心我。”萧阳拍着大腿。
年轻人是最容易沟通的,三个男孩子很快就熟络起来,在一起大谈刚刚结束的美国世界杯。
“沙特阿拉伯10号球员奥维兰的那个进球实在是太棒了,长途奔袭50余米,左冲右突,撕开比利时人营造的坚固防线,最终晃过守门员,将球射入空门,堪称本届杯赛上最精彩的入球!这粒球真称得上是我们亚洲的骄傲!”
“我觉得还是罗伯特·巴乔在意大利和保加利亚比赛中的最后一分钟的进球是最关键的,从悬崖边上挽救了意大利。”
“我觉得这届世界杯最悲剧的人物就是罗伯特·巴乔,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可惜可惜!”
“我倒觉得最倒霉的是哥伦比亚的后卫埃斯科巴,就因为不小心踢进自己球门一个球,就被黑社会朝脑袋上连开十二枪,惨呀。”
三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意兴横飞,旁若无人,要不是现在在火车上,真是恨不得马上去踢两脚。
“到了学校,没事的话咱们可得操练操练,我的足球可是随身带着呢!”萧阳向行李架上呶了呶嘴。
马建军和丛琳抬头一看,果然见稍远处的行李架上有个用网兜兜着的足球和一把蓝漆的木吉它依偎在一起。
“你还会弹吉它?”丛琳问萧阳。
“凑合着吧。”
丛琳来了精神:“来,弹两个曲子给我们听听!”
“好!”萧阳也不推辞,过去取下吉它,挎好背带,站在过道里就弹唱起来。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
这首刚刚流行开的《同桌的你》,把大家又带回了刚刚毕业的高中时代,每个人都不自禁的想起那些考上大学和没考上大学的同学们,想起那不堪回首的高三生活,想起上学以来的各位“同桌”来。
萧阳的弹唱吸引了车厢中另外几个年轻人围拢过来,一曲歌罢,掌声四起。萧阳连忙四外拱手:“现丑现丑!”人群中一个女声传来:“唱的真好听,再来一块吧!”大家立即附合:“再来再来!”
萧阳只好又唱了一首《橄榄树》,优美的和弦和着铿锵的车轮声,可惜还没唱完,就听后面有人喊:“查票啦查票啦,请大家都把车票准备好!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听到乘务员的招呼,萧阳戛然而止,大家也纷纷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只有两个女孩子还呆在原地没动,见萧阳他们坐在一起,两人也凑过来。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问萧阳:“喂,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哦,我叫萧阳。”萧阳有点不好意思。
“我叫梁燕,这是我同学——”梁燕爽朗的笑着说。“刚才我听到你们谈话,好象你们是警察学院的吧?”三个男孩一齐点头。
“我是省师大中文系的,回去就要上大二了。”梁燕说。
萧阳几个立刻肃然起敬:“学姐!”
“哎——!”梁燕故意拖长了声音答应一声,眼镜后面的一双大眼也笑眯缝了,扭过头对另一个女孩说:“你瞧,一上车就认了三个弟弟!”
……
“丛琳,在愣着干嘛?快过来记录!”吕科长的一声吆喝打断了丛琳的回忆。丛琳急忙应了一声,向中心现场奔去。